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郁枝開始在電影中尋找那個面目模糊的無臉人。

她推測，比起現實世界，那個人一定更想藏在巨大的銀幕裏。

否則他也不會想方設法地将自己塞進模糊的遠景裏。

他害怕被人發現。

郁枝在放映機裏逐幀察看每個放映廳正在播放的電影。

從一號放映廳開始，不放過人群後面的每一處細節。

她的動态視力很好，這對她來說并不算難。

難的是要将注意力從那些詭異可怕的血腥厮鬥上移開，同時還能保持平靜的心态，仔細辨別每一幀畫面。

也許這對別人來說有些困難，尤其是精神力薄弱的普通人。

但郁枝無所謂。

她的精神力無波無瀾，無堅不摧。

其實她的想法是，每排查完一個放映廳，就将這個放映廳連同銀幕一起毀掉，這樣排查到最後一間放映廳時，就能自然而然地逼出藏在電影裏的異常。

但陸邱一定不同意她這麽做。

而且，陸邱也在裏面……

她揉了揉眼睛，嘆了口氣。

再換個方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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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無垠的湖泊邊，一群人再次重置了。

他們看向坐在長椅上的清隽青年，麻木的目光逐漸透出難以名狀的恐懼。

“你、你是什麽東西……”

“是……是怪物吧？為什麽怪物會進入這裏……”

“是你把我們拖進這裏的嗎？是你嗎！”

衆人看着一臉冷淡的秋時，見他沒有任何攻擊人的意圖，看上去也和正常人類無異，漸漸放大膽子，紛紛提出質問的聲音。

秋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微微側頭。

“你們見過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嗎？”

衆人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面面相觑，神色不耐。

“什麽面目模糊的人，現在是我們在問你問題！”

“對，你到底是什麽人？究竟是不是你把我們關在這裏的？”

“怪物，快放我們出去！”

“放我們出去！！！”

衆人喊着喊着又開始激動，在這裏循環太久，他們早已失去了耐心，甚至失去了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與敬畏。

人們群情激奮，突然，一個人劇烈地抽搐起來。

他抽搐的樣子太過詭異，喉嚨裏發出奇怪的聲響，周圍衆人頓時停止呼喊，下意識望向他。

他的眼睛瘋狂上翻，身軀抽搐得更加激烈，臉色發灰，很快便倒了下去。

離他最近的一個女人伸出腳，小心翼翼地踢了他一下。

他猛地一顫，緊接着，一根漆黑的觸手從他的後腦勺鑽了出來。

觸手上長滿了綠色的眼睛，這些眼睛緩緩轉動，齊齊地望向那個伸出腳的女人。

“啊啊啊——！”

女人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無比狼狽地連連後退。

衆人對上這些深碧色的眼睛，頓時回想起在水中被觸手殺死的可怕經歷，他們一邊尖叫，一邊瘋了似的向後湧退。

秋時托起下巴，溫和地看着他們。

“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衆人擁擠在一起，瑟瑟發抖地看着他。

“我、我沒見過你說的人……”

“我、我也沒見過……”

“我們都沒見過，我們所有人都在這裏，真的沒有你說的那個人……”

如果郁枝看到這一幕，一定會贊嘆秋時妙手神醫。

在她看來這群人已經精神崩壞，說不定連心理疏導都很困難，沒想到被他一吓就恢複了人性，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情。

秋時看着這群恐懼顫抖的人，低柔的聲音充滿耐心。

“再想想？”

仿佛他不是在用可怕的觸手威脅他們，而是在溫柔耐心地引導他們。

但腦殼開洞的屍體就在眼前，無論是誰都不會認為，眼前這個面孔柔和的青年會是一個溫和親切的人。

他們絞盡腦汁，渾身戰栗。

秋時安靜地看着他們，臉上的神色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和煦。

躺在地上的屍體紋絲不動，白花花的腦漿從後腦勺的洞口裏流淌出來。

整個畫面透着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終于，一個人戰戰兢兢地舉起手。

“我、我好像見過……”

秋時将視線移向他：“說來聽聽。”

那人咽了咽口水，看向周圍，小心翼翼地開口。

“就是……在你進來之前……我好像看到湖對面有一個模模糊糊的背影……”

秋時：“模模糊糊的背影？”

“對，看不清楚，好像離得很遠，我也就沒在意……但我真的看到了！就那一眼，後來、後來就不見了……”

秋時若有所思，接着擡眸看向衆人。

“你們很吵，我不喜歡吵鬧的人。”他說，“所以，睡吧。”

話音落下，衆人突然困乏地垂下了眼皮。

然後，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

秋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這個能力還挺方便。”

