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楚上青生日快樂啊, 我這兒現在剛下午,你那是不是已經要睡覺了?”

遠在英國曼徹斯特的方卓也打來了電話,讓楚上青終于放下了她手裏的書。

披上羊絨披肩走到陽臺上, 楚上青笑着說:“你不是已經趕着零點給我打過電話了嗎?”

“那不一樣。”穿着運動文胸的方卓也身上披着一層薄汗, 倚着訓練場的牆壁,她身上麥色的肌肉紋理被燈光照得如裹星輝。

側着脖子固定手機, 她空出手來調整手上的繃帶, 臉上是笑着的:“二十五歲的第一天,過得怎麽樣?”

遙遠的大陸的另一端, 楚上青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很好。”她是這麽回答的。

“這可不是很好的語氣。”方卓也觀察着自己的指關節的靈活度,“如果真的過得很好,現在你的手機應該已經關機了。”

“差一點。”楚上青說, 她的臉上又有了笑意, “在警局裏接受詢問的時候手機是應該關機。”

方卓也:“你們那個老板又做了什麽?”

“他送了我一顆行星, 方卓也, 如果不是他用這個行星打斷了我的告白, 我會以為他也是喜歡我的。”

搖擺,不确定,和失序。

楚上青在感受着曾經長久支配着她的不确定感。

一直到現在, 她的心都依然分裂成了兩部分, 一部分想繼續謀求确定, 另一部分已經開始警惕。

開始警惕在向傅南商索取确定感的那個人,到底還是不是一直以來在堅持着的楚上青。

那個“楚上青必須要先是楚上青, 做自己的人, 走自己的路, 不然哪配愛別人。”的楚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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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傅南商咽喉的“楚上青”真的在做自己?還是被大雪覆蓋了本心?被對星星的渴望支配了情緒?

“方卓也, 我得到了一份很好的感情, 可我依然感覺痛苦,對方的一點變化都能讓我的秩序感消退,與其這麽情緒失控,倒不如和以前一樣,我無聲無息地喜歡,再無聲無息的走。”

這是楚上青冷靜下來後的思考,這是她長久以來的決定,不應該因為傅南商而動搖。

她的人生本來就不該有動搖。

曼徹斯特的訓練場,方卓也纏好了繃帶,握了握拳頭:

“楚上青,你的确定感不是放棄了愛情就會獲得的。這個世界上沒有靠祈求交換來勝利的拳擊手,也沒有放棄了愛情從而變得美好安寧的人生。你在拳臺上,命運在向你出拳,這一拳恰好是愛情,下一拳也許是傷病,也許是戰争,也許是饑餓,閃躲,還擊,鎖住它的咽喉,把它打倒在地,是我們到死都在做的事。你一直都在勝利,只不過這次命運打扮成了傅南商的脆弱愚蠢和不确定,你就心生不忍想要退賽。”

結束通話,有人用英語喊着方卓也的名字,她轉身,戴上了拳套,走上訓練臺。

圍觀的人們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北京雪後的夜晚卻很安靜。

楚上青放下了手機。

傅南商已經睡了。

她的生日過完了,對傅南商心動的第八年開始了,也是屬于她楚上青的人生的第二十五年。

去他的“劇情”,她是楚上青。

坐在楚上青家客房的床上,號稱自己要睡了的傅南商在黑暗裏對着搜索頁發呆。

“摸我的脖子是喜歡我嗎?”

搜出來的答案是:“他喜歡你,對你有意思,但是他很在意你的态度,不敢對你動手動腳,怕傷害到你,也怕你因此不喜歡他了。”

這個頁面已經開了很久了,他說要洗澡,在衛生間裏就搜了這個,那之後一直舍不得關。

如果楚上青當時去看看手上端着的紙板,會看見他幾乎要把那個紙板給扯爛了。

他怕會錯意。

他怕自己一沖動就把楚上青的生日給毀了。

他也怕楚上青是一時沖動,以後想起自己的生日只剩下尴尬。

但是現在,他又開始後悔。

“我的願望是,傅南商我想要一顆星星。”

“我的願望是……傅南商。我想要一顆星星。”

會不會,那個,其實楚上青說的不是真的想要一顆星星啊?

縮在被子裏的傅董事長打了個滾兒。

從床頭滾到床尾,他打開了一個星空圖标的APP。

“輸入變量:楚上青摸了我的咽喉。”

半分鐘後,APP上出現了一行字:“經過計算:軌道重疊概率為37.97%,增加4.56%”

屏幕的光照亮了傅南商的臉,他無聲地傻笑了兩聲,又滾了回去,壓到了之前受傷的肩胛骨。

“輸入變量:楚上青在生日的時候想要我當生日禮物,她喜歡我。”

又是半分鐘後,APP上又出現了一行字:“經過計算:設計者請不要酒後操作系統”

傅南商:……

看一眼時間,傅南商突然有了個主意。

還有半個小時,楚上青的生日就結束了,他是不是可以去告白?!

如果楚上青睡了,他可以改到明天早上。

要是她沒睡……

“要是她不喜歡你,你有想過嗎?你讓她跟一個自己拒絕的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

“你接受得了她的拒絕嗎?”

“你确定你被拒絕之後不會失控?”

