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重玄一行本打算翌日離開淩虛派,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冥妖再次出現,他們又無法一走了之了。

姬少殷當夜便傳音給師父,将冥妖再現、淩虛掌門孟長亭和右長老身死的消息禀明, 請尊長定奪。

夏侯俨問清楚他們和冥妖交手的情形, 沉吟道:“告訴宋峰寒, 務必對冥妖襲擊時在場的所有人仔細排查。”

他頓了頓道:“你們在淩州再多留七日, 若是七日內冥妖不再現身,便先回宗門再說。”

姬少殷應是, 又問候起師門中各位長輩。

夏侯俨道:“幾位長老和你小師叔正好都在這裏。”

姬少殷忙向幾人請安,又特別問候謝汋:“小師叔赤地之行可順利?”

謝汋佻達地一笑:“赤地那種窮酸地方哪有淩州好,風沙又大,氣候又炎熱。”

姬少殷道:“赤地的魔修叛亂無事吧?”

謝汋輕哼了一聲:“都是些烏合之衆,見東西部州到處有冥妖為禍, 這些秋後螞蚱也開始蠢蠢欲動了。都是不成氣候的小打小鬧,敲打過一回,想必能消停幾日。”

他話鋒一轉:“你師父偏心,讓你們去富庶繁華的好地方, 把我派到赤地去吃沙子。”

姬少殷笑道:“若是有小師叔坐鎮就好了, 我們不至于這麽焦頭爛額。”

夏侯俨道:“赤地那群妖魔鬼怪個個老奸巨猾,幾個初出茅廬的孩子哪裏鎮得住。”

謝汋道:“你們對付冥妖沒有經驗, 切勿硬碰硬, 打不過便跑吧, 橫豎是淩虛派自家惹出來的事,也讓他們長長教訓。”

姬少殷眼中流淌着笑意:“師侄省得。”

或許因為上一世是師徒, 他與這小師叔格外親近, 只可惜淩長老算出他們的師徒緣分只有一世, 因此他在轉生後重歸重玄拜了掌門夏侯俨為師,前世的師徒這一世倒成了叔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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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聊了一會兒,謝汋笑道:“先不說了,再聊下去你師父又要怕我搶他徒弟。”

夏侯俨斷開傳音咒,方才那慈藹的神情蕩然無存,幾個長老也沉下臉。

淩長老冷冷道:“那姓宋的膽子不小,敢拿我們重玄弟子做筏子。”

夏侯俨看了眼謝汋:“上回阿汋去淩州,回來便說宋峰寒野心勃勃,不是甘願久居人下之人。”

謝汋也道:“我看那老東西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不過沒想到他連冥妖這種東西都敢碰,就不怕沾上身甩不掉?”

章長老皺着眉道:“難怪淩州地界會出現冥妖,原來是有人引狼入室。可憐那些遭了毒手的百姓,真是造孽……”

許長老:“若不是以冥妖為幌子,他怎麽能名正言順地除掉掌門和右長老?”

章長老道:“不過這回淩虛派出事,數他獲益最大,恐怕不止我們會懷疑他。難保不會有人拿這事做筏子,趁機向淩州發難。”

淩長老一哂:“這是自然,淩虛派這麽大一塊肥肉,誰不想咬一口,不過也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謝汋道:“無論如何,宋峰寒這回拿我們做筏子,總要對我們有個交代,歲貢加一成不為過吧?”

幾人眼神都是一亮,九大宗門中,淩虛派或許不是最大,修為功法只能算中下游,可若論財富,絕對是九大宗門之冠。

章長老道:“冥妖為禍,我們幾條商路都受了影響,赤地叛亂,五城的歲貢斷絕不說,平叛也費了不少錢,好在淩州今年的歲貢快送來了,能解燃眉之急。若能多加一成,來年也好寬裕一些。”

許長老蹙眉:“怎麽,已到了這麽捉襟見肘的地步了?近來除了赤地叛亂,宗門中也沒什麽花錢的地方啊?”

章長老有些為難。

夏侯俨捏了捏眉心,疲憊道:“玄季宮的花銷不少,都是不起眼的地方,子蘭什麽都不願将就,出手又大方,積少成多便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此外,她調養經脈的靈藥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章長老無可奈何:“這陣子玄季宮便興了幾次土木。前幾日子蘭突發奇想要做珠樹圃,從東海買了幾千斛珍珠,幾百株珊瑚,和着黃金和青玉做成幾十棵珠樹,與幾個閨中密友賞玩了兩日,也就丢開手了。”

随即他話鋒一轉:“不過宗門那兩條靈石礦脈本就是師妹留下的,子蘭是她唯一血脈,這些錢本就是她的,她想怎麽花我們也無由置喙。”

提到師妹,他眼中滿是眷戀與沉痛。

在座諸人都知道他曾對郗子蘭母親情根深種,即便心上人與別人結為道侶,生下女兒,又溘然長逝,他依舊不能忘情,對郗子蘭更是愛屋及烏,視若掌珠。

淩長老皺着眉道:“我們都心疼子蘭這孩子,但這些事也不能一味縱容。改日我同她說說。”

許長老嘆了口氣道:“阿爻眼下是這種狀況,好不容易養大的天狐又廢了,子蘭心裏難受,不免要尋些事情排遣排遣,錢財是小事,不必拿這種事情徒增煩擾。”

她頓了頓道:“我這老太婆吃穿用度都不必太過靡費,也用不着那麽多人侍奉,把我倉果宮的用度撥七成給玄季宮吧。”

淩長老嘆道:“你也不用做到這種地步。”

許青文道:“小姐當年待我恩重如山,我這條命是她救的。”說着眼眶便紅起來。

淩長老皺眉道:“這些陳年舊事,你也不必太過介懷了。”

