13
??慕襄說完就後悔了,端着盆栽和字畫轉身就想走。
??師禾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這裏是皇城,殿下是皇帝,這裏的一切都是殿下的,何來送之一說?”
??慕襄腳步頓了頓,随後加快了腳步,背影匆忙,頗有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候在殿外的尚喜見着他着實一愣:“陛下,您這……”
??慕襄飛快地把盆栽扔給尚喜:“回宮!”
??尚喜不明所以地跟在慕襄身後,估摸着這是國師大人又惹陛下生氣了?不然怎麽這麽一副姿态?
??他望着慕襄通紅的耳垂關切地問:“陛下,是不是未央宮熱了些?”
??“……沒有,不熱。”慕襄轉身又接過尚喜手上的盆栽,“孤自己來端。”
??“……喏。”
??說起來,栀香節沒兩日了。
??這是襄國一年一度的佳節,因雅帝和發妻在這一日以栀子花定情,雅帝便将其設立為傳統佳節,雖只有百年不到的歷史,但栀香節在民衆百姓眼中很受歡迎。
??就算是平日裏鮮少出門的少女閨秀,也會出來賞月賞燈賞花。
??念及此,慕襄對身側的尚喜說:“你派人去和國師說一聲,晚膳孤就不過去了。”
??尚喜:“喏。”
??“讓禦膳房多上一份芙蓉雞片到未央宮。”慕襄覺得師禾應當還算喜歡這道菜,否則不會在他以往給夾菜時都吃完了。
??“喏。”尚喜默默應下。
??“再備一份燴烏魚蛋。”慕襄在腦海中思索着被師禾寵幸過的菜色,“其它就按平常的來。”
??“……喏。”
??從太陽開始下滑開始,慕襄就一直在禦書房裏批折子,一直到了傍晚都未停歇。
??太陽眼看着就落山了,尚喜終于沒耐住,走到書案前接替了小太監研墨的工作:“陛下,該用膳了。”
??“先不吃。”慕襄側頭垂眸看了眼硯臺,“你磨得也沒國師好。”
??尚喜:“……那自然是,普天之下也只有您一人能讓國師大人為其研墨了。”
??他心裏門兒清,雖然今日沒跟着進未央宮,但慕襄是去幹嘛的?是去練字的。
??可未央宮沒有宮女太監,慕襄也沒帶人,那可不只有他們自己親自研墨了。
??誰料這話非但沒讓慕襄高興,反倒叫他陰了臉色,尚喜這才反應過來,差點沒呼自己一巴掌。
??他賠笑道:“陛下不必介意前太子和國師大人的師生關系,要奴才說,國師大人對陛下可比對前太子溫和多了,前太子應當也沒有國師大人親自為其研墨的榮幸,畢竟哪有老師為學生研墨的?”
??“油嘴滑舌。”慕襄冷哼一聲,“照你這麽說,國師這是把孤當什麽了?”
??尚喜斟酌半晌,估摸着能讓慕襄高興點的話:“是主君,亦是友人。”
??慕襄為自己憑空比慕钰高了一輩,心情微妙地上揚了幾分。
??可随後又有些不明不白地不甘心,只是友人嗎?
??慕襄頓了良久,問道:“未央宮的晚膳可送去了?”
??尚喜:“禦膳房已經在備了。”
??慕襄打開一個折子,批注後放到一旁又道:“密室那小鬼怎麽樣了?”
??“精神怕是出了點問題。”尚喜猶豫道,“懼光。”
??慕襄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這就不行了?”
??尚喜捉摸不透慕襄的心思:“怕是堅持不了幾日。”
??慕襄臉上笑着,聲音卻很冷:“那就帶上他去會會皇兄吧。”
??……
??昏暗的牢房裏,慕钰一如之前一樣,四肢被鐵鏈牢牢鎖住,頗為凄涼地跪在圓臺上。
??牢門突然被打開,慕钰眼皮微動,卻沒有擡眸。
??直到聽見一道踉跄的腳步,他擡起頭,看見了神色恍惚的常青。
??他臉色鐵青地望着後面如閑雲野鶴般的新帝:“慕襄!”
??“大膽!”尚喜比慕襄先一步冷了神色,“陛下之名諱也是你能直呼的?”
??“……”慕钰疲憊地閉上眼,“你到底想要什麽?想要什麽都可以,放過常青吧。”
??“孤沒什麽想要的。”慕襄掐住常青的下巴,“他對孤來說唯一的用途,就是讓皇兄你過得不痛快而已。”
??“……”慕钰沉默半晌,“你到底為什麽……”
??為什麽這麽恨我?
