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民國莊府鎮12【一更】

“放我下來。”

伍下久一時間被時副隊的動作給震驚到,等他徹底反應過來時,人已經被抱出了箱子,來到門邊。

他急忙低聲急促地說道:“我、我腿不麻了,能走。”

“噓。”

但就在這時,時副隊卻突然一改之前笑意盈盈的神情模樣,臉色竟然變得有些嚴肅起來。

他眉心微皺,淩厲的目光透過鏡片看向外面,同時一手動作輕輕地将伍下久慢慢放下。

待他落地站好後,時副隊輕聲說道:“看,外面起霧了。”

伍下久自然看到了。

這間屋子的門窗曾有着漂亮的窗棂,可卻因為戲樓大火的緣故,窗棂也被燒毀大半。

隔着空洞的門窗往外看去,原本清楚可見的後院此刻竟不知道何時被濃霧所覆蓋,就連門外最近處的走廊和柱子都早已看不清楚了。

視線範圍內,盡皆是模糊的一片。

但,現在應該還是白天才對……

伍下久不禁皺了皺眉,內心泛起稍許的不安和疑惑。

他與時副隊對視一眼,随即,兩人便一同将手放在了門框上,慢慢地将其推開了一小道縫隙。

霎時,一陣隐隐約約的戲曲聲從門外面傳來。

那聲音分不清楚男女,正低低地吟唱着,其中還夾雜着一些樂器的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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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那唱戲的聲音斷斷續續飄來的方向,好似是戲樓前面的廳堂裏……咿咿呀呀,唱得越發熱鬧。

就像是有人正聽到精彩的地方還為其喝彩了一般。

這座戲樓竟在白天鬧起了鬼,是因為這大片濃霧的緣故嗎?

就在這時,時副隊驀然将手收回,房間的門重新掩蓋上,那戲曲聲居然也戛然而止。

可明明這幾扇單薄且被燒毀摧殘大半的門窗并不能阻隔聲音的傳播,沒道理門一旦被關上後,聲音就不見了。

但事實卻是如此。

怎麽回事?

伍下久不由得往身後望了眼——難道是因為那個打鐵的還在這裏面?

但不管如何,一直留在這裏并不是長久之計,他們必須得離開這座戲樓才行。

尤其是要趁着天黑之前趕回程家。

畢竟明天一早,他們還要啓程前往莊府村完成任務,總不能被困在戲樓這裏無法出去。

更何況,這間屋子的最裏廂還存在着那個打鐵的。

伍下久不确定他什麽時候會發現動靜出來,為避免不必要的沖突,趕緊擺脫這片詭異的濃霧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時副隊的想法和他一樣,也是以快點離開為主。

“走。”

伍下久和時副隊兩人随即不再猶豫,重新推開了面前這扇被嚴重燒毀的門窗。

瞬間,那陣輕柔婉轉的戲曲聲便再度鑽進了兩人的耳朵裏,仿佛鼓動着心髒都加速跳動了。

出了門,時副隊一手拉緊伍下久的手腕,低聲道:“別走散了。”

他們掩好門,抹去來過的痕跡,在這片濃霧中憑借着記憶往戲樓前面的廳堂走去。

兩人的身影徹底融入了這片濃霧之中,而戲曲聲好似被驀然地放大,就猶如在身側響起一般,引得人想左顧右盼的尋找那唱戲之人。

伍下久閉了閉眼睛,反手握緊時副隊。

他快走幾步,身體靠近,幾乎緊挨着時副隊的身側,仰首湊到他耳旁微不可聞道:“地面上,多出了兩排腳印……”

伍下久的聲音就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一樣,怕驚擾到什麽。

時副隊的聲音則同樣鑽入他的耳朵,低沉、安穩:“我知道。”

因為那兩排腳印實在是令人無法忽略。

——就在這白茫茫的濃霧之中,就在他們兩人的身旁……好似有什麽東西正在跟着他們行走一樣。

黑灰色的腳印一個接着一個的印在地面上。

那腳印很小,看方位和行走的路線,就好像是一個活潑調皮的孩童正在跟着他們。

他們走便跟着一起走,他們停下來,就跟着一起停下來,濃霧幾乎遮蓋了一切,只有近處兩步的距離能夠看清楚一點。

伍下久看着時副隊的側臉,眼角的餘光卻驀地瞥見濃霧裏好似多出來一些外形詭異的身影。

那像是突然出現就印在了視網膜上一樣,明明知道由于濃霧的遮蓋,他們應該看不見不遠處的任何東西才是。

可那幾個怪異的身影卻如影随形一般,在他的眼眸中無法消失。

并且,更是随着他們逐漸地靠近戲樓的前堂,而身影也在慢慢地接近着、縮短距離。

随着視網膜上面的古怪身影在放大,他的眼睛竟開始熱得不行,眼眶周圍泛起疼痛。

伍下久忍不住蹙眉,不由得一手按在左腕的手環上。

就在這時,時副隊卻驀然松開拽住他手腕的手,轉而一把從後面環過他的腦袋,溫熱而又幹燥的掌心則覆蓋在他的眼睛上。

伍下久不得已順着時副隊的動作閉上眼睛,那幾個怪異的身影頓時在雙眸裏消失不見,眼眶的熱度也下去了。

時副隊在他的耳邊輕輕說道:“不看就行,我帶着你走。”

那低沉的嗓音叫人莫名的感到安心。

那你呢?

