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楚上青睜開眼的時候恍惚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是剛剛睡醒。

抱着被子坐起來, 她看看自己身上清爽的睡裙,恍惚想起來她在傅南商懷裏就昏沉起來,連洗澡都是讓他幫忙的。

手機在床邊充電, 顯示的時間是早上六點。

算一算,她這一覺睡了八個小時, 大概是精神緊繃的關系, 竟然比平時睡得還要少。

打了個哈欠, 她躺回去打算繼續睡, 卻聽見房間的門響了。

一陣窸窸窣窣,有人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那人沒有開燈,一點點摸進了套間的卧室。

楚上青躺在床上沒動, 她能感覺到被人漸漸靠近,然後,有一只手摸上了她的額頭。

是一只她很熟悉的手。

“還好,沒發熱。”傅南商輕輕出了口氣, 轉身就要離開, 卻被人用手捏住了褲子。

這麽做的人當然是醒着的楚上青。

傅南商俯身看她:

“是我吵醒你了?”

“沒有。”

“我開燈啦。”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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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打開燈, 看着頭發有些亂的楚上青因為燈光睜不開眼睛,忍不住笑了:

“你淩晨的時候稍微有點發熱,醫生說是累着了, 要不要吃點兒東西?還是再睡會兒?”

“如果沒有需要我處理的事情, 我就再睡一會兒。”楚上青說。

傅南商點頭:“早上十點我約了公關和法務開會,需要你參加, 你可以睡到九點, 我跟酒店的廚房說了, 早上用番茄牛腩給你做漢堡。”

“嗯。”楚上青打了個哈欠。

傅南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明明只是短暫分別了不到四天, 他卻覺得過去了很久。

楚上青又做了很多事。

而他自己。

只是去了一趟德國, 見了見曲玉,他的心就成了一顆流浪在星系邊緣的隕石,他坐着飛機穿越了北冰洋,也穿越了宇宙中無盡的寒冷和孤寂,終于回到了他的幼狼星系。

努力讓自己不要依依不舍,他說:“那我走了,我的房間在你對面……”

楚上青看着他,輕聲說:“在這兒睡吧。”

傅南商低頭看了看楚上青的手,還捏着他的褲子。

男人突然笑了,笑容傻乎乎的:“好!”

嘿嘿嘿,他的女朋友想他了!

他要抱着他女朋友一起睡覺了!

楚上青,他的女朋友!他、他的愛人!

彎下腰,在楚上青的額頭上大大地親了一口,他傻樂着說:“我先去洗澡。”

“嗯。”楚上青松開了那兩根捏着他褲子的手指,“我行李箱裏有一包男式的一次性內褲。”

傅南商又在她的頭上親了一口。

像是被主人召喚了的一條傻狗。

從德國回來根本沒辦法倒時差又熬了一個通宵,傅南商也累得狠了,快速洗了個澡出來,燈還亮着,楚上青閉着眼睛,呼吸平緩,只是身子往另一邊縮着,讓出了一半的床,

輕輕躺在床上,關了燈,傅南商突然覺得懷裏一沉,是楚上青又靠了過來。

抱住她,過了幾分鐘,傅南商小聲說:“楚上青,我好想你。”

他的聲音輕的像是海上的晨霧:

“從相對論的角度來講,我的人生分成了兩部分,有你的時間,和沒有你的時間……”

知道楚上青入睡總是很快,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他是在練習,當年那個被奪走了語言的小男孩兒已經長大了,他不僅長大了,他還遇到了楚上青,他不能總是沉默,總是讓楚上青來靠近他,他要告訴她,自己到底多愛她。

就像一個有擔當的愛人那樣。

“我知道。”在他懷裏的楚上青突然開口,“快睡吧,房間裏沒有适合你尺寸的套子。”

傅南商:……

過了幾秒。

他:?!?!?!

……

晚上九點,宋沁雅在一家酒吧找到了陳章涵。

“你這天天不是這個投資人就是那個四大行的,怎麽今天想起來找我了?”