??慕襄明白他的未盡之意,把常青扔到慕钰面前道:“他不過是在密牢裏待了六日,便成了這般模樣,孤曾經可是無數次因為皇兄而受幽禁之罰,也曾在荒草橫生的鬼殿中過了那麽多年。”
??慕襄年幼剛被接回宮中不久,母後便去世了。
??那以後,只要一旦太子出現了丁點狀況,無論是風寒還是感冒,慕淮河都會先懲罰慕襄,将他關進一片黑暗的幽室之中,直到太子病好了才能放出。
??有一次不知是奴才忘記了,還是其他皇子捉弄于他,太子病好後慕襄依舊被關在幽室裏,不見天日,也沒人送來餐食,活活餓了兩天。
??極度缺水饑餓加上感知不到光和時間的情況下,慕襄險些就沒了。
??最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了自己荒廢的宮殿中,周邊沒有一個人,只有桌上放着還未冷卻的飯菜,帶着濃濃香味。
??“孤不恨你。”慕襄俯視着慕钰,“孤只是厭惡你。”
??厭惡慕钰的一切,厭惡因慕钰所遭受的一切不公待遇,厭惡那個如谪仙一般的人物永遠都站在慕钰身邊。
??所以他要奪走慕钰的一切,讓他後半生都痛苦不堪不得善終。
??慕钰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口,好半晌他才道:“你恨我也是正常,只是常青到底與這些恩怨無關,你……”
??慕钰閉了閉眼:“就算殺了他,也大可不必這麽折磨他。”
??慕襄意外于慕钰會說出就算殺了他也別折磨他這種話:“不折磨他折磨你嗎?”
??慕钰平靜道:“如果你想。”
??這一刻慕襄莫名覺得慕钰和師禾有些相似,在某些場面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從容冷靜。
??唯一不同的是慕钰還有軟肋,但師禾沒有。
??慕襄定定地看了慕钰兩眼,突然問道:“師禾為你研過墨嗎?”
??慕钰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自然沒有,哪有老師為學生研墨的道理。”
??慕襄心裏突然就痛快了。
??他也不去追究慕钰話中真假,而叫人把常青鎖在了這個牢房的角落。
??這間地牢雖然光線也十分幽暗,但不至于一點光沒有,外牆的最上端就有一個非常小的窗口,可以透進光線。
??慕襄走之前,對慕钰勾了下唇:“你們主仆多說些交心話,畢竟說不定哪日孤心情不佳,兩位就沒了。”
??終于走出了壓抑的大佬,尚喜松了口氣:“陛下,現在是……”
??“去未央宮。”
??慕襄加快了步伐,他不喜坐轎子,只能徒步走去未央宮。
??這個時間師禾應當已經用過膳了,慕襄掩去眉間失意,從路邊的栀子樹上折下一支開得正豔的栀子花枝。
??可進入未央宮後,卻發現晚膳還擺在桌上,師禾依舊坐在書案前,垂眸閱着書籍,看封頁還是上次那本。
??慕襄覺得這菜都快冷了:“國師怎麽還沒用膳?”
??師禾淡道:“殿下用過了?”
??慕襄抿唇:“用過了。”
??尚喜:“……”
??您千裏迢迢來到未央宮,感情就為了撒這一個謊啊?
??師禾目光移向他手中的栀子花,慕襄下意識地往後藏了藏,過了兩秒才拿出來:“孤覺得這未央宮缺了點顏色,便折了一支給國師添點裝飾。”
??師禾:“……”
??可縱眼一看,竟只有書案前一個花瓶,且已經插上了一支栀子花。
??慕襄手緊了緊:“沒地方放孤就帶回去了。”
??師禾和執拗的慕襄對視了幾眼,随後起身将書放回書架上,走上前來接過慕襄手中的花,将書案花瓶裏的那兩枝換了去。
??“殿下不妨一起用膳。”師禾道。
??“……孤用過了。”嘴上這麽說着,身體卻很誠實地坐下,還主動拿起了筷子。
??師禾不知是真信他吃過了還是不打算戳穿,總歸一頓飯異常和諧,氣氛相當融洽。
??慕襄時不時給師禾夾點菜,再聊三兩句政事,他雖為皇帝,但某些方面終于還有短板,經過和師禾這麽一溝通,下午兩條拿不定主意處理的折子也有了妥善解決方法。
??“殿下今夜可留宿未央宮?”
??“……不了。”慕襄十分心動,況且還是師禾主動開口,但想到過兩日的栀香節,還是選擇了抵制誘惑。
??“還有很多折子未批,今晚睡養心殿。”
??師禾也沒挽留:“殿下若是忙不過來,練字之事可以後再說。”
??慕襄下意識拒絕:“不用,忙得過來……只是今日折子較多罷了。”
??師禾看了眼慕襄的神色淡道:“殿下若是夜間歇息不好,可把玉佩戴在身上,會有奇效。”
??慕襄微微一怔,半晌才反應過來師禾說的是他自己身上這枚玉佩:“你怎麽知道我身上有玉佩?”
??師禾沒有回答,慕襄卻反應過來,上次他被常青所傷師禾為自己施針解毒時,應是看到了。
??這枚玉佩雖是他出生時母後就留在他身邊的唯一信物,但他卻并不是很在意,留着它也不過是習慣了而已。
??夜間沐浴之後,他便會将其摘下放置一旁,很少帶在身上。
??“我先走了……”慕襄沒有回頭,“國師早點歇息。”
??“殿下也是。”
??離開之後慕襄才反應過來——師禾又是怎麽知道玉佩有奇效,且還知道他夜間會摘下玉佩入眠之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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