夏侯俨也道:“許長老節哀,師母若是在天有靈,也不希望見你這樣傷懷。”

許青文道:“小姐是最溫柔寬厚的,在世時待我也如親姊妹一般,但我不能忘記自己的身份,我永遠都是小姐的侍婢。可惜還沒來得及還報恩情,小姐已經仙游,如今我也只能虔心侍奉小姐在世唯一的骨肉,只當侍奉小姐了。”

在座這些人都受過郗子蘭母親妘素心或她外祖妘老掌門的深恩,提及她都有些黯然神傷,連謝汋都一掃眉宇間的輕佻,神情變得沉郁起來。

沉默有時,章長老對許青文道:“也沒有到這步田地,何況靠你儉省也只是杯水車薪。”

夏侯俨道:“幾位長老不必憂心,淩虛派的貢船下個月便要起航,端看宋峰寒是不是識趣了。”

淩長老又道:“少殷還是太單純了,對宋峰寒的伎倆一無所覺。”

夏侯俨沉吟道:“少殷到底欠缺些歷練。”

謝汋哂笑道:“前世他倒是機靈,可惜機靈的容易壞事,那回真是吓了我一跳,他竟然僅憑一味藥和幾本藥材賬簿,便猜到我們要做什麽,想帶着嫣兒出逃,不但機敏,膽量也大,可惜。”

他突然提起當年那個凡人女孩,便似将他們合謀殺死掩埋的屍體翻出來,幾人都有些尴尬。

謝汋卻不以為意,接着道:“機靈的不好拿捏,老實的又太過天真,世間難有兩全之法。”

許長老道:“當初若非阿爻堅持,我是想将他抱回宗門養大的。”

章長老道:“阿爻有他自己的考量。”

淩長老向夏侯俨道:“畢竟是下一代昆侖君的人選,須得好好培養,論天分論心性論胸襟,小輩中都沒有人能與他匹敵的,只是欠些城府,好在還有時間,再琢磨琢磨,假以時日,當能肩負起職責。”

頓了頓又道:“淩虛派那邊,你還得盯緊一些。”

夏侯俨颔首:“且看他有沒有表示。”

淩長老道:“加一成已算便宜他了,要不是沒有合适的人選,單憑他這次擅作主張,這位子也不能讓他坐穩。若是識趣便罷了,若是不識趣……”

他冷哼了一聲:“我們重玄也不是好欺負的。”

……

姬少殷一行遵照掌門的吩咐,在淩虛派多留了七日,那冥妖始終不曾現身。

最後一夜,師兄妹幾人照舊守在蓬萊島以防萬一,冷嫣則留在方丈島他們先前布下的護陣中。

是夜中宵,冷嫣照例在院中布好了護陣練劍,若木則無所事事地坐在庭院中央一株靈槐的枝桠上看她練劍——從那晚在海邊第一次看她練劍起,樹神似乎發現了其中不為人知的樂趣,從此夜夜都在一旁饒有興味地看她被八個高兩重境界的傀儡人圍攻。

冷嫣練劍時渾然忘我,只當他不存在,偏偏他百無聊賴時還要同她扯閑篇。

靈槐經東不凋,挂了滿樹雪白的槐花。若木摘了一朵抿在唇間品嘗它淡淡的芬芳:“吩咐你那傀儡一聲,明日早晨讓廚子加一道槐花餅。”

他說着摘了一把槐花向劍陣中抛下,瑩白花朵頓時被劍氣割成千萬片,如漫天飛雪紛然落下。身為一棵樹,他對別的草木實在沒什麽憐惜之心,吃還罷了,還要糟蹋。

冷嫣在刀光劍影中穿花蝴蝶似地飛舞,竟然還能分出心神來刺他:“你是不是嫉妒別的樹會開花?”

若木只長葉子不開花,冷嫣早就懷疑他豔羨別的草木能開花,故此喜歡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連衣裳都只挑帶花的。

若木冷哼了一聲:“誰說本座不會開花?”

冷嫣道:“難道你開過?”

若木道:“是本座不想開,又不是不能開。”

冷嫣道:“什麽顏色的?”

若木一噎,随即揪了一把槐花碾碎在長指間:“與你何幹,橫豎不會開給你這種凡夫俗子看。總之不是這些庸俗妖豔,格調全無的東西能比的。”

冷嫣輕嗤了一聲。

若木道:“你不信?上窮碧落下黃泉,就沒有任何一種花能和本座媲美,可惜你永遠也看不到。”

冷嫣“哦”了一聲:“那可真是遺憾。”

可從她的語氣裏聽不出絲毫遺憾。

若木冷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望着遠處的海面。

冷嫣也不理會他,專心應付傀儡們淩厲的攻勢。

過了許久,若木涼涼道:“有人快死了。”

冷嫣掀了掀眼皮:“誰?”

若木向東方一指:“重玄那姓姬的小修士,你那舊相識。”

冷嫣瞳孔一縮,神魂凝出一把利刃,瞬間斬斷傀儡絲,八個傀儡人頓時化作紙人燃燒起來,轉眼之間成了飛灰。

“出什麽事了?”冷嫣擦擦面頰上的血,她渾身上下的血口子在迅速愈合。

她雖然修為深厚,目力過人,到底是人非神,不像若木那樣時時對方圓千裏萬裏內的一切無所不知、洞若觀火。

若木道:“冥妖,啧,還是只雌的。難為那小修士三腳貓功夫,還能苦撐一刻鐘。”

冷嫣聲音寒如碎冰:“為何不早說。”

若木道:“你又沒問,本座為什麽要說。”

他眯了眯眼睛:“他的死活與本座何幹,你倒是很在意那小修士。”

不等他說完,冷嫣已一陣風似地向蓬萊島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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