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外面怎麽那麽吵。”

一等艙的艙門裏,身材纖細的雄蟲窩在寬大柔軟的沙發裏。和外面擁擠的布置不同,他獨自就占有了一間房。

牆邊的複古金屬揚聲器悠悠播放着舒緩的音樂,空氣裏浮散着靜谧的香氣。

雄蟲的膝蓋上攤着一本厚厚的書,手邊的小桌子上擺放着精致的糕點,咖啡熱氣袅袅。

他擡起頭,琥珀般的眼眸靜靜地注視着強壯的保镖:“發生什麽事了?”

和保镖比起來,他是如此地脆弱,但保镖的臉上卻“刷”的一下淌出汗水來。

“抱歉,讓您煩心了。”保镖欠身行了一個禮,“只是一只狂妄的雌蟲罷了,您知道的,那些癡心妄想的雌蟲就像趕不走的蜜蜂,一門心思地想要引起您的注意。”

雄蟲垂下眸:“也不是很麻煩,真出事的話讓他們進來就好。”

“這怎麽可以?!”

保镖震驚地擡起了頭:“您是如此珍貴的雄蟲——怎麽能讓那些賤蟲接近您?!”

“珍貴的雄蟲……”

這幾個字被低聲重複了一遍,雄蟲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C級的雄蟲,也能算珍貴?”

保镖正要表忠心,雄蟲卻皺起眉頭,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算了,我聽膩了,剛才——真的沒有出什麽事吧?”

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忽然變得淩厲起來,刺得保镖背脊一涼。但他還是盡職盡責地低下頭:“沒有,還是那些鑽營的雌蟲而已,我們已經将他趕走了。”

“那就好。”

雄蟲複又低下頭,纖細的手執起咖啡的柄,小口小口地啜飲。

膝蓋上那本書的扉頁,寫着三個漂亮的字。

【齊思寒】

在他低下頭的一瞬間,房門上的玻璃映出一只黑發紅眸的蟲族。他寒着一張俊臉,半扶半托着另一只銀發的蟲族,腳步匆匆地經過。

銀發蟲族臉頰蒼白,靠在黑發蟲族的肩膀上,發絲淩亂地垂下。

保镖一驚,連忙挪動步子,擋住了玻璃。

————

陸昔推開衛生間的門,裏面空無一人,彌漫着一股子廉價香精的刺鼻味道。

四下看了看,陸昔小心地将夏白淵放在洗手臺上,然後關上了門。

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卷膠帶,這種膠帶裏含有特殊的放射性物質,能隔絕雄蟲的精神力。塗抹後能防禦來自雄蟲的攻擊,在後世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但現在還沒有人意識到,只把這種東西當成漂亮的熒光劑。

陸昔将縫隙處貼得結結實實,腦子不停地轉動着。

信息素。

信息素。

他大概猜到了一件事。

在這個時代,蟲族還沒有發明檢測到精神力的儀器。那個笨重的儀器,大概檢測的就是信息素的濃度。

不得不說古代的智慧很是神奇,這是一個準确率近乎百分百的辦法——除了陸昔這種倒黴到家的雄蟲。

咬下最後一截膠帶,陸昔将剩餘的膠帶扔回背包,走向了幾近昏迷的夏白淵。

信息素也是精神海疏導時必備的東西,陸昔作為一只信息素閉鎖的雄蟲,是做不了疏導的。

但是在這種危急的時刻,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要去試試。

小粉絲陸昔下意識在心裏拜了拜戰神。

【夏神保佑我這次一定能成功啊啊啊啊啊!】

坐在洗手臺上的夏白淵費力地喘了一口氣。

陸昔:“……”

夏元帥,求人不如求己,你快保佑保佑自己吧。

精神力的疏導會帶來高熱,嚴重時會引起窒息。嚴格遵照安全手冊,雌蟲需要脫下上衣。

陸昔伸手就去解夏白淵的衣領。

盡管陸昔曾經為了夏白淵,閱讀過很多古時的書籍,但随着戰争和歲月的流逝,有關于這個時代的史實總是殘缺的,還充滿了虛構的知識。

因此,他并不知道在這個年代,蟲族的穿着都比較保守。

他臉上充滿了聖潔的救死扶傷光輝。

但他的手卻因為緊張而不停地發抖,過了好一會兒解開了一顆紐扣。

他松了一口氣,正要去解第二顆,手腕卻突然被死死地攥住了。

陸昔怔怔地擡起頭,對上了那雙青藍色的眸子。

混混沌沌,就像湖面上籠罩着一層濃濃的煙霭,什麽也看不清。

夏白淵還在意識不清中,他并沒有認出陸昔。

陸昔放輕了聲音:“夏白淵,我在幫你。”