說完，他起身向湖泊的對面走去。

那是這副畫面的邊界。

郁枝還在放映室裏觀看剩下的“電影”。

突然，身後傳來推門的聲響。

她立即側頭，發現是秋時走了進來。

“你睡醒了？”她問。

“嗯，電影很吵。”秋時輕聲應道，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郁枝：“沒有什麽東西把你拖進去嗎？”

秋時想了想：“應該沒有。如果有的話，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了吧？”

“說的也是。”郁枝沒有多想，收回視線，繼續盯着放映機，“你幫我看着前面幾個放映廳，如果發現畫面裏突然出現一個面目模糊的人影，就……”

“面目模糊的人影？”秋時好奇地重複了一遍。

“他可以随意穿梭在幾部電影之間。”郁枝說，“沒有猜錯的話，那個人影應該就是引發這次事件的異常。”

秋時好奇地問：“看到的話要怎麽辦？”

郁枝認真思考。

“把他趕到陸邱所在的那部電影裏？”

“聽起來不錯。”秋時輕眨眼睫，“可是要怎麽趕？”

郁枝：“……”

這個問題，她暫時還真想不出合适的解決方案。

如果能進入電影，那麽解決起來就會簡單很多。

畢竟她沒有陸邱那麽善良，為了完成任務，就算讓她以進入電影幹掉所有礙事者的方式找出異常，她也不會有分毫猶豫。

但是她進不去。

這才是最大的問題。

郁枝微微沉吟：“難道只能等異常自己去找陸邱了麽……”

秋時看着放映機裏的小畫面，突然疑惑地“嗯”了一聲。

“那個是陸邱嗎？”

他擡手指向畫面裏的人影。

郁枝聞言，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

寬敞的劇院裏，不知何時已經被蛛絲占據了。

細密的白色蛛絲像一個巨大的繭，填滿了劇院裏的每一個角落。

驚慌失措的人們被蛛絲挂在空中。

蛛絲限制了他們的行為，他們的身體橫七豎八，無法動彈，只能驚恐地看着舞臺中央的青年，如同一群撞上蛛網的弱小獵物。

郁枝看着畫面裏的陸邱，微微蹙眉：“的确是他……”

不過，看上去似乎有種微妙的違和感。

就好像有人占據了他的身體一樣。

站在舞臺上的陸邱依然低垂眼睫，瞳孔無光，嘴裏一直在喃喃低語着什麽。

這些肆意蔓延的蛛絲，是只有尼尼才能施展的能力。

雖然知道陸邱得到了尼尼的能力……但他真的能将其發揮到這種程度嗎？

郁枝越看陸邱越覺得不對勁。

聯想到他最近過于古怪的态度，郁枝突然産生了一個荒謬且大膽的想法。

“這個劇院很快就要崩塌了。”秋時問道，“如果電影的畫面被破壞，也能像角色一樣無限重置嗎？”

郁枝：“應該能吧，重置的不是畫面，而是時間。”

“但這些人的記憶卻不會被重置。”秋時慢條斯理地說，“他們會記住陸邱的能力，并因為恐懼而臣服于他。”

郁枝摸摸下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陸邱會改變這部電影的生态？”

秋時點了點頭。

郁枝試着以異常的思維去考慮這件事。

這只異常将這些人困在電影裏，究竟是為了什麽？

反正肯定不是為了讓他們長命百歲。

他一直偷偷藏在遠景裏，看着人們互相厮殺、步入瘋狂，很難不令人懷疑，這就是他的愛好。

他享受衆人被他所掌控，為他而瘋狂。

他享受看到這人間煉獄般的場景。

如果他是這樣的心理——那麽，在看到陸邱這樣的人出現後，他應該是非常不快的。

因為陸邱破壞了電影裏的平衡。

他的能力過于碾壓，瞬間便将這場自相殘殺的戲碼破壞得毫無看點。

異常應該不希望在他的電影裏有這樣的人存在。

“那只異常可能會想方設法地殺死陸邱？”郁枝眼睛一亮。

秋時：“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二人齊齊看向放映機。

蛛絲還在瘋狂蔓延，遮天蔽地，在無窮無盡的蛛絲滲透下，劇院如同溶解的蜂巢，漸漸與蛛絲融為一體。

這個場景在崩塌，或者說，這部電影在崩壞。

只有陸邱身後的幕布巋然不動。

而在這厚厚的幕布之後，有一只手慢慢伸了出來。

這只手看上去很模糊，仿佛被人糊上了十八層濾鏡。

要不是郁枝确信自己的視力很正常，她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把眼鏡摘掉了。

陸邱仍然低垂着頭，似乎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人在靠近。

在一片驚叫哭嚎聲中，那道模糊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從幕布後慢慢走出。

郁枝下意識向前靠近幾公分，試圖看清異常的長相。

仍然是一片模糊。

沒想到，這個人即使從遠景裏走出來，竟然還是一道朦朦胧胧的人像，連清晰的五官都沒有。

郁枝：“這根本就是馬賽克成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