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尊敬的夏白淵先生:您好,您的賬號餘額已不足XXXX元,請及時于15號之前彙入XXXX元,以充作醫療費用。】

漆黑的客廳裏,厚厚的窗簾拉緊,只從中間的小縫裏透出一絲光。

這光是暗藍色的,如同一條細細的絲帶,落在窗邊。

窗邊坐着一個身影,這條細絲帶就蜿蜿蜒蜒地纏在了他身上。

夏白淵低着頭,他手裏的通訊儀也亮着暗藍色的光,除此以外,整個房間裏沒有一點別的光。

他兩條腿支起,背抵着冰冷的牆,背脊微彎,整個人的姿勢呈現出一種“蜷縮”的緊張狀态。

他手指下滑,退出了信息界面,轉而打開了另一個軟件。

軟件上是一排鮮紅的轉賬記錄。

【3月21日16:27,-15000元】

【3月22日3:16,-23000元】

【3月25日12:02,-60000元】

……

【6月12日17:39,-120000元】

……

【9月27日8:12,-290000元】

……

夏白淵在通訊儀上點了幾下,一條新的記錄出現在了界面上。

【10月25日4:25.-500000元】

緊接着,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尊敬的夏白淵先生:您好,您已于10月25日4:25成功向A星聯合醫院轉賬五十萬元整】

牆上的鐘表滴答滴答,這往日裏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深夜裏卻顯得是如此清晰。

通訊儀因為太久無人操作而熄滅,它從夏白淵的手中滑落,跌在地板上,發出“啪嗒”一聲。

夏白淵将腦袋埋進膝蓋裏。銀色的短發散亂地鋪開,露出他削瘦的下颚弧度。

唇線緊繃,在這黑夜中他露出了一絲疲态。

“雌父……”

他輕聲呢喃着,聲音中略帶茫然。

那是很淺很淺的一聲,幾乎連他自己也聽不見。

——————

陸昔興奮了一個晚上。

這還是他第一次親手布置自己的房間。聽起來這似乎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但光是想到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随意擺放物品,他就覺得非常快樂。

——他從前就很想将夏白淵的照片貼滿整個房間。

奈何雌父覺得這樣他會一直處于亢奮狀态,最後無情地駁回了他的要求。

嗯,當然,他現在也不能把夏白淵的照片貼滿牆,雖然他現在有了更多的照片。

但那樣他會被當成死變态。

在親手鋪好的床上滾了整整五個小時後,陸昔才堪堪睡着。

他起床後人還有些神志不清,想必已經挂了黑眼圈。

夏白淵似乎還沒起床,陸昔打着呵欠洗漱完,端着剛烤好的小餅幹來到夏白淵的門前。

牛奶也是他昨天剛買的,房間裏的冰箱他看過,根本沒有任何東西,甚至于根本就沒插電。

還是陸昔昨天收拾廚房時給弄好的。

除此以外,還有浴室裏的洗衣機,似乎很久沒有用過。

陸昔全都給洗了一遍,赤着腳站在浴室裏時,踩上毛巾差點沒摔個狗吃屎。幸好他一把抓住了挂毛巾的橫杠,但橫杠也因此陣亡了。

所以說他雄父罵陸昔走哪哪塌方是很有道理的。

——希望夏白淵不要挖苦他,看在他真的很努力的份上。

以及這些小餅幹的份上。

他伸手敲了敲夏白淵的門:“起床了嗎?”

門裏沒有動靜,陸昔又等了一會兒,喊道:“夏白淵?”

這一次,門裏傳來了很輕微的聲音:“唔……陸昔?”

即使隔着門板,陸昔都聽出了夏白淵聲音的沙啞。

他靠近了一些,又問道:“你沒事吧?我聽你好像不太對勁啊。”

陸昔憂心極了。

盡管夏白淵是蟲族著名的戰神,但隔着三千多年的時光,根本不可能把他的每一件事都事無巨細地記錄下來。

他的功績人盡皆知,但誰也說不好,他身上的那些病究竟是什麽時候留下來的。

或許是戰場上,或許是在入伍時,甚至可能在更早之前。

一想到有那種可能,陸昔就全身緊繃,忍不住貼在門上道:“夏白淵!夏白淵?你沒事吧!”

