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距離上次更文已過半月之久,這期間發生了瑣事我幾乎全部遺忘,因為疲倦所以我的大腦主動替我忘記了一些相較之下并不重要的事,我唯一清晰的記得整個經過的事是五天前的那個晚上。
晚上十一點左右,一個陌生的手機號撥進了我的手機,接起後,電話那頭傳來的是李易峰淩亂的悶喘。
“喂,樓下停車場,幫我。”他汲汲皇皇的說道,聲音比平時大了好幾度。
“馬上!”也來不及問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抄起門口玄關上的單肩包,回道。
他聽到我肯定的回答後立刻就挂了電話,我匆忙的沖了出去。
地下停車場,李易峰的車被撞個稀爛,車玻璃碎了一地,車頭整體的歪向一邊,旁邊是被撞爛的另一輛私家車和有着明顯破壞痕跡的白色牆壁,那輛車上已經貼上了李易峰的聯系方式。
“怎麽了!?”我跑過去拉住李易峰的胳膊,“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瘸着腿倒退了一下,直奔主題:“你的車呢?送我到中心醫院!有急事!”
我愣了一下,沒有底氣的說:“我還沒買車。”
他不可置信的看了我一眼,沒再跟我說一句話,自己一瘸一拐的要出停車場。
我上前扶住了他,他甩手掙脫了:“你回去吧,用不上你。”
我停下了腳步,他固執地自己走着,我跟在他後面三米之外一同出了地下停車場。
我陪他站在馬路邊,他看上去很焦慮,兩只手不安的絞在一塊,每每伸手打車卻都不是空車,五分鐘過去了,我竟看到他的眼睛裏氤起了水霧,他急的要哭了。
終于遠處有輛空車朝我們駛了過來,李易峰伸直了手臂擺動着招呼司機,可離我們一百米開外已經有人在朝那輛出租車招手,李易峰絕望的跺了下腳,痛得他表情扭曲起來,他行動不便的想走向那輛車。
我看了李易峰一眼,拔步急速朝那輛出租車沖了過去,屬于我自己的粗重呼吸灌滿了我的耳朵,終于我搶先在那人之前打到了車,我一屁股做進車的副駕駛,看也沒看那個打車男人惱火的表情,沖司機指指李易峰。
接上李易峰以後,他哽咽着說:“快!中心醫院!”
我從後視鏡裏看到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拿下手來的時候手指上反着沾了淚水的光,他兩只手緊張的攥成拳頭,我回過頭去擔憂的看着他。
他抽了一下鼻子,聲音發着澀:“謝謝。”
我看着他的眼睛,默默地搖搖頭,回頭坐好。
司機在李易峰不停的催促下終于載我們到了中心醫院,他打開車門下了車,趕了個趔趄匆忙往醫院裏跑,我付完錢也跟着他往裏面跑。
“趙亦秋呢?你們醫院打來電話!她在哪呢?一個女孩兒!”李易峰紅着眼睛語無倫次的說着,手還比劃着他所說的女孩的身高,聲音已經走了調。
“二號急診。”前臺護士伸手指向急診室的方向。
“謝謝!”李易峰的一聲謝謝已經帶了十足哭腔,他轉身跑向急診室。
後來我想起我看到的那一幕,我仍以為我在做夢。
李易峰沖進急診室,看到裏面吵鬧奔走的護士,這一團糟的情況反而讓他迅速的冷靜下來,他只靜靜的張了張嘴,走向了一個大夫。
大夫:“你是趙亦秋的家屬?”
