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百千奏折

“本宮的娘家是李太尉,不過家父并不知新皇已薨,所以這件事必須隐瞞,面對家父,切記一切小心。”

徐奕則竟是覺得荒唐,“所以,我竟然只有你一人幫我?”

“陛下,注意言辭。”

“懂,但我現在只想當回自己,等在他人面前,我自會小心。”

李純淵一時竟也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他微微有點不滿,艱澀道:“應該從今日起,便事事注意,只有如此,發生意外之時,才不會露出馬腳。”

徐奕則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李純淵心中微惱,甚是着急,可他也知,徐奕則不是他可以操縱的傀儡。

他實在太有自主意識了,說句大不敬的,他身上的傲氣,倒是比新皇還要多上些許。

思及此處,李純淵不免深深看了對方一眼,稍微開始思考,這般男子到底是如何成長起來的。

“怎麽,不說了?”徐奕則見李純淵只是長久地盯着他,卻遲遲沒有下一句話,不免有點困惑。

“無事。”李純淵回神,繼續道:“李太尉是可信任之人,家父連年在外征戰,只要稍微注意點言辭,倒是不怕被發現。”

“至于今日你所見的,便是攝政王藺彰,他如今在朝中一手遮天,有外戚支持,我們如今還無法與之抗衡。”

“這位是伏丹太後,如今久居慈溪宮,對外宣稱是新皇的生母。”李純淵瞥了徐奕則一眼,“不過,既然有你流落在外,顯然一切并不是這般簡單,而且,自四年前,新皇便與這位太後關系不睦。”

“大約是發現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被太後所殺,那自是不睦。”徐奕則毫無顧忌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李純淵不免提醒。“小心隔牆有耳。”

徐奕則不免覺得委屈,“你如今所說,倒是不怕隔牆有耳。”

“我只是稍作提醒。”李純淵微微擡了下自己的下颌,似是在笑。

“行,現在你便是老大,我能說什麽。”

“丞相典韋此人難以琢磨,迄今為止,他一直保持中立,新皇試圖拉攏他,卻是被他以各種方式推拒,裝傻充愣。”李純淵無奈道。

“典韋少年時,一腔熱血,跟着先皇抛頭顱,灑熱血,理應不該如此。”徐奕則不免感到意外,他思考了一瞬,複又擡頭,“新皇可曾與你說過關于典韋的事。”

“他很少與本宮商讨朝中大事。”李純淵搖搖頭,“畢竟本宮是皇後,而不是朝臣,許多事不該參與。”

“看來他是個難以信任他人的人。”徐奕則若有所思。

“不準如此猜測新皇。”李純淵不免有點不悅。

徐奕則見對方如此,便也聳聳肩,不過即便李純淵如何說,他對這位不曾見過的同胞兄弟,也算是有了一些粗略的猜測。

新皇雖然仁厚,但生性多疑,且手段過于仁慈,無法威吓衆人,若是生在盛世,倒是能夠成為一代明君,但恰逢這是跌宕起伏的徐國初期,先皇又先後在與外族征戰中與之僵持,投入過多的軍力、財力,正是國庫空虛之時。

另外,又有外戚把持朝政,而皇帝又不能直接鏟除這些試圖竊取皇權的小偷,這朝廷能不混亂才怪。

不過這事,新皇大約沒想通自己的問題,而這李純淵大約愛得太深,被厚厚的濾鏡糊了眼睛,聰明的腦袋竟然也沒有轉過彎?

徐奕則思及此處,忍不住又多看了李純淵幾眼。

李純淵此刻的表情極其嚴肅,單薄的身形偏偏矗立如高山那般偉岸。

徐奕則懶得與眼睛被愛情沖昏的李純淵多說,移開視線,繼續問正事,“好吧,這些不重要,還有誰需要注意的嗎?”

“徐弦,弦翊王,新皇與你的親皇兄。如今不在朝中,他與新皇的關系最好,若是他回來,大約不好隐瞞,不過弦翊王喜好周游列國,探訪民間古跡,短期內不會回來,目前不用太操心。”

“好。”徐奕則看着弦翊王那張道不盡風流灑脫的人像,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弦翊王和我可長得真像。”

“這倒是真的,可能新皇與你都和皇兄長得比較相似吧,但畢竟是一個父親,相似倒也不算奇怪。”