在陳章涵對面坐下,宋沁雅揮了揮手,叫來服務生點了一杯雪莉酒。

一貫話多的陳章涵有些沉默,他面前放了兩打啤酒和七八個空酒瓶,又打開一瓶,他喝了一口,才對宋沁雅說:

“老宋,你覺得,傅老板還想讓樂海上市嗎?”

宋沁雅笑了笑:

“你早就知道了不是?老陳,你跟傅小南是從發小兒過來的,他是什麽人,你能不清楚嗎?”

陳章涵仰頭灌了半瓶啤酒下去,勉強蓋住了嘴裏的苦。

“清高。”

他用這兩個字來形容傅南商。

小學時候的傅南商就長得好,就是性子陰沉,陳章涵愛熱鬧,要不是傅南商确實長得好,他才懶得打理那麽個呆小孩兒。

可他真的長得太好了。

沖着他的那張臉,陳章涵就比平時多了幾倍的耐性。

陳章涵的年紀比傅南商大,因為家裏的關系,從小看多了迎來送往,也一貫是看不起同齡人的,總覺得他們天真,比如那個傅雪辰,陳章涵就頂看不上。

旁人都說傅雪辰的媽會做人,對前面的孩子也好,陳章涵卻覺得好笑。

要是給口飯吃就叫好,那他養狗都比林小燕母子倆有人味兒。

至少他給狗骨頭,不是逼狗吃素。

因為傅南商長得好看,因為看不慣傅雪辰,陳章涵就在傅雪辰帶着人嘲笑傅南商的時候幫着解圍了幾次。

傅雪辰被他怼走了,陳章涵轉頭看向傅南商:“你是不是該謝謝我?”

傅南商沒說話。

一雙極黑的眼睛看着他,好像是一下就把他這個人給看透了。

看着傅南商背着書包的背影,陳章涵對着自己的朋友笑:“逗這小孩兒還不如養條狗,狗都知道我好呢。”

過了幾年,他父親因為貪污進去了,陳章涵一下子消沉下來,從前的狐朋狗友都沒了蹤影。

家裏的別墅沒了,豪車也沒了,借住在舅舅家的雜物間裏,他咬着手發着狠要混出個人模狗樣來,卻又茫然。

傅南商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過來的。

十六歲的傅南商聲音都跟小時候不一樣了,隔着一個太平洋給他打電話。

“缺錢嗎?我這有五百美金,我自己賺的,你要我給你轉回去。”

五百美金不到三千塊錢能頂個屁!

陳章涵想罵人,從前對他卑躬屈膝的現在對他趾高氣昂,他沒想着罵人,從前對他阿谀奉承的現在當面說他是狗雜種,他也沒想着罵人,有人相隔萬裏要給他送錢,他覺得這人就是個傻逼!

他都成了這德性了,怎麽這死小孩兒還從個旮旯裏跳出來要給他錢呢?!

“要。”陳章涵說,“我給你打欠條。”

“行啊,國際郵遞太麻煩了,你把欠條寄到我奶奶家吧。”傅南商也随着他。

五百美金,七百美金,有一次是兩千美金,傅南商說是他弄了個小專利。

陳章涵靠着這些錢折騰了幾家小公司,好歹讓他媽體面地住在醫院裏。

再後來傅南商中斷學業回國來創業,陳章涵大包大攬:“各種渠道交給我,別的且不說,這些道兒我能給你趟得跟溜冰似的!”