李易峰:“我是她表哥。”
大夫:“人我們已經在治療了,你先去繳費吧。”
李易峰接過單子,走出急診室,他回頭看了一眼,眼睛濕濕的,看上去很是無助,我沖他點點頭示意他快去,他便立刻跑去繳款臺。
我留在急診室,看着胃管從那個女孩兒嘴裏伸進她的胃裏,她在嘔吐出帶着刺鼻味道的液體,我知道,那是農藥。
那個女孩猛烈的流着眼淚,也許只是因嘔吐的刺激而在下意識的流淚,她的濃妝已經花的不堪直視,不得不提還有她那紮眼的染成綠色的頭發。護士換着濕毛巾給她擦臉,她因呼吸困難而下意識的掙紮着。也許不僅是她的胃,她的渾身上下都在被灼燒。
我皺眉看着她,洗胃的水由管子湧進她的胃裏,再催導着她嘔吐上來。她眉頭痛苦的擰成一個疙瘩,面孔漲的紫紅,唾液拉扯着,她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在空蕩的醫院走廊上來回着。
大夫說,誰的鼻子好?聞一下吐出來的還有沒有味道。我避到一邊不給他們礙事,我的鼻腔裏充斥着那種化學藥劑的味道,嗅覺在此時已經失靈,已然辨識不出究竟還有沒有味道。
終于護士們停了動作,催吐用的一堆儀器被撤到一邊,那個女孩兒虛脫的躺在床上,她用嘴微弱的呼吸着,表情依舊痛苦。
我松了口氣,謝天謝地,看來是救回來了。
大夫摘了口罩抹了把頭上的汗,跟我說了些注意事項,給她安排了住院的病間,便走出了急診室。
我坐在急診室門口的長椅上等李易峰,他朝我跑過來,還沒開口,我便說:“好了,沒事了。”
他深呼吸着倒退了一步,看樣子一顆吊在嗓子眼的心才算是落下。
“我們推她去病房吧。”我站起來安慰的拍拍他的肩。
李易峰點點頭,走進急診室,那女孩兒已經被護士們駕到移動擔架上,我和李易峰一前一後一推一拉的把着擔架。
從急診室到住院病房,我沒跟他說一句話,他看着他的表妹蠟黃的病容和糾結的眉頭,只剩下心痛的搖頭。
安置好李易峰的表妹趙亦秋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半,他溫柔的把趙亦秋的淩亂的劉海撫到一邊,坐在床邊疲倦的打了個哈欠,我輕聲問:“餓不餓?要不要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不用了。”他有氣無力的回道。
我看到一旁折疊着的行軍床,幫他架好,說:“那你睡會兒吧。”
“我不困。”他搖搖頭拒絕,“麻煩你了,你回去吧。”
“你自己照顧不過來。”我想留下陪他。
“沒關系的,你快走吧。”他卻堅持要我走。
“那好吧。”我一個外人也不好多待,我從錢包裏拿出我的銀行卡遞給他,“先用着吧,有事找我。”
他沒接,搖搖頭沒再說話。
我把卡放在病床的床頭櫃上,拍拍李易峰的肩,緩步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我大包小包的就回來了,李易峰已經在行軍床上睡着了,我看看趙亦秋的點滴,放下手裏的東西。
我抽出特地帶來的毛毯給李易峰蓋上,拎起暖瓶去打水。
打完水回來,李易峰已經醒了,因為他的表妹醒了。
我剛到門口,李易峰啞掉的聲音就傳過來:“你怎麽不真去死啊?!”
趙亦秋雖然聲音虛弱了幾分卻帶着惡狠狠地意味:“誰他媽讓你們救我了?!”
我連忙推門進去,把灌滿開水的暖瓶小心的放到一邊,防止李易峰一怒之下把它踹飛。
李易峰缺乏休息的眼睛布滿血絲,他憤怒地瞪着眼睛,大聲說:“當初你說要轉校來香港上高中,你媽什麽都聽你的,給你掏錢,還讓我好好照顧你,你對得起你媽嗎?!”
趙亦秋冷笑一聲,說話也不自覺地變成了鄉音:“老子最煩用對得起對不起來壓我的了!”
“你!”李易峰看上去很想掴他表妹一巴掌,而且他的确已經擡起了一只手。
李易峰當然不會把巴掌落下去,他憤憤的喘着粗氣,我拉下了他的手。
“你永遠把錯怪給別人,給自己借口,這就是你無能的理由。”李易峰氣結的說。
這話刺激了那個本來就情緒不穩定的叛逆少女,趙亦秋大叫:“滾!滾滾滾!給老子滾!”
我怕趙亦手張腳踢的再把針鼓了,連忙把李易峰拉出了病房。
李易峰煩躁的甩開了我的手:“拉我幹嘛?!”
我無奈的抱起胳膊:“青春期叛逆少女一個,你越罵她越不聽。”
李易峰往牆壁上一靠:“氣死我了她!要是真出事兒我怎麽跟我小姨交代!”
