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石紅藥一靠近謝汋榻前, 尚未看清他模樣,眼淚便直往下流。
她在殿外顯然已哭過了,眼皮腫得像一對小桃子,讓她不甚秀美的眼睛越發顯鈍, 她的兩片厚嘴唇哆嗦着, 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她整個人都是鈍鈍的, 修士的體格體态與容貌大多不差, 石紅藥也不例外,按理說她算得骨肉勻亭、無官端正, 但偏生哪裏都欠了一點秀和清,便顯得粗笨,放在一堆女弟子中,她總是格格不入,仿佛別人是細瓷做的, 她是用陶土捏的,還捏得不太經心。
謝汋不禁想起冷嫣,那姑娘也鈍,不過鈍的是性子和頭腦, 人雖笨, 容貌可生得一點也不含糊,畢竟她肖似郗子蘭, 是個十足十的美人。
謝汋望着她哭得微微咧開翻起的厚唇, 簡直要發笑, 這樣的真情流露在他看來只不過是眼前這女子天生蠢鈍的明證——既然蠢,便活該受他利用。
“紅藥……”他氣若游絲道, “你哭了?”
石紅藥似乎猛然察覺自己失态, 忙避過臉去, 倉皇間手忙腳亂地用袖子揩去涕淚,越發顯得笨拙。
她俯身一絲不茍地拜道:“拜見師祖。”
謝汋微微一笑:“幾日不見,和我便如此見外了?”
他本就生得輕眉俊眼,語氣未見得多輕佻,但只是一個眼神便讓石紅藥漲紅了臉,慌忙垂下頭,脖頸都似要折斷了。
謝汋又道:“我受傷的事只告訴了幾位峰主,連你師父師叔們都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知的?”
石紅藥的臉色頓時由紅轉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謝汋佯裝不悅,臉上笑意消失:“莫非你是歸元宗派來的奸細?”
歸元宗是九大宗門中的翹楚,也和重玄一般修的是劍道,兩宗數千年來都隐隐有針鋒相對之意,重玄落魄時歸元暗中沒少做落井下石之事。
石紅藥一聽這話,不由大驚失色,忙搖頭辯解:“不是……不是的……弟子只是遠遠望見師祖殿中燈火通明……感到奇怪……弟子真不是奸細……”
她颠來倒去地辯解,卻怎麽也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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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汋“撲哧”一笑:“逗你玩的,看你,急得都快哭了。”
石紅藥瞪着一雙紅彤彤的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弟子逾矩了,請師祖責罰。”
窺探師長的行蹤是件可大可小的事,雖然門規并未明令禁止,但總有些僭越。
謝汋卻幹脆避而不談,反而惆悵道:“一口一個師祖,都把我叫老了。”
石紅藥忙道:“師……仙……仙君芳華正茂……”
謝汋道:“說起來我比你也大不了幾歲。”
石紅藥天資也驽鈍,是以勤補拙的那一類,來重玄之前已苦修了兩三百年,考了十多回才通過入門試煉,她若不是钜鹿澤石家的嫡系,崔羽鱗絕不會收她為徒。
石紅藥讷讷道:“那弟子……還是稱仙君吧……”
謝汋道:“這麽稱呼又太生分了。”
他說罷便笑吟吟地望着她,似乎要她來解決這難題。
石紅藥哪裏說得出半個字來,窘迫得恨不能挖個地洞鑽下去。
謝汋看着她的雙頰紅得好似熟透的蝦子,方才道:“不逗你了,稱什麽都無妨。”
他頓了頓道:“你能來看我,真是讓我意外又欣喜。”
石紅藥一顆心都快撲騰到了嗓子眼。
謝汋卻道:“你比你師父師叔他們都有良心,都住在一座山峰上,就你察覺我受了傷。”
暧昧難言的氣氛瞬間消解,石紅藥一顆心如同風筝,謝汋的話語便是風,一會兒将她送上雲霄,一會兒又讓她落到地下。
雖然失望,她還是道:“仙君莫要責怪師父,師父他自論道會上受了傷,便一直在閉關養傷。”
謝汋目光微微一動,他自然是故意提起這個話頭,崔羽鱗也是被那偃師宗傳人重傷的,自那以後便以養傷為名閉關不出,按理說那些外傷将養幾日輔以靈藥便該痊愈了,他卻躲着不見人,連入門試煉都未露臉。
謝汋派人去詢問他傷勢,他也是躲躲閃閃的似乎有什麽隐情。
如今謝汋自己的經脈出了問題,便很難不懷疑崔羽鱗與他同病相憐。
他若有所思道:“你師父閉關這陣子,你都沒有去洞府探望麽?”
石紅藥忙道:“師父閉關的洞府不讓弟子們進去的……上回盧師兄在洞口探問了幾句,師尊便将他狠狠斥了一頓。”
她随即意識到自己這麽說像是在替自己開脫,赧然低下頭。
謝汋目光閃動,幾乎可以确定崔羽鱗的經脈一定也出了問題,既如此,他便不能留下這個隐患了,否則只要崔羽鱗一聽說他也被偃師宗傳人所傷,就會想到他的經脈也出了問題。
他當然可以讓徒弟替他保守秘密,但是他明白,活人遠沒有死人擅長保守秘密。
他微微一勾嘴角:“紅藥是個孝順孩子,我怎會不知道?”