傅南商的第一次創業卻失敗了。

陳章涵知道不是他搞出來的東西不好,是有個傅老爺子在中間使了絆子。

幾乎不需要思考,陳章涵就走了,他跌到過一次,一次就夠了,總不能陪着傅南商再跌一次。

其實他不光跑了,在樂海的時候他跟各個游戲平臺和渠道商都混熟了,從傅南商手裏拿來的一筆又一筆“公關費”養出來的路子,他也帶走去了另一家游戲公司。

幾個月後,那家游戲公司也黃了,不止如此,陳章涵之前靠着各種小道消息倒騰的小公司也漸漸燙手起來,他連拆帶賣,沒多久手裏就折騰得不剩什麽了。

反而是樂海,在他離開之後又活了過來,除了月流水破千萬的游戲,游戲圈裏也都知道樂海的老板概念好技術好脾氣不好,幸好他身邊有個能幹的小姑娘。

灰溜溜回去那個老民居樓,陳章涵想了一肚子的話,他早就習慣了低頭,跟誰低頭又不是低頭呢?

偏偏,傅南商擺擺手:“安卓那邊的幾個游戲平臺你趕緊去搞定,天天打電話他們不煩嗎。”

所以陳章涵說傅南商清高,傅南商他不是不在乎錢,他就是不在乎別人的“壞”,什麽背叛、什麽欺負,根本進不了他的眼裏。

他只記得別人的好。

哦,他還在乎楚上青。

嗐,這不是更顯得他清高了嗎?

宋沁雅啜了一口酒,嘆氣似的說:“老陳,我覺得你要不就跟傅小南說說,上市的事算了吧。你看看現在的局面,那個長租公寓炸雷炸到了傅氏,要不是楚上青反應得快,說不定是要出人命的。傅小南他不缺錢,也不樂意從別人手裏騙錢,樂海的資金流這麽健康,不上市也能一直安穩。”

“那些空殼講故事的是騙人的買賣,樂海又不是。”陳章涵還是不甘心。

他不止是不甘心錢。

手機響了,宋沁雅看了一眼,又看向陳章涵。

“傅小南又找咱倆了……你說他一天天的咋這麽多事兒,我上次買的兔子服不夠他穿?我記得還有貓耳朵的呀……”

耷拉着眼皮看着手機,陳章涵笑了聲:

“他問咱倆怎麽能把一份驚喜送得讓人滿意……這是要幹啥呀?”

宋沁雅一拍大腿:“他是要求婚吧?這傅小南之前不就說他跟楚上青在一塊兒之後很快就會結婚?”

求婚!?

陳章涵喝了一半的酒又吐回了瓶子裏。

同樣收到了消息的于露露從床上彈了起來,她也覺得這是傻狗要跟楚秘書求婚了。

火速開始搜索“求婚的注意事項”,同時記憶儲備高速運轉,調取韓劇日劇美劇俄劇裏的求婚場面。

嗯?這個是國産劇?國産劇不配。

總結了從語言到道具到氣氛到場地的七八條要點、五六個案例發給傻狗老板。

于露露氣沉丹田,抱住了自己家的大金毛兒。

“金條!!!!!你遠方表哥要求婚了!!!!!!”

大狗歪了下狗頭,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在發什麽瘋。

……

聽說,經過這十多天,租戶、承包商和工人三方面與卓南青島分公司的糾紛終于都處理幹淨了。

至于分公司與長租公寓平臺的私下合作,好像已經啓動了法律訴訟程序。

王佳靜和往常一樣頂着北風從公交車上下來,走進位于鬧市區的大樓,看着和自己印象中一樣的卓南建築,聽見別人說那個很厲害的楚秘書已經走了。

走了?

“是啊,走了。走之前還做了個新的規定。”說話的同事一臉唏噓,“以後要跟咱們卓南合作的承包商得提供他們給女工人繳納社保的記錄。”

這跟王佳靜這個底層的文員沒什麽關系。

她走進電梯,擡手去摁樓層號。

“俺老婆也在工地上揍飯,一分錢都沒給,那俺倆孩子……”

那天那個身上藏着雷管的農民工是這麽說過吧?

“我是楚上青……”

“我說到做到……”

王佳靜的手停了下,才摁在了準确的樓層上。

真好啊。

她忽然有些高興。

青島分公司,山東分公司,北京總公司,傅氏總公司……在一層一層一層的上面,有那麽個人,是說到做到的楚上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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