我說:“你先回家洗個澡吧,吃點東西,我替你看着她。”
折騰一夜他身上一定乏累的要命,外加他還有潔癖,果然就動搖了:“那……”
“沒事,我已經給班上請假了。”我安慰的朝他笑笑。
他感激的對我點點頭,不放心隔着病房門上的玻璃看了趙亦秋一眼才離開。
然後我便孤軍上場了,我回到病房,趙亦秋給了我一個白眼。
我往保溫杯裏倒了些水,溫柔的笑笑:“你昨天吐得太厲害,應該很渴,水太燙涼涼再喝。”
趙亦秋估計沒想到我會這麽耐心的對待她,別扭的點點頭。
“要坐起來嗎?”我還是保持着溫暖的笑容,貼心的問。
“嗯。”果然是吃軟不吃硬,她小聲的應道。
我小心的扶起她,把枕頭給她墊好,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細聲說了句:“謝謝。”
趙亦秋嘴唇幹的起皮,她略有些尴尬的舔舔嘴唇,朝我笑笑。
我坐到行軍床上,上下端詳了她一下,她瘦的不健康,看起來她的綠色頭發也經常被她折騰,幹枯蓬亂的不像樣,指甲還染着純黑色甲油,完全是個……“貴族”。
這麽多年了我還不知道李易峰有這麽號妹妹,瘦小的她安靜的在床上坐着,瞳孔是渙散的。
“你……”我試探得問。
她立刻投來警惕而不友好的目光,我便住了嘴,起身把水杯遞給她,“你喝水吧。”
她接過水杯握在手裏卻一直沒喝,良久才低聲說:“你跟我哥說,讓他別告訴我媽。”
“這事不好辦,你哥也不一定聽我的。”我實話實說。
“我媽知道了,一定……”趙亦秋喝了口水,閉了閉眼睛。
現在知道怕了吧,中二熊孩子,你媽知道了不打斷你的腿才怪。
“……一定會傷心死的。”趙亦秋把杯子放回床頭櫃上,蜷起雙腿把臉埋在被子上。
我出乎意料的聽着她悶悶的哭聲,一時啞然。
“我會跟你哥商量的。”我拍拍她幾乎是瘦骨嶙峋的背。
“她已經很累了,她只有我了……”趙亦秋的肩膀微微聳動着。
我聽明白了,原來趙亦秋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具體為什麽單親我還不知道,這是她的私事,她不說我也不會問。
“有什麽事能讓你這麽想不開呢。”我收回手,嘆了口氣,并不是用疑問的語氣對她說出這句話。
“失戀而已,是我沖動了。”趙亦秋真是喜怒無常,她擡起頭來,尚且帶着淚痕的臉突然露出個笑容。
“你沒事吧?”我問。
“我喝下第一口就後悔了。”趙亦秋笑着說,“我用盡辦法幫自己脫離苦海,可是農藥真的很苦。”
“一定很難受吧,昨晚。”我點點頭,摸了摸趙亦秋的腦袋。
她擡頭看看我,說:“很難受,難受到讓我不想再死了。”
我看着眼前這個茫然女孩,突然有些心疼,我柔聲勸:“別覺得自己沒有未來可期待,試着走進平常人的圈子裏吧。”
趙亦秋看上去很吃這一套,她眼裏又盈起淚水,盯着我。
“會好的,你卸了濃妝的樣子很漂亮,以後把頭發染黑,好好吃飯,把自己養胖一點,你有自己的路要走,而且很長。”我鼓勵的對她笑笑,“別再試這種所謂的脫離苦海了,就算你脫離了苦海,可愛你的人卻因你陷入了苦海,你忍心嗎?你哥哥很疼你,他一聽說你出事了,來醫院的時候急的把車都撞爛了,我見到他的時候整個人都被撞得迷迷瞪瞪的,幸虧沒出人命。”
趙亦秋終于面上浮起抱歉之意,看得出來她跟李易峰的關系很好,她聽着我誇張的描述驚訝的張着嘴。
我抽了幾張紙巾給她,她擤擤鼻涕。我扶她重新躺下,讓她再好好睡一覺,正準備出病房,她喊住了我。
“我認識你。”她澀啞着嗓子說。
我回過頭去,疑惑的看着她。
“我在我表哥的手機裏見過你,他說那是他喜歡的人。”她縮在被子裏對我笑。
她說的也許是真的,但那可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真羨慕我哥,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趙亦秋說。
“我們沒在一起。”我解釋。
趙亦秋想都沒想就說:“你們不在一起還有沒有天理了?還是你看不上我哥哥?”
我真想不明白趙亦秋為什麽這麽篤定李易峰還喜歡我,我嘆口氣說:“不是,是你哥哥嫌棄我。”
趙亦秋竟像聽了什麽笑話一樣,艱難的大笑起來:“我表哥那麽要面子的人,都為你從成都搬到香港,現在幹脆從家裏搬到你對門去了,還說他不喜歡你?”
我一時接受不了這麽大的信息量,雖說這對我來說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卻也只能半信半疑,我只能規避敏感話題:“确定不是因為你在家太鬧?”
