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萬千長槍懸在夜霧之上的時候,調查員們剛好趕到現場。
蔚白筠隔着潮濕霧氣看到那個戴着骸骨面具的修長人形,一向冷靜的表情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又是祂。”
其他調查員聞言紛紛望過去,無一例外露出了震驚的神色。
濃霧模糊了祂的身形,但那面由山羊頭骨制成的森白面具卻在夜色中越發醒目,在周圍扭曲者的嘶吼中顯得無比猙獰。
面具人——這是局裏給祂起的官方代號,雖然和祂的形象很貼合,但因為不夠表現出祂的危險性,所以調查員們私下裏又給祂起了一個更直白的代稱——
他們稱祂為“怪物之母”。
祂不是一個簡單的、戴着面具的人形異常,而是衆多怪物的母親。
是所有人類都應該恐懼的存在。
比起天使異常,祂的出現更讓他們感到不安。
“蔚隊,天使似乎不在這裏。但祂的身邊……又多了一個怪物。”站在蔚白筠身旁的調查員眉頭緊鎖,低聲說道。
在面具人的身旁,正站着一個白發白眼的奇怪少年。他看上去不像人魚或天使那樣充滿了明顯的異常感,但那雙詭異的眼睛已經将他和正常人類劃開了界限。
即便是異能者也不可能長成那副模樣,如果說他是扭曲者,倒還有幾分可能。
“我看到了。”蔚白筠神色嚴肅,語氣冷靜,“暫時還不能确定那是異常還是人類,大家保持警惕,不可貿然行動。”
“是。”
即使她不說,也沒有人敢貿然行動。
數以萬計的銳利長槍就懸在夜空之上,他們之中有不少人已經見過這些長槍的威力,誰也不想被槍刺中,變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更別說地面上還遍布着深紅色的荊棘,這些荊棘長滿尖刺,如同長蛇般緩慢游動,并且還在不斷延伸……
衆人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識握緊了手中槍支。
比起他們的警戒與緊張,蔚白筠考慮的是另一個問題。
如果天使真的不在此處,那這裏為什麽會出現只有它才能調動的長槍?還有這些荊棘,之前小隊在游樂園進行收尾工作的時候,也發現了部分斷裂的荊棘,雖然是枯朽狀态,但不難看出和這些紅色荊棘的相似之處……
難道游樂園的幕後黑手也是祂?
“戴斯游樂園的那次事件,也和你有關嗎?”蔚白筠提高聲音,牢牢注視着霧中人影。
郁枝沒有回答。
沒想到游樂園的鍋最後還是扣到了她頭上。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她身上的鍋已經夠多了,不介意再多一個。更何況莫莫安和小琉璃本就是她創造的怪物,嚴格來說,游樂園事件的确與她脫不開關系。
當然,更重要的是,這樣可以順水推舟地為秋時解除嫌疑。
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給她減輕了部分善後工作——雖然這并不是她出現在這裏的初衷。
她明明是來解決這些扭曲者的,明确來說,她和蔚白筠這次的立場算是一致的。
然而現在這個架勢,她們似乎随時都會打起來。
算了,先稍微震懾一下這群人吧。
郁枝安安靜靜地立在原地,指尖微動,荊棘迅速蔓延游走,如同黑暗中流淌的血液。部分沉不住氣的武裝人員見狀,立即舉起機槍對着地面上的荊棘掃射起來。
槍響打斷了扭曲者的吼叫,讓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變得更加焦灼。
蔚白筠側眸向後看了一眼,身後某個調查員立即會意,垂下眼睛低聲念叨了什麽,地面瞬間以他為中心,長出生機盎然的綠藤,和周圍的荊棘交纏起來。
郁枝向那個位置投去一瞥。
那個調查員的能力似乎也是植物系,不過體量顯然不及棘刺之巢龐大。
之前似乎從來沒有注意過……
她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任何危機感。
倒是站在她身邊的白犬,面無表情地看着這些人,眼瞳泛光,手腕上的漆黑鎖鏈發出劃動碰撞的聲響。
看得出來,他想要保護郁枝。
真奇怪,僅僅只用兩根棒棒糖就收買了他……
巴別公司是一個連棒棒糖都供應不起的血汗工廠嗎?