石紅藥又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謝汋逗弄了她一會兒,心中篤定這女子對自己癡心一片,恰好這時有仙侍端了湯藥進來:“仙君,該喝藥了。”
石紅藥連忙起身:“弟子就不打擾仙君歇息了。”
謝汋點點頭:“你稍等。”
他一邊說,一邊從枕邊的乾坤袋裏取出一個藥瓶:“你師父許久不曾來我這裏,我也不知他如今傷勢如何,這瓶紅泉丹是我前日剛煉的,可以益氣補神,你拿去給他吧。
“不必擔心他責怪你,我會傳音給他。”
說罷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你明日還會再來陪我說話麽?”
石紅藥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謝汋眉宇間忽然流露出些許脆弱之色:“你別看我平日那樣,其實身邊沒個真正能說話的人。”
石紅藥聞言,惶恐不安多過了驚喜,連看都不敢看他:“聽憑師祖……仙君差遣……”
謝汋輕輕一笑:“不必那麽拘謹,我又不會吃人。”
石紅藥雙頰紅得似要滴血,将嘴唇抿了又抿,卻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汋輕嘆了一聲:“紅藥,如今像你這樣的女孩兒真是越來越少了,尤其在這清微界,越發難能可貴。”
石紅藥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仙侍在旁輕聲提醒道:“仙君,藥湯快涼了。”
石紅藥如蒙大赦,笨拙地行禮:“弟……弟子告退……”
謝汋一點頭,她幾乎像是落荒而逃。
退到門外,她提着袍擺往下跑,整個人仿佛要飛起來,即便是禦劍乘風時,她也從未感到過自己如此輕盈。
身後傳來謝汋的聲音:“明日別忘了。”
石紅藥越發慌張,一口氣跑下臺階,連禦劍都忘了,竟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居處。
……
謝汋待石紅藥出了門,便施了個傳音咒。
過了一會兒,崔羽鱗的聲音傳來:“師尊有何吩咐?”
謝汋即便看不見他的人,也能從他戒備緊張的聲音中猜出他的神色必定是如臨大敵。
他無聲地一笑:“有段時日不曾見你,問問你如何了。”
崔羽鱗道:“徒兒不孝,久缺定省。”
謝汋道:“還在閉關麽?傷勢怎麽樣?”
崔羽鱗一聽別人打聽他傷勢便渾身僵硬,當初他面臨修為和性命二選一的絕境,最終還是求生之志占了上風,他散盡修為還是将傷治好了,如今閉關不出,不過是害怕自己修為盡失的真相被同門知曉。
他知道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但還是一天天地拖下去,只盼着忽然有應對之法從天而降。
他仍舊像以前那般搪塞道:“多謝師尊垂問,弟子的傷勢并無大礙,師尊不必擔心。”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斷開傳音,但師父不發話,做徒弟的當然不能這樣無禮。
謝汋不說話,崔羽鱗心如擂鼓,在空曠的山洞中清晰可聞。
半晌,謝汋輕輕嘆了口氣:“羽鱗,你還是把師父當外人。”
崔羽鱗心頭一凜:“弟子不敢,師尊……”
謝汋打斷他:“你不必解釋,這事得怪我,平日太沒個正形,也難怪你遇事不來找我。”
崔羽鱗後背已被冷汗浸透。
謝汋道:“羽鱗,你實話告訴師父,在燭庸門受傷後,你的經脈是不是出了問題?”
崔羽鱗如墜冰窟:“師尊怎的……”
謝汋道:“你一定奇怪我是怎麽知道的。”
他頓了頓,自嘲地一笑:“因為你師父也不慎栽在偃師宗的手上,我在淩州和那人交過手了,也被他們的怪異功夫所傷,經脈受損,一運氣,靈氣便往外洩出,就像經脈上開了孔一樣。”
崔羽鱗駭然道:“怎麽連師尊也……”
謝汋道:“怪我太掉以輕心了。”
他頓了頓道:“成事不說,吃一塹長一智便是,好在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傷。”
崔羽鱗聽了這句話,就如瞎子突然重見光明,難以置信道:“師尊難道有破解之法?”
謝汋似乎比他還驚訝:“這是當然,又不是什麽疑難雜症。你師父好歹是半個醫修。”
他輕笑一聲:“莫非你這陣子都在為此擔驚受怕?也怪我,早該猜出你閉關不出必定有什麽蹊跷。”
頓了頓道:“方才紅藥來探望我,我讓她帶了一瓶丹藥給你,你每日晨昏各服一丸,然後按我等會兒教你的方法行氣三個小周天,不出一個月,你的經脈就能恢複。”
崔羽鱗本已絕望,沒想到柳暗花明,幾乎湧出淚來。平心而論,他對這位師父一向不算滿意,謝汋在宗門中的地位說低不低,但說高也不高,性子跳脫又有些喜怒無常,與他性情不相合,師徒二人的關系不能說多親密。
尤其是姬少殷從轉生臺回來後轉拜掌門夏侯俨為師,隐隐壓了他一頭,令他非常不悅。
直至今日,他才發現關鍵時刻還是自家師父可靠。
他語無倫次地說着些感激的話,謝汋笑道:“自家師父不是應當的麽?接下去我說的心法……咳咳……并非本門正統,此事切不可向旁人透露半點,明白麽?”
崔羽鱗當即領會他的意思:“徒兒明白,非常之時用些非常手段罷了。”
謝汋道:“不愧是我的徒弟,就是一點就透。”
他頓了頓道:“接下去我傳你心法口訣,你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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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