夏白淵卻只是安靜地“看”着他,陸昔的視線仿佛被燙到了一般,迅速地退了回來。

那種眼神,他只看到過一次。

在很小的時候,陸昔曾跟随着雌父去異族玩,恰逢異族剛結束一場戰争。

異族的軍人将陸昔帶到軍艦的甲板上,指着某一處對他說:“看,那是敵人的将軍,被我們活捉了。”

陸昔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片烏泱泱的士兵,他們都穿着筆挺嶄新的水手服,圍聚在一起,臉上都帶着快意的笑。

而在士兵的中間,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半蹲在地上。

在那個男人的面前放着簡陋的打掃工具,他勉強用水桶遮掩着自己。

“他得給我們洗甲板。”

就在這時,那個赤、裸的男人倉皇地擡起頭,似乎是下意識地看了一圈。

陸昔看到了他的眼神。

不知怎地,他後來一直也沒能忘掉那個男人的眼神。

而在這一刻,夏白淵看他的眼神,和記憶中那個男人的眼神重疊在了一起。

陸昔觸電般縮回了手,胸膛起伏:“我、我——”

夏白淵握着他的手,指尖都發白了,但那力度卻很小。陸昔逼迫自己直視着那雙眼睛,輕聲道:“你不想被看到,是嗎?”

“我不會看你的。”

陸昔輕輕抽回手——這沒有費一點力氣,他從背包裏拿出一條領帶系上,然後道:“你看,我什麽都看不見了。”

病人總是很好哄騙的。

即使遮擋住了視力,雄蟲的精神力也能讓他們“看”得清清楚楚。

夏白淵不會知道,陸昔還能看到他。

但是……

陸昔咬着牙,屏蔽掉了自己的精神力視覺。

他從出生之後,第一次進入了真真正正,完全的黑暗中。

這感覺非常、非常、非常不好。

就好像憑空殘缺了一塊,随之而來的是前所未有的慌亂。

陸昔按照記憶,向夏白淵伸出手:“夏白淵——唔!!”

他的肚腹撞上了洗手臺的角,不知輕重的力道,讓他的臉因為疼痛皺成了一團,伏在臺上緩了好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臉靠在了夏白淵的臂彎裏。

應該說,是夏白淵及時托住了他,否則他的臉會磕得很慘。

夏白淵接納了自己。

陸昔不确定地擡起頭:“你醒了?”

夏白淵沒有回答他,陸昔察覺到他緩慢濕重的呼吸聲。

過了一陣子,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響起,陸昔聽到夏白淵幹啞低沉的聲音。

“好了。”

這是聖潔光輝的救助行為——

但不知是屏蔽了視覺,還是因為被打斷了,陸昔反而感到了一絲的動搖。

救命。

救命!!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臉紅,但臉上卻逐漸地發熱起來。

聖潔。

光輝。

啊啊啊啊!!

陸昔在心裏拼命把不該有的念頭按下去以後(他畢竟是一只身心健康的雄蟲)終于回到了正常的小粉絲心态。

他的手在空中搖晃,然後被一只手抓住,牽引着按在了一塊溫熱的皮膚上。

夏白淵低聲問道:“是這裏嗎?”

陸昔微微點了點頭,他不知道夏白淵是什麽樣的神情,這讓他放松了一點。

他說:“能接觸到就行了。接下來可能會有點痛,承受不住的話要說出來。”