還是他們覺得,為他們效力的狗狗不值得獲得一些獎勵呢?
那個夏衍也是這麽想的嗎?可是白犬似乎并不排斥他呢,相反還有些親近。
也許這才是白犬親近她的真正原因。
郁枝漫不經心地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目光慢慢掃過前方武裝齊全的調查員們。
還好,蕭灼不在這裏。
這讓她感到了一絲輕松,但又莫名覺得有些無趣。
感覺難度突然降低了……少了一點命懸一線的緊張感。
沒有看不起蔚白筠的意思,只是……如果蕭灼也在這裏,應該會更有意思一點。
郁枝無聲嘆息,擡起右手,輕輕向下一揮。
一直懸停在天國之門裏的長槍突然齊齊墜落,帶着凜冽高潔的肅殺之氣,劃破夜霧,刺入衆多扭曲者的身體。
與此同時,蔚白筠立即放出透明屏障,将周圍的調查員與武裝人員們盡數罩住。
長槍刺入那些奇形怪狀的肉體,在黑暗中響起肌肉撕裂的聲音。鮮血順着荊棘流淌而下,扭曲者們痛苦地嘶吼起來,身後生出沾血的翅膀,接二連三地升至高空。
它們變成了郁枝的使徒。
眨眼間,空中便布滿了背負雙翼、手持長槍的畸形怪物。它們在白霧彌漫的夜空中振動翅膀,瞳孔血紅,在天國之門的光芒下嘶聲厲叫。
它們沐浴在神之光中,神色猙獰,仿佛正在接受神的洗禮,又仿佛正在承受神的戒罰。
部分人的臉上流露出恐懼的情緒。
他們見過這些醜陋的東西,知道它們是如何發動攻擊的。
它們不會痛,也不會死……某種程度上,這些使徒比經過肉體強化的扭曲者更加棘手。
蔚白筠沉着下令:“換彈藥。”
“是!”
武裝人員們動作整齊地為機槍更換彈藥,然後将機槍對準空中的使徒,開始密集掃射。
霧氣被打散,空氣中迅速彌漫起濃重的硝煙味。
由于人數的緣故,這次槍彈的規模遠不如29區那次對戰。
但郁枝卻很快察覺到,這次的子彈威力很強。
伴随着巨大的轟鳴聲,密集的子彈穿透夜空,将飛行的使徒直接打成了血肉碎末。鮮血迸濺,混合着碎肉,像瓢潑大雨般從天而降,鋪天蓋地地淹沒了這個街道。
手腕忽然被抓緊,郁枝微一側眸,看到身旁的白犬露出了畏懼的神色。
這還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莫非這些子彈也是巴別公司的成果?
“……不要怕。”郁枝聲音極輕地安慰他,伸過另一只手,溫柔覆上白犬的手背。
白犬頓時将她抓得更緊了,身體也不自覺地貼緊她。
看來狗狗不能看這些血腥的畫面。
郁枝想了想,微微擡手。
鋪天蓋地的荊棘瞬間拔地而起,在她和白犬的眼前交織纏繞,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荊棘圍牆,将血雨和子彈都隔絕在了牆外。
“反正這裏的扭曲者已經解決了。”郁枝用只有她和白犬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低呢喃,“我們換個地方吧。”
說着,她擡起一只手,摸上白犬脖頸處的鎖鏈。
就在這時,一只漆黑粗長的觸手突然纏上白犬的身體,像章魚捕食一樣,瞬間将白犬舉到了空中。
郁枝:“???”
她震驚地擡眸望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一只通體漆黑的巨型章魚已經出現在她身後。
巨型章魚的輪廓在迷霧中若隐若現,高大龐然,如同一座巍峨的小山。
“蔚隊……又來了一個!”
