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下午三點, 雪還沒停。

沒完沒了的紛紛揚揚讓整座城市似乎都被迫寂靜下來。

從地鐵出來,傅南商撐開傘, 大半遮在了楚上青的身上。

“幸好我沒讓老韓去公司,不然真不知道他怎麽回來。”

全市平均降雪已經到了一厘米以上,暴雪黃色預警、道路結冰黃色預警、大霧黃色預警的消息一連串地發到了手機上。

有關部門已經發了建議明天采取居家辦公、彈性工作制或錯峰上下班的通知。

楚上青看着手機,安排傅氏在降雪區域的各個部門明天盡量居家工作。

路上零星停着幾輛無人問津的共享單車,拉着小車子出來買菜的老人感嘆着雪真大,有麻雀從積了雪的樹枝上一躍而起。

傅南商輕輕拉了拉楚上青的袖子,讓她稍微變更了一點前行路線, 不要碰到障礙物上。

他有一條手臂行動受限,動作着實笨拙。

發完消息的楚上青擡起頭, 看了一眼前面的白雪皚皚, 才注意到傅南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

“你只有一只手,把傘給我吧。”

傅南商卻停住了腳步:“你看!”

楚上青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看見一個穿着棉衣的女人騎着三輪車緩緩經過,在她的車上的紙箱裏窩着一黃一白兩只貓,都肥嘟嘟的的, 瞪着圓滾滾的眼睛看着漫天的雪。

“好肥呀。”傅南商由衷贊美,“它們也在看咱們。”

楚上青相信, 如果不是路上有雪,身上有傷, 傅南商已經跟着人家車後面去逗貓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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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倆可能在想, 那邊兩個人,在雪裏站着不動好傻呀。”

聽見楚上青這麽說, 傅南商笑了。

有雪落在他有傷的肩上, 一只手替他拂了下去。

“先去超市買東西吧, 然後回家吃火鍋。”

“好。”

想起這是自己曾經偷吻過的那只手, 傅南商的耳朵變成了粉色的,像是白貓的鼻子。

牛肉片、羊肉片、牛肉丸、魚籽福袋、可以直接擠進鍋裏的蝦滑,蔬菜也有洗淨後分裝的小份,超市甚至有手切的牛肉各個部位,帶回家就是潮汕火鍋,看着電磁爐上可以試喝的“火鍋湯底”,很少進超市采購的楚上青忍不住為現代服務業的發展程度嘆為觀止。

傅南商卻像是到了自己的主場一樣,不僅挑了可以直接下鍋的肉,還買了去骨的雞腿肉。

“這種腌好扔進烤箱拿出來就能吃,明天早上可以做三明治。”

看了眼不知道什麽時候放進了車裏的吐司面包,楚上青擡頭看了一眼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一開始連一份蛋炒飯都要吃外賣的男人是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居家的?

在她走神的時候傅南商拿了一輛鐵架的小推車放在購物車的下面。

“有了這個咱們回去可以學剛剛的老太太。”傅南商躍躍欲試。

楚上青低頭确認了那輛小推車可以折疊,最終沒有反對。

一分鐘後她就後悔了。

因為有了運輸工具,傅南商又買了兩口鍋。

“你再買下去一輛小推車是肯定不夠用的……我沒有要買兩輛小推車的意思。”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要折回去拿小推車的傅南商拽了回來。

……

25歲的生日,是一個在以後歲月中偶爾回憶起傅南商,也可以拿出來回味輕松與愉快的一天。

吃飽喝足看着傅南商在廚房裏洗碗,楚上青突然覺得一種輕飄飄的滿足感充斥着自己的四肢百骸。

六年、七年,她把自己的喜歡放在了一個很好的位置。

不會因為眼下後悔,不會因為未來憎恨。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楚上青又想起了自己午睡時候的那個夢。

銀色的星星落在她的掌心。

她想要抓住,夢卻醒了。

沒有星星,只有頭和身子一樣粗的小雪人挂着一滴沒流下來的水。

“壞了。”穿着圍裙的傅南商突然轉身來看她,“我們沒買蛋糕。”

“幸好沒買。”非常務實的楚秘書很慶幸,“根本吃不下,買了也浪費。”

“那不行,過生日怎麽可以沒有生日蛋糕?”傅南商一邊說着就要出門。

楚上青連忙叫住了他:“我早上已經吃了面條,足夠了。”

傅南商頓了下,回過頭來看她:“面條好吃嗎?”

“好吃。”楚上青實在不想他在這樣的天氣裏為一個蛋糕奔波。

男人一瞬間有些愉悅的樣子,又轉回了一點身子。

“甜品對胃也不友好。”楚上青又找到了一個拒絕蛋糕的理由。

傅南商看向窗外。

大學紛紛,有放了學的孩子在打雪仗。

“要不我給你做個雪蛋糕吧!”