我看不見就好,但你怎麽辦?

伍下久皺着眉,不禁想要拿下來那只溫暖的手。

可時副隊的動作卻不容動搖分毫,他輕“噓”了一聲,說:“別動,快到了。”

伍下久拉扯不下來,便只能垂下手去拉他身側的衣角。

他不知道的是,時副隊低頭瞥了眼,嘴角悄悄地勾起,無聲地笑了笑。

兩人往前走着。

伍下久看不見,耳邊的聲音卻驟然清晰起來。

——他聽着,那咿咿呀呀的戲曲聲好似唱的并不完整,其中缺少了什麽……缺了什麽呢?

是、是旦角的說詞。

旦角不在戲臺之上。

意識到這一點後,伍下久便緊了緊拉扯着時副隊衣角的手,想提醒他一聲,卻在這時感覺到時副隊忽然停下來腳步,随即帶着自己往側邊站了站。

同時,他低頭在耳邊似只動了動嘴唇說道:“不要害怕。”

說罷,時副隊便慢慢地移開原本覆蓋在他眼睛上面的手掌。

前面怕是突然出現了什麽情況。

而估計一下他們走過的路程,現在應該已經到達了戲樓的前堂才對。

于是,伍下久并未着急睜開眼睛,反而等待一會兒,等到眼睛适應後才逐漸睜開,随即,他雙眸猝然睜大——

此刻,不知為何,他們竟已經能夠在濃霧中看見前面的景象了。

前面确實是戲樓的廳堂。

但是,不同于他們剛進來時瞧見的空蕩無一人的廢墟場景,廳堂裏面的布置重新恢複了過來。

那些被燒毀的桌椅板凳複原、被擺放整齊。

而就在椅子上面坐着的,是一具一具早已經被燒焦的屍體。

那些屍體呈現出焦炭的顏色,渾身都被燒得漆黑幹枯。

因為曾在火海中痛苦的掙紮過,所以有些屍體還保留着臨死前扭曲彎折的姿态,瞧起來恐怖又可怕。

更為詭異的是,“他們”全都面對着正前方的戲臺子,就好像是正在專心致志的觀看着戲曲一般。

而在戲臺之上,确實也在演繹着一幕戲——幾具身披戲服的焦屍,猶如被線牽制的木偶一般,動作緩慢而又僵硬,正一筆一劃地認真動作着。

“他們”被燒焦的面部正對臺下,已不見一處完好的皮膚,毛發也皆被燒毀燒沒。

焦炭一般的臉上是兩個空洞漆黑的眼眶,下面沒有鼻子,也沒有了嘴唇,只露出一整副還尚在的牙齒。

而那些斷斷續續的低吟婉轉的戲曲聲就是從其中出現的,整具屍體就像是披着一層焦皮的骷髅。

“他們”也的确是。

單單只是看了這麽一會兒,伍下久的眼眶和眼睛就再次開始發熱發燙,同時還伴随着被火焰濃煙熏痛的熾熱感。

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恐怕他的眼睛就會承受不了、繼而傷了。

而也就在這時,先前莫名出現在他視網膜上面的那幾道古怪的身影竟然又再次出現了。

那幾道身影逐漸地靠近,手中好似端着什麽一樣。

是托盤嗎?

他的眼睛越來越熱了。

就在伍下久忍不住一手捂上眼睛,一手拿出龍骨時,他的眼前驀然刀光一閃。

原來是時副隊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從包裹好的麻布裏面拿出來了一把鋒利的刀具。

——足有手臂長短的鐵刀向着面前的濃霧一揮,仿佛沖破什麽一般,濃霧瞬間向兩邊波動起來。

頃刻間,戲臺子上面,焦屍唱戲的動作停下,戲曲聲也自然戛然止住。

戲臺上和戲臺下,一具具被燒成焦炭的屍體齊刷刷地轉身或者回頭,空洞而又漆黑的眼眶“看”向伍下久和時副隊兩人所站立的位置。

就好似是戲曲正酣,卻突然的被不速之客打擾了一樣,令這裏的主人們憤怒不已。

頓時,戲臺之上,一具穿着官服的焦屍張大嘴巴嘶吼一聲,鬼嘯沖擊着耳膜。

與此同時,濃霧快速地湧動起,霎時席卷起那些被燒焦的屍體朝着伍下久和時副隊兩人撲來。

而時副隊卻不慌不忙,将刀橫于兩人的胸前。

一股熱浪襲來,伍下久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但下一刻卻又立即睜開。

那鬼嘯聲接連鑽進耳朵裏,其中好似充滿着不甘,明明向着他們撲來,勢不可擋一般,可卻毫無辦法傷害到他們。

燒焦的屍體似乎距離他們很近,卻又很遠的樣子,仿佛始終隔着一層什麽。

只有熱度是驚人、真實的。

時副隊低聲道:“走,我們出去。”

伍下久沒有遲疑,馬上随着時副隊的動作向戲樓外面跑去,那些濃霧、焦屍全都被抛之身後。

直到他們跑出了戲樓,才重見天日似的。

再回頭,伍下久一眼望進戲樓的廳堂,裏面仍舊是廢墟一片,桌椅板凳燒毀倒地,而地面滿是黑灰……

那些濃霧、焦屍等竟然全都消失不見了。

就好像,剛剛都是他的幻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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