“這好像是章魚……等等,它的觸手上有好多眼睛!”
“糟糕,不會是之前滅了第七特遣隊的那只大章魚吧?!”
“什麽?是那個怪物?!”
調查員們看到那道從濃霧中逐漸顯現的龐然巨物,頓時慌了神,剛剛建立起來的信心随之土崩瓦解,飛射出去的子彈軌跡也全都亂了套。
蔚白筠的臉色從未如此難看:“保持鎮定,加大火力!”
“……是、是!”
無數只觸手襲向空中,生生将那些子彈擋了下來。粗長黏膩的觸手如同巨蛇般揮至調查員們的頭頂上方,略微懸停,密密麻麻的綠色眼睛接連浮現,自上而下、沒有任何感情地俯瞰着他們。
這一幕令人頭皮發麻,有些精神力較低的武裝人員已經感到了生理不适。
看到這些密集的綠眼睛,蔚白筠已經可以确定,這只章魚的确就是之前那個團滅了第七特遣隊的危險異常。
本來一個面具人就夠棘手的了,沒想到現在又來了一只超高級別的異常。
她現在只希望,這兩只異常之間沒有關系……
就在蔚白筠暗暗思索的時候,巨型章魚突然揮動一只觸手,将地面上的面具人纏繞起來。
緊接着,它舉着面具人與另一個白發異常,挪動巨大的身軀,沉入濃霧中的護城河,慢慢游了下去。
——它将面具人帶走了。
蔚白筠瞳孔微縮,即可發出指令:“立即通知全體調查員,面具人和章魚同時出現在21區,所有人時刻留意,尤其是護城河周邊,一旦發現,立即彙報!”
“是!”
郁枝就這麽一臉懵逼地被巨型章魚拖下了水。
好在他們在水下的時間并不長,很快,他們便在一個寂靜無人的地方停了下來。
郁枝被觸手送到岸上,接着,幾根濕噠噠的觸手鑽出水面,秋時也不緊不慢地上岸了。
他的衣服都濕透了,漆黑短發濕漉漉地貼在臉側,将他的肌膚襯得格外蒼白。
郁枝摘下面具,蹙眉詢問他:“白犬呢?”
秋時看了她一眼,沒有出聲,身後觸手緩慢游動,将白犬從水中撈了上來。
郁枝:“……”
她要是不問,他該不會就打算讓白犬一直在水裏泡着吧?
白犬躺在地上,雙眼緊閉,看上去狀态不是很好。
郁枝過去摸摸他冰冷的臉頰,又笨拙地在他的胸口按壓幾下,少年眼睫輕顫,終于慢慢睜開了眼睛。
“你還好吧?”郁枝擔心地問。
白犬點點頭,懵懂地看着她。
郁枝頓時放心了。她将面具塞到白犬手裏,然後對他說:“你帶着這個回去,不要亂跑,我會讓小琉璃照顧好你,記住了嗎?”
白犬握住她的手,似乎不理解為什麽她不和他一起走。
秋時站在郁枝身後,靜靜看着與她舉止親近的白犬,眼瞳深暗而幽邃。
郁枝:“我現在不應該回去,否則會被他們懷疑。”
蔚白筠已經提前通知過她了,現在危機升級,她身為調查員,理應在外面和別人一同戰鬥。
白犬不是很懂,但還是聽話地拉下拉環。
他将抓着面具的那只手伸進裂縫,一眨眼,整個人便消失在原地。
郁枝松了一口氣,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還好,手機沒壞。
她迅速給小琉璃發了一條信息,讓她安排好白犬和其他怪物們,待在家裏別出來,然後删掉這條信息,收起手機。
“你怎麽不問我?”身後突然響起秋時溫和平靜的聲音。
郁枝疑惑側頭:“問你什麽?”
“‘你還好吧’這句話。”秋時專注地看着她,周身觸手緩慢蠕動,“我也是從水裏出來的。”
郁枝:“……”
他的腦子是不是被水泡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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