楚上青:……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她能确定,傅南商的“熱情”裏有幾分是因為想去玩雪。

至于到底有幾分,就要看他的心理年齡在三歲到十歲之間如何游走了。

二十八歲的成年男人穿着大衣沖了出去,楚上青站在窗前,看見對面的大樓裏有一條哈士奇在雪堆裏歡快地打滾。

目光轉去看傅南商,再去看那條哈士奇。

楚上青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

十幾分鐘後,頂着一頭雪的哈士奇,啊不,是傅南商敲響了楚上青的門。

“看,小鴨子蛋糕!”

用紙板托着的圓型“雪蛋糕”上有三只活靈活現的雪塑小鴨子,胖乎乎,圓滾滾。

“我跟外面小孩兒借的模具,太好玩了,比我早上做的小雪人精細多了。”

傅南商甩掉頭發上的雪,眉目間都是贊嘆,語氣裏是意猶未盡。

讓楚上青忍不住懷疑起來,如果他早上就有那種模具,整個傅氏會不會被他用雪鴨子搞出閱兵式現場?

“楚上青,祝你生日快樂!”

傅南商端着雪蛋糕笑着說。

他映着白色的雪,像是映着星星。

星空下的雪地,被他注視的人身在其間,沒人會不快樂。

享受這種快樂的人,名字叫楚上青。

穿着襯衣長褲的女人垂下了眼睛。

下一刻,又擡了起來。

不管以後如何,這一刻,星夜和雪都是她的。

端着一盤雪的傅南商聽見了樓道裏風的聲音。

風自然是冷的。

肅然決絕。

也柔軟。

并溫暖。

是一雙手,放在了他的臉頰上。

“你不冷嗎?”

“不冷。”

那雙手卻停留在了那。

于是傅南商端着蛋糕一動也不敢動,仿佛那雙手也是被雪用模具塑出來的,碰了就會碎。

“吃蛋糕之前是不是要許願?”楚上青看着傅南商的雙眼。

這是她的。

“是,要許願。”陌生又熟悉的熱意在發根和後頸流竄,傅南商說話的能力開始消失。

沒有閉上眼睛,也沒有雙手交握做出要祈禱的樣子。

楚上青的手指插在了傅南商的發間,她所注視的正是這世界上除了錢和自我之外最想得到的。

在她的指掌間。

在她的眼前。

“我的願望是……傅南商。”

隔着幾只圍觀的小鴨子,他們四目相對。

“你明白嗎?”楚上青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聲音放輕。

珍愛她的人把她當成了雪塑。

她的心裏卻已經要生出鐵制的荊棘,把“注定”要離開她的緊緊束縛在她身邊。

荊棘上的每一朵花,都要是兩個人的血混在一起而生的紅,不能不純粹。

手指的拇指輕輕下移,劃過傅南商的下颚摩挲着他的喉結。

“你懂麽?”

她又問了一遍。

“我想要一顆星星,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的星星,能不能落在她的掌心,不再離開?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傅南商問她,“是艾森偷偷告訴你的?”

愣住的人成了楚上青。

“我本來以為今天就能發通報。”傅南商說,“想給一個驚喜,結果我查了一下,最快也要今天晚上小天體命名委員會才會出公告。”

傅南商是真的要送給楚上青一顆行星。

和那些在網站上購買實際上并不會被廣泛承認的“命名權”不同,傅南商是真的靠自己的計算和與他大學同學的合力觀察發現了一顆新的小行星。

他也因此獲得了給這顆行星的命名權。

他給這顆行星取名叫“25歲生日快樂”,作為楚上青25歲的生日禮物。

緩緩放下了雙手,楚上青靜靜聽着傅南商向自己說這顆行星的軌跡有多麽有趣。

她看向了那一盤雪蛋糕和三只雪鴨子。

“我們第一次捕捉到她的時候我就覺得她很适合作為一個禮物送給你,以後人類探索太空,發現這顆行星,每一次說出她的名字,他們都會祝福25歲的楚上青生日快樂。”

說完,傅南商又有些害羞。

人類探索太空的腳印裏,也會記住他對楚上青的愛。

他為此竊喜。

“謝謝。”楚上青終于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就像這三只雪鴨子那麽冷靜。

“很棒的禮物,我也會記住我的25歲生日。”

她深深地看了傅南商一眼。

終于讓自己能夠有幾分真誠的喜悅。

她本來就該高興。

雪蛋糕被留在了窗外,三只小鴨子看着漫天飄雪,很快就滄桑起來。

傅南商洗過澡,看見楚上青穿着式樣保守的青色家居服坐在桌前看書。

黑色的長卷發披散而下,在燈光下像是無數細小的鈎子。

“你在看什麽?”

傅南商倒了一杯溫水送過去,忍不住問。

“刑法。”

楚上青淡淡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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