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好了——沒有——”

顧青坐在更衣室門口,拖長了聲音喊着。他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腦袋枕在手臂上。

“陸昔你好慢啊!”

更衣室裏面傳來陸昔的聲音:“馬上就好,扣子為什麽要放在後面,這個設計真的沒問題嗎?”

顧青頹唐地垂下頭:“快點啊。”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肩上就扛起了【照顧陸昔】這件事,明明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同桌。眼看着聯歡會要開始了,他心急如焚恨不得馬上奔到雄蟲面前,卻在這裏等陸昔換衣服。

啊啊啊啊!!

誰讓他第一天自告奮勇去安慰了陸昔呢?很多事就是這樣,在責任還沒分配好時,一旦你去做了,那麽以後它就都歸你負責了。

顧青憤怒地抓了一下腦殼:“真不行我幫你弄,再磨叽我們都要遲到了!”

“馬上就好。”

有過了十幾秒,顧青終于等來了更衣室開門的聲音,他不耐煩地擡起頭:“你在裏面孵蛋……呢……”

當他看清陸昔的模樣時,聲音仿佛被夾斷了一般,消失在喉嚨裏。

黑發紅眸的蟲族穿着一身複古的修身禮服,這禮服是沿襲自數千年前的制式,那個時代的禮服相當繁複華麗,領口和袖口的蕾絲層層堆疊,卻只顯得輕盈飄逸。禮服上點綴着無數熠熠生光的名貴寶石,仿佛星星都落在上面。

盡管好看,但極少有蟲族會選擇穿這樣的禮服。這種禮服非常需要端正的儀态,哪怕稍微有一點駝背榻肩,甚至只是手臂擺放的角度不對,這細小的瑕疵都會被無限放大,看起來怪模怪樣的。

顧青咽了咽口水,看得出了神。

陸昔黑色的頭發向後梳去,露出光潔的額頭,略長的卷發在腦後梳理整齊。

他穿得……非常好看。

老實說,這件禮服是租借來的,本身也不是特別高檔的東西,經不起細看。但它被陸昔穿在身上,就顯出了一種非常迷人的效果。

陸昔微低着頭,垂眸整理他的袖口。大約是嫌麻煩,他微微抿起了唇,眼中閃爍着一種冷淡的光芒。

身姿挺拔,氣質凜然,顧青在一瞬間甚至産生了一種錯覺。

仿佛從更衣室裏走出來的,是一只俊美又強大的雄蟲。

不不不……

顧青猛地搖頭,這才從幻想中清醒過來:想什麽呢!這可是那個一槍崩了梁黃川的陸昔啊!

陸昔終于弄好了袖子,他擡起胳膊,五指插入腦後的發尾中,将它們捋出了衣領。

看見瘋狂搖頭的顧青,他動作一頓:“……很不合适?”

“不,沒有,完全不會。”顧青幹巴巴地說:“很好看,你就是全場最亮的星星!”

他打量着陸昔,方才那荒謬的想法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調侃般的想法。

要是陸昔真的是雄蟲,那可就真了不得了。

這是走到哪都會引起轟動的長相吧?

顧青低頭拿出通訊儀,點開了他的珍藏相冊,裏面是一大片雄蟲的照片——這都是他辛苦多年,從星網上保存下來的各個雄蟲的高清照片。

多年以來,被網友評選出來的年度十大美貌雄蟲照片,他這裏都有。

顧青看了眼陸昔,又看了眼通訊儀,原本在他眼裏貌若天仙的各個雄蟲,突然就失去了光彩。

嘶……

陸昔看着顧青整個尬住的臉色,挑了挑眉。

陸昔:“你一副誇我吧覺得昧良心,貶我吧又不忍心的樣子。”

他懷疑地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真的有這麽奇怪嗎?

顧青收起通訊儀,推着陸昔往出口走,滿面春風:“哪裏哪裏,今晚的你簡直是豔光四射令人目眩神迷暈頭轉向,一颦一笑都動人不已相信你能俘虜全場雄蟲的心——不要大意地上把!我們的目标是拿下雄蟲的心!!”

陸昔:“……”

謝謝,但還是算了,太折壽。

……

【聯誼會現場】

顧青一進場就四下梭巡,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人物:夏白淵。

他實在是太好找了,一頭銀發在燈下簡直像在發光,加上他容貌是雌蟲裏罕見的清隽精致,幾乎是一眼就找到了。

好了,好了,該把雛鳥還給它的看護鳥了。

但不需要顧青說,陸昔已經看到了夏白淵。顧青敢對蟲神發誓——陸昔的眼睛在一瞬間亮得跟個什麽似的!

“玩得開心啊~”

陸昔朝顧青揮揮手,就走向了夏白淵。

聯誼會剛剛開始,雄蟲還沒到場,雌蟲已經來得七七八八。

偌大的會場裏,鋪着潔白餐布的長桌上,擺滿了美味佳肴。點燃的燭臺和美酒相互映襯,顯得那樣美麗。

只可惜吃的人沒有多少,白白辜負了這琳琅的美食。

陸昔看到夏白淵動作敏捷地從桌上拿起一小串漿果放入口中,手上的白色手套沒有沾到一點痕跡。

他看起來優雅,但實際上吃的速度卻很快,陸昔走到他身邊低頭一看,桌上的盤裏果皮骨頭已經半滿。

陸昔忍不住歪了歪嘴角。

沒有人能指責夏白淵的失禮,他的吃相賞心悅目,他的儀表一絲不茍,甚至看起來還有那麽點悠閑和漫不經心。

夏白淵将漿果的梗扔進盤子裏,看着陸昔的打扮慢慢停止了咀嚼。

他逐漸眯起眼,一語不發。

陸昔被看得發毛:“怎麽了?”