趙亦秋不服氣的一撇嘴:“肯定不是。”
我對她說了句快睡吧,便走出了病房。
那天晚上,大概八點左右,李易峰出了病房,一出來就看到在走廊長椅上睡着的我。
“陳偉霆,醒醒,別在這睡了,你也會病的。”他輕輕推推我。
我睡眼朦胧,看到他蹲在我面前,我一個骨碌坐起來,鼻子凍得冰涼,我揉揉咯的酸疼的胳膊,問:“幾點了?”
“八點十六。”李易峰站起身來看了眼手表,回道,又問,“不是讓你走嗎?怎麽還在?”
“你兩天沒好好吃飯了,”我看了眼垃圾桶裏的泡面盒子,“我知道你不喜歡吃泡面,也就沒給你泡,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睡醒,怕買的飯會涼,所以等你出來去吃點東西。”
李易峰有些猶豫,他看了我很久,重新蹲下來問:“陳偉霆,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睡得腦袋發蒙,拉起他,耿直的說:“怕你餓着。”
我習慣性的拉起他的手就往外面走,不知道他是不是習慣性的沒有掙開我的手。
出了醫院李易峰說自己實在沒有胃口,我們便去了星巴克。
“還記得嗎?我們以前在星巴克一坐一晚上,聊天聊地,聊了很多很多未來。”我聞着與記憶中如出一轍的咖啡香氣,一時感慨,“後來,我就很少來了。”
李易峰低頭刷着手機,不時喝口咖啡,卻什麽也不說。
我喝了一口咖啡,氣氛微微帶了些難堪,我想起趙亦秋白天對我說的話,可是李易峰面無表情的樣子顯然把趙亦秋的話全部否定了。
我不想繼續這樣尬尴的煎熬下去,說:“我知道回不去了,我也壓根沒想回去。”
我站起身來走向前臺準備結賬,他終于有了反應:“等等。”
我腳步頓了一下,還是去結了賬。
我正要走,李易峰也不待了,跟着我出了星巴克。
我們兩個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天氣不知道什麽時候變的這麽涼快了,我們的呼吸甚至隐約帶了白霧。
“昨天大夫說了一些要注意的事,表妹胃燒壞了,不能吃油膩辛辣的東西,要吃就吃點好消化的。”我囑咐着,“明天我得去上班了,就不去看她了。”
李易峰點點頭:“知道了,你回家吧。”
“嗯,你也快回去吧。”我看着路燈下我們兩個拉長的影子,突然覺得,我們兩個走在一起的感覺比我們的影子還要孤獨。
我停了腳步,他率先轉身離開,我看着他緊了緊自己的外套,只身走在夜色裏。
我擡眼看看早已濃黑的天空,轉身進了附近的一家超市,買了一提啤酒準備拎回家。
半路上我就掏出一瓶來,用牙齒開了瓶蓋,狠狠地給自己灌了一口,我的酒量相比那些年已經好了很多,因為在酒場上醉過來的人,酒量是不可以差的。直到兩瓶半下了度還是只覺得撐不覺得醉。
我索性坐在公園的花壇沿上喝起來,終于在第四瓶空掉的時候,我醉意上頭了。
人在喝醉的情況下,哭和笑都十分自在,而且幾乎百分之九十的人喝醉的表現都是哭笑參半。我茫然的看着過路人對我投來的目光,算是一種肆無忌憚你奈我何的回應。
我躺在花壇上,看着自己手裏的煙頭,暗夜中明滅的煙頭像是星星,因為現在根本沒有星星可看了。
我懷疑我是怎麽讓自己走了一個一頭進去最後只能擠進夾縫的路,讓自己進退兩難,讓自己忘不掉卻也得不到。
酒瓶漸漸空了,我站起身來,走了沒兩步就結實的摔倒,可是壓根沒有痛感。
多虧了酒,讓一個敏感的人遲鈍的什麽也反應不過來,我想起自己小時候摔倒,那麽疼,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疼,因為那時候根本沒見識過什麽叫真正的疼痛。現在有了對比,怎麽樣也感覺不到痛了。
我回到家裏,幹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廁所,我把指甲掐進嗓子,讓酒混着酸苦的胃液湧上來,這樣的液體反複燎過我的喉嚨,我想我很能體會趙亦秋那種苦不堪言的感覺。
宿醉醒來,我覺得身邊的一切還是忽近忽遠的,我洗了把臉,看着鏡子裏自己浮腫的臉,郁悶的想幹脆長醉不醒活在夢裏得了。
可是夢裏,難道就是個只會笑不會哭的仙境嗎?而說到底,我也只能矛盾的清醒着,偶爾對夢有所期待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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