他心裏相當沒底。

夏白淵的微涼的指尖在他手心點了點,表示知道了。

陸昔深吸一口氣,終于放開了精神力。

對于精神海的疏導,有這樣一個很有趣的比喻。

雌蟲的精神海是一個充滿迷霧的深海,雄蟲的精神力是一條巨輪,在這場航行中信息素就是海上的燈塔。

假如失去了燈塔的指引,這艘巨輪就會徹底迷失在深海裏。

——當然雄蟲也可以選擇毀滅這片海域。

一旦迷失,結局基本都是一死一傷。

陸昔小心翼翼地在海面上行駛。

夏白淵的狀況比他想象得要好一些,但也沒好到哪去。很難想象他這個年紀的雌蟲,精神海就惡化到了這種程度。

幾乎可以和月球表面媲美,一個坑套着一個坑。

陸昔謹慎地梳理着每一個凝結的精神團塊,每梳理完一個,都要調整一下自己的精神力,免得徹底迷失。

他做的每一個動作,都比專業的精神疏導師多消耗數倍的精神力。

汗水一滴滴地從他頰邊留下,順着脖頸打濕了衣領。

但即使如此,他的動作還是比正常情況粗暴得多,好幾次他看見精神團塊仿佛一只脆弱的氣球,他的精神力輕輕一撥就在他面前炸開。

每到這個時候,夏白淵握着他的手,都會輕微地顫抖一下。

總體來說,進行得還算順利,但陸昔心裏卻始終惴惴不安。這并非來自經驗,而是他的直覺在提醒他,在不遠的前方或許潛藏着危機。

就到此為止吧……已經可以了,至少短時間內不會複發了……

但他卻貪心地想要再消除一些,再消除一些。

直到————

陸昔打散一個凝塊,正要向下一個區域前進,一個發現卻讓他震驚地張開了嘴。

他以為不遠處的黑暗是夏白淵的精神海邊緣,于是小心翼翼沿着界限清除凝塊。

但是他在黑暗中,發現了一小塊閃耀着光芒的區域,在他的面前被黑暗慢慢蠶食。

如此龐大的黑暗……竟然全是精神力的凝結區。

陸昔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景象。

夏白淵他,究竟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假如不解決這片凝結區,夏白淵終究無法擺脫精神力阻塞而死的結局。

必須……

必須疏通掉。

陸昔剛在心裏下了決斷,卻聽到來自夏白淵的一聲嘆息。

“已經夠了。”

下一刻,陸昔就清晰地感覺到,夏白淵的精神海拒絕了他。

他焦急地抓住了夏白淵:“等等,好不容易到達了這裏——”

夏白淵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聲音比他冷靜得多:“我知道,但你沒必要為我冒險。”

陸昔張了張口,聲音就卡在了喉嚨裏。

這個時代的蟲族還沒有發現,雌蟲那怪異的表現是因為他們也同樣擁有一個精神海,只是無法使用。

這個時代的雄蟲也沒有進化到可以自主掌握精神力,為雌蟲疏通精神海的地步。

夏白淵是不知道陸昔在做什麽的。

但敏銳如夏白淵已經察覺到了危險。

于是他阻止了陸昔,他是對的。

至少從表面上來看,他們認識也不過三天,最親密的關系也只是主顧,陸昔實在沒有道理為夏白淵冒險。

更何況夏白淵才是受雇——為陸昔承擔風險的那一方。

太冷靜了,冷靜得……完全不像是生命垂危的人一般。

陸昔只好順着原路,抽回了自己的精神力,有些恹恹的。

一只濕冷的手掀開了陸昔臉上的領帶,久違的光明讓陸昔不适地眨了眨眼。

夏白淵身着襯衫,披了一件外套,坐在洗手臺上,向來蒼白的精致臉龐上終于有了血色。他半睜着眼睛,顯露出一種近乎慵懶的神情。

那是忍受了太久的折磨,終于得到一刻安寧後流露出的惬意。

陸昔:“……”

陸昔:///

陸昔原地複活!!!

嗷嗷嗷嗷!!夏白淵夏元帥夏神好帥!!!

夏白淵看着他,青藍色的雙眸難得的浮現出了一絲探究:“你……是雄蟲?”

是啊我當然是!!!

還沒等陸昔回答,夏白淵搖了搖頭:“不,只有這個不可能。”

“你沒有雄蟲的味道。”

夏白淵歪了歪腦袋,湊近了陸昔。

眼看着那雙青藍色的雙眸越來越近,陸昔的大腦逐漸宕機。

夏白淵:“異能?”

陸昔:“……”

呵呵,愚蠢的古代蟲族。

你甚至寧願相信異能存在,都不願相信我是只雄蟲。

凸。

“陸昔。”

陸昔沒好氣地擡起頭:“怎麽了?”

燈光下,銀發的雌蟲第一次對他露出了堪稱溫和的笑:“多謝。”

陸昔怔怔地看着他。

嗚嗚嗚。

夏元帥,我一定會治好你的QVQ。

穿越到古代蟲族後,陸昔在計劃書上又增添了新的目标。

可喜可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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