夏白淵咳嗽了一聲:“我沒事,只是着涼了而已。”

陸昔雙眼放空。

着涼=肺炎=肺痨=咳血=死亡

他空空如也的腦海中頓時有一陣送終的鐘聲響起,他眼前甚至已經出現了幻視——

穿着黑衣的陸昔自己抱着夏白淵的黑白照片,跪在地上哭得涕淚橫流不能自已,他朝着夏白淵的墳伸出手哭嚎着但蟲族的戰神他永遠也不可能再回來了!

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忽略了今天這個小小的信號!

不行。

不可。

陸昔拍着門,聲音緊繃:“夏白淵,你讓我進來看看!”

而此時的房間裏。

夏白淵有些無奈地睜開眼,他的視線因為高熱而有些模糊不清。

大概是疲勞過度了,在這四個月裏他一直在到處奔波,在陸昔之前他至少已經有近兩個多月沒有睡足過,每天的睡眠時間平均不到三小時。

到了夏白淵這個階段,學校便不太規定學生的行動。有的學生會選擇去軍隊預備役提前體驗,有的學生則有自己的想法。

——他這樣的強度,哪怕對于雌蟲來說也有些勉強了。

只是沒想到,會在徹底休息幾天之後才爆發出來。

不,也不對。

夏白淵混混沌沌的腦海中,浮現出在星艦上發生的一切。

似乎在那時候就爆發過一次,只是被陸昔用奇怪的法子壓了下來……

門外的陸昔見他沒有反應,聲音更急切了:“夏白淵,我進來了!”

你自己不還得去上學……哦今天不用,今天是周日,夏白淵昏昏沉沉地想,這個雇主屬實是有些熱情過頭了。

……

門沒有反鎖,真是太好了——否則陸昔就得考慮強行破門而入了。

他打開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床上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包。夏白淵用被子将自己整個蓋住,只露出邊緣一點銀色的短發。

陸昔把盤子放在一邊的桌子上,伸手将被子扒拉開一點小縫:“你要不要先喝點牛奶?”

一股熱意就從被子的縫隙裏透出來,露出夏白淵的臉。

他本來生得極白,臉上向來沒有什麽血色,陸昔時常覺得他像冰雕一樣。

但現在他整張臉都被熏得通紅,汗水打濕了他的頭發,沾在臉頰邊。

陸昔摸了摸他的額頭,被燙得一縮手——這哪裏是着涼啊,簡直是要被燒死了。

他驚愕道:“你燒了多久了?”

夏白淵“唔”了一聲,聲音缥缈地道:“三個小時了?我——我也記不得了。”

陸昔整個人懵掉。

三——三個小時?

夏白淵就這麽生生熬了三個小時?為什麽不叫自己?

他連忙問道:“你這裏有藥嗎?我去給你拿。”

夏白淵呆呆地看着他,那把陸昔給急得啊,比手畫腳地問道:“藥——你這裏有退燒藥嗎?”

夏白淵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才反應過來似的,後知後覺地說:“在廚房上面的櫃子裏。”

陸昔扭頭就走,沖到廚房裏翻箱倒櫃地找起來,一陣叮叮當當。

他手忙腳亂,穿的居家外套又寬大,一不小心就會翻倒些什麽東西,扶起這個又弄倒那個,忍不住就低聲咒罵着不太好聽的話。

夏白淵維持着原來的姿勢,半睜着眼睛看陸昔忙碌的背影。

青藍色的雙眸一瞬不瞬,又似乎只是在盯着某一處發呆。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攏了攏身上的被子,像是很怕冷似的蓋了回去。

陸昔帶着熱水和藥折回了房間,夏白淵雖然迷迷糊糊但還有點意識在,伸手就要接,卻被陸昔讓開了。

“你想燙死自己嗎?”他沒好氣地說。

夏白淵眨巴眨巴眼睛,幹巴巴地說:“哦。”