他自我拷問,又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給自己所有的情感表達都設定了一個必要條件,那就是讓楚上青覺得絕對安全。

這個夜晚,顯然并不存在這個條件。

沸騰的情緒歸于強制的冷淡。

最後看了一遍搜索的結果,傅南商強迫自己關掉了手機的屏幕。

肩胛骨的疼痛變得明顯起來,他卻慶幸自己受了傷,他受了傷,行動受限,在此時對楚上青來說更安全。

傅氏安排了大部分的員工居家辦公,這些人裏當然不包括身為董事長的傅南商和董事長秘書楚上青。

畢竟公司裏還有一部分員工會去承擔打掃積雪的工作。

距離像是忽然之間産生的。

從早上傅南商把溏心煎蛋放在楚上青面前那一刻開始,他遲鈍的神經突然有了奇怪的感覺。

因為楚上青沒有看他。

她道謝,接過去,就是,沒有看他。

“雞肉三明治你要配牛奶麽?”

“好的,謝謝。”

傅南商脫掉圍裙,拿起了醬油瓶:

“煎蛋上要醬油嗎?”

“我自己來就好。”

手指交錯,傅南商看着楚上青接過了醬油瓶。

她還是沒看他。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今天早上有個會議改成了線上,上海的蘇總想談一下她們酒店的項目,大概十點半開始,九點半的時候我會把一些資料給你。”

“好。”

一些溫暖和暧昧的東西被留在了昨日,今天楚上青家的餐桌上像是在開一個早餐會。

傅南商吃着早餐,靜靜聽着,偶爾提出一點自己的意見。

正好他們兩個人都穿着襯衣長褲,是随時可以出席會議的模樣,格外肅穆。

吃完早餐是八點,楚上青已經開始換外套。

“你也把衣服換了吧,不用洗碗。”她對傅南商說。

“還有點時間。”傅南商低着頭,刷完了杯子和盤子,把它們放在瀝水架上,又把水池周圍都擦幹淨。

楚上青走到餐桌旁看着他。

高大俊美的男人眉目低垂,很和諧又很矛盾。

“傅南商,現在是八點零七分,即使是再擁堵的情況,我們八點二十出門也能在九點十分之前到達公司,所以現在我有十三分鐘可以用。”

傅南商扔掉了手中擦手的紙巾。

“傅南商,我喜歡你,我十九歲的時候喜歡你,除了錢,我最喜歡你,現在我二十五歲,除了我自己和錢,我最喜歡你,我本以為我不說出口,就可以一邊抱着喜歡你的心情,一邊等你,就算一輩子不說,當你的朋友也很好。現在我想明白了,去他的朋友,我不會跟我得不到的男人做朋友,賺完了建寧實業的那一筆之後我就離開傅氏。我不會追求別人,也沒興趣讓別人愛我不愛我這種事消耗我的情緒,如果你也喜歡我,我們就是男女朋友,如果你不喜歡我,我們以後連個拜年短信也不用再發。”

一步。

兩步。

三步。

楚上青一直向前,走到了傅南商的面前。

“你當初說我才十九歲,沒見過幾個男人,不知道什麽是喜歡,二十五歲的楚上青已經足夠成熟,知道是什麽是喜歡了,六年來一直都很認可自己當初的眼光。”

就像在做一份年度報告那麽坦然自若。

又像是在面對一個競争對手那麽極具壓迫。

一只手穿過傅南的身體放在料理臺上,另一只手抓住了傅南商的領帶。

“你懂了嗎?”

“我自己來拿我想要的生日禮物,你給不給。”

微微後仰着身子,臉卻被楚上青欺近。

傅南商能感覺到自己的後肘頂在了窄窄料理臺後的牆面上。

楚上青的眼神并不炙熱,是冷的。

她用極度的冷靜讓自己表達自己的情感。

不沖動。

不随性。

正如她一直以來面對自己命運中的每一次重擊。

“還有七分鐘。”

她輕聲說。

“七分鐘後走出去,我們要麽只是同事,要麽……”你屬于我。

“我”願意。

傅南商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掙紮着用嘴只說了一個字,唇上突然落下了一片冰冷。

是楚上青嘴唇的溫度。

她在等傅南商洗碗的時候喝了一大杯涼水,很涼,能幫助她冷靜。

這個三維的世界上要是真存在靈魂這個東西,那傅南商的靈魂大概是這溫度被凍住了。

只能感受到楚上青親了一下。

又親了一下。

很輕的吻,很堅決,又有深藏的,被埋在層層冷靜之下的不确定。她想聽他的答案,又有點,只有那麽點,怕。

二十二歲堅定地拒絕她的那個男孩兒長大了,更加高大,她想讓他變成她的。

“不願意就該立刻拒絕我。”她的聲音輕得像呼吸,親吻落在傅南商的唇角,扶着料理臺的手抱住了男人的肩膀。

靈魂在戰栗中一點點恢複了力量,傅南商的手終于有了一點行動力。

讓他能扶住了楚上青的發絲,手指穿梭在其間,他心中無數苦苦壓抑的想法在噴湧。

這是楚上青,就該是他的。

他也可以變成她的。

人的所有感官在瞬間分崩離析。

視覺、聽覺、觸覺各自為政,不再受大腦的操控。

嘴唇在尋找嘴唇,卻找到了耳朵,輕輕咬了上去。

眼睛在尋找眼睛,又流連臉頰,看着每一點的肌理,不肯放過一絲一毫。

終于,屬于傅南商的視覺捕捉到了楚上青的雙眼,那雙明亮冷淡的眼睛裏像是藏着陽光下的冰雪。

他的聲音終于活了過來。

“我、喜歡你。”

就算只有百分之三十七點九七的概率我們能在一起相守一生。

楚上青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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