不,這才是最奇怪的……

但徐奕則并不想要深想太多,畢竟這皇室之中,發生什麽也不奇怪,倒是這李純淵,在某些點上,倒是少見的傻白甜。

為何新皇會與他所謂的親生母親不睦,又為何與弦翊王長得相似,這位竟然都能歸于巧合。

不知是他故意不去深想,還是不願與他多說。

但不管是哪一個原因,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

“此外,還有幾人,你要注意……”已經調整好自己情緒的李純淵再度開口。

金銮殿的燭燈直至子時中夜,才剛剛被吹滅。

翌日,晨光微熹,天邊剛剛泛白,漫長的霧布滿了宮門外長長的臺階,惟妙惟肖的真龍盤踞其上,好似馬上就要自那石階雕刻之上驟然浮出,直沖九霄之中。

再往遠去,能看到巍峨的宮門,已有皇城禁衛軍把守在門口。

上千萬常青樹在道路兩旁婷婷袅立,有樹梢擦着宮門之上的浮雕,沙沙作響。

幾聲清脆悅耳的喜鵲婉轉的啼聲自宮門口稀稀落落地傳來,似乎是在迎接着那些準備上朝的文武百官。

文武百官等宮門打開,便魚貫而入,朝着儀寕宮走去。

很快,偌大的儀寕宮中便站滿了穿着官服的臣子們,禦香爐中的香氣,有着靜心養氣的功效,本來顯得有些亂糟糟的百官隊伍,終于有序起來。

因早朝時間還未到,晗緒帝也未曾出現在這儀寕宮禦座之上,有臣子開始互相攀談起來。

說話的,便是禦史大夫車稷。“也不知今日陛下是否上朝,聽聞昨日攝政王前去金銮殿求見陛下,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麽結果。”

他在丞相典韋耳邊說着悄悄話,但以他如此大的官職,一舉一動都受人注意。

有些大臣不免交頭接耳。“是啊,是啊,不知陛下今日……”

“本官最近積了許多折子,等着陛下來商議,哎……”

“你們這些文官叽叽呱呱地也太麻煩了些,陛下也不是沒有處理折子,你這文官把折子直接呈給陛下,自是會處理,何必等這些時候。”唱反調的是李太尉,便也是李純淵的父親李興平。

他長相精神,雖然已是五十歲高齡,卻依舊健朗,相比其他文官倒是顯得更加精神年輕。

那文官其實也就剛剛過不惑之年,卻看起來比李太尉老上不止一歲。

“……國相,您可不能這般說,您帶兵打仗自然不懂我們這些文官需要考慮的東西,那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若傷了國基根本,可是我們這些為臣的錯了。”

李太尉爽朗一笑。“皇帝這幾日也未曾敷衍各位大臣呈上去的折子吧,這點,你們也得承認。”

“……這……”

這的确還得承認,只是大臣依舊不滿于皇帝沒有親自上朝。

三日的時間,再加上三日前皇帝那死氣升騰的臉,朝中大臣哪能不加以猜測?

他們惶惑不安,就差一個結果。

典韋站在原地,不曾回複大臣的問題,一雙眼睛緊閉着,波瀾不驚的臉上倒是顯得稍許不倫不類了。

“皇上駕到——!”

禦前太監一聲尖銳的喊聲,立刻讓底下烏泱泱一片大臣全部噤聲。

儀寕宮寂靜得稍顯可怕。

立于禦下的攝政王,低眉順目,好似最忠心的臣子,儀态全然挑不出錯。

低調的,以黑為上衣,紅為下衣的冕服尾擺從禦前經過,一群大臣眼觀鼻鼻觀心,皆是耐心等候。

以此來看,這皇上倒也的确沒出什麽問題。

如同石頭重重落地,許多大臣心中的忐忑不免消散了一些,多日的愁雲消散,撥雲見青天。

“吾皇萬歲!”

“平身。”

雄渾精練的一個詞,竟是令在場的大臣後背發了寒。

有心神不穩者,甚至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們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雖然是矗立在禦下,垂眼不動聲色,但卻一直在用餘光去偷瞄那禦座上的皇上。

可他們這個角度,卻不過只能看見皇上的赤舄,最多再多看下冕服的暗灰色裳。

暗暗心驚之下,是一種難以掩飾的驚訝與不解。

禦座上的晗緒帝卻又再度開口了。“昨日攝政王突然深夜造訪金銮殿,說大臣們有要事需要呈給我,怎麽現又沒了動靜?”

聲音低沉,充滿了力量,細聽還是以前的那道熟悉的嗓音,但又覺得有哪些不同。

這話,莫不是別有深意?

大臣們心頭不免猜測。

是在責怪攝政王深夜造訪後宮,亦或者是在傳達某種信號?

典韋微微擡了下眼皮,本來蒼老,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多了些不一樣的色彩來。

只是藏得太深,一時察覺不到他的意圖。

禦座上的皇帝竟是在此刻朗聲笑了下,随即道:“朕身體痊愈,心情大好,每人快給朕奏個百千奏折,好讓朕一展拳腳,衆位愛卿以為如何?”

這皇帝,莫不是瘋了?

可知百千奏折,一篇奏折少則幾千字,多則萬字,是要累死他們大臣,還是要累死皇帝自己?!

躲在暗處偷看的李純淵無奈扶額,“這呆子。”

昨日光給他講這朝中局勢了,竟是忘記給他看本奏折先适應下,這可着實讓人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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