陸昔用兩個杯子來回倒着熱水,透明的杯壁上可以看見他被燙得微微發紅的指尖。

夏白淵說:“我是雌蟲。”

“哈哈,可不是嗎?”陸昔笑得陰陽怪氣,“你要是雄蟲你早燒死了。”

他被氣得有點厲害,從來沒見過哪個人能這麽幹的——哪怕要被燒死了,也寧折不彎,不肯纡尊降貴開金口呼喚一下就在隔壁睡着的室友。

夏白淵閉上了嘴。

——沒有人會這麽照顧雌蟲。

他突然想起,在雌父發燒的時候,雌父說他渴。

于是夏白淵将剛燒開的開水遞了過去,雌父就這麽喝了下去。

并非夏白淵不夠耐心,也不是他不夠細心,而是他從未見過有人會擔心雌蟲覺得燙。

沒有見過的事,他要從何學起呢?

雌父向來是個嚴厲的長輩,更不會做這些矯情的事來。

直到數分鐘後,陸昔将終于涼下來的杯子遞給了夏白淵,冷着一張臉說:“喝。”

夏白淵就着微燙的水喝下了藥,陸昔見他神情還是有些呆滞,好歹忍住了質問的話,扶着夏白淵躺了下來,只輕聲道:“你好好休息。”

夏白淵聲音朦胧地說:“明明我才是雇傭的……結果倒要你照顧我了……”

陸昔:“……”

什麽?你就是因為這種狗屎理由,才不肯叫我的嗎?

謝謝,一想到蟲族戰神差點死于這種理由,他就很想哭。

他嘆了一口氣,道:“那我好歹花了錢,總不能讓你半途死了,那錢就打水漂了。”

夏白淵無聲地笑了笑。

陸昔左右看了看,又挪着一張椅子過來。

這是一張可以折疊的椅子,張開就是一把躺椅,陸昔給自己蓋了一張小毯子,堪堪蓋住身體。

又覺得腳冷,往下拉了拉被子蓋住腳。

不一會兒又覺得肚子冷,拉了上來蓋住肚子,腳又漏風。

陸昔沒脾氣了。

他向來自诩沒有什麽風度,不會像他的那些雄蟲朋友一樣紳士風度。

他不僅會用精神力偷襲雌蟲,還敢不要臉的跟雌蟲待在一個屋檐下,甚至還敢搶一個病蟲的被子——

于是他從夏白淵的身上,拉過了另一床毯子,蓋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誰讓他的房間裏現在只有一床厚被子呢:)

陸昔本來也沒睡好,不知不覺就迷糊了。

在半夢半醒中,他聽見夏白淵的聲音:

“陸昔……你上次……”

陸昔勉強應了一聲:“怎麽了?”

又是過了半晌,夏白淵才道:“不,沒什麽。”

他不确定陸昔用那種奇怪的能力幫助自己,是否付出了什麽代價。

這種情況下,他就不能再拜托陸昔去救自己的雌父了。

陸昔徹底昏厥一般地睡過去了。

他這種照顧人的方式,要讓他雄父知道了,指定又要冷嘲熱諷一番:“噢喲,你是照顧人家去了,還是補覺去了啊?”

夏白淵看着陸昔安靜的側臉,感到自己渾身那像是火燒火燎一般的熱意,漸漸退了下去。

他藏在被子裏的手忍不住摸了摸心髒。

他沒有叫陸昔,最大的原因是……

所有的雌蟲,無一例外都會忍下去。

若是連這麽點小病都忍不了,那要如何上戰場?

他們要抵禦星獸,要守護這片星域。

雌蟲可以流血,但不可以流淚。

軟弱是留給雄蟲和亞雌的。

他應該叫醒陸昔,讓他去做自己的事,而不是留在這裏,仿佛他是個什麽需要小心照顧的病人一樣。

可——

夏白淵青藍色的雙眸凝視着陸昔眼底下的青黑,又改變了主意。

因為陸昔看起來很累了。

所以不應該叫醒他。

夏白淵閉上眼睛,卻無法忽略從心裏油然而生起的一絲安寧。

他們只是恰好在一個房間裏休息,僅此而已。

所以沒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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