夏白淵又看了幾秒,這才慢條斯理地将漿果咽下去,別開眼道:“沒怎——麽。”

這總共也才三個字的一句話,被他說得回環往複,意味悠長。

三分涼薄兩分不屑四分不羁還有一分輕笑,陸昔頓時腦子就飄過了一個餅狀圖。

陸昔雖然性格跳脫,但在雄父的影響下,向來對外表很是看重。

應該說,除了雌父幾十年來一如既往的散漫不羁,一家人都很注意禮儀,哪怕是每天都在說着【愚蠢的凡人啊,吾乃深淵領主】的千山哥哥,也會仔細地給十指塗上黑色指甲油。

當時他就有點不太好了。

“真的嗎?”陸昔皺起眉,下意識地理了理領口,“我本來不想挑這件的,但除了這件也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了,時間又倉促……所以……”

他整理領口的時候,用別針別在胸前的紅色紙花就随之抖動。

夏白淵的視線從紙花上掠過,垂下眸喝了一口酒。

陸昔當然是好看的。

倒不如說是過分好看了。他沒想到陸昔換上這身衣服以後,将他身上那份若有似無的矜貴氣質襯托得這麽淋漓盡致。

完全看不出來他居然是從垃圾星出來的。

這個學校裏的雄蟲,大多是徘徊在D級的普通雄蟲,這樣的陸昔是他們最喜歡的類型。

夏白淵又喝了一口酒。

說不定,一開始就會有雄蟲來主動搭讪,然後來要陸昔的花。

陸昔……陸昔當然不會拒絕,他為什麽要拒絕?沒有理由的。

“你沒事吧?”

陸昔的聲音把夏白淵從沉思中拉回來,他搖搖頭:“你剛剛說到哪了?”

那張俊美的臉上露出一點淡淡的擔憂,陸昔伸出手,微涼的指尖點了點夏白淵的眉間,道:“你一直在皺眉。”

夏白淵:“……诶?”

陸昔惴惴不安:“真的,真的有那麽失禮嗎我?”

夏白淵這才察覺到自己心裏悄然升起的煩躁,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可能是這裏太熱了,也可能是他喝得有點多。

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按下心裏的煩悶,露出一個淺淺的笑:“騙你的。”

陸昔微微睜大了眼,這讓他憑空顯得有些無辜。

夏白淵徹底笑了出來,他扶着陸昔的肩膀笑道:“這裏不會有比你更好看的雌蟲了,今晚的雄蟲你想要哪個就哪個——你喜歡什麽類型的,我可以幫你看看。”

看着夏白淵一臉認真想要幫他參謀的樣子,陸昔張了張嘴,閉上,又張開,像只滑稽的金魚。

夏白淵興致勃勃:“嗯?”

陸昔憋屈地說:“我……我自己就是雄蟲。”

夏白淵後退一步,朝陸昔行了一個古典的禮儀:“好的我的雄蟲陸昔先生,請問你喜歡哪個類型的雄蟲呢?”

陸昔:“……”

他拿夏白淵一點辦法都沒有。

陸昔在心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有生以來第一次考慮起自己喜歡的類型。

他還從來沒有喜歡過哪只雌蟲,應該說,除了家人以外,也沒有哪只雌蟲敢接近他,陸昔并不清楚自己的愛好。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雄父義正言辭的話。

“銀發是必選項。”陸墨坐在暖爐邊,雙臂環胸,昂着下巴得意道:“沒有人能拒絕銀發——淩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雌蟲。”

“咔噠”一聲,陸花明按下了錄音完成鍵:“雌父的生日禮物有了。”

陸墨震驚到整個人坐了起來:“什麽?不準把這個給淩——我是說這麽廉價的禮物怎麽能送得出手?我可不記得我把你們教得這麽吝啬!”

兵荒馬亂中,陸昔回憶着雌父的銀發,贊同地點了點頭。

第二個條件,當然是不會害怕自己的,溫柔的雌蟲。

第三個條件:最好要強一點,否則他這種身嬌體弱的雄蟲沒有雌蟲的保護,可怎麽在這個可怕的世界活下去呢?

“我喜歡的類型,當然是——”

夏白淵:“嗯?”

看着一臉認真的銀發雌蟲,陸昔的淺笑僵在了臉上。

銀發。

不會害怕自己。

溫柔的雌蟲。

強大的雌蟲。

啊啊啊啊這說出來簡直就像在告白一樣!一定會被夏白淵誤會的。

“怎麽了?”

一股熱意迅速攀上了陸昔的臉,他不由自主側過臉,結結巴巴道:“沒、沒什麽,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胡謅。

“紅頭發的吧,最好和火一樣紅,我喜歡嚣張一點的性格,最好暴躁一點,”他小心翼翼地說,“身材強壯的、黑一點的,不服輸的……”

夏白淵起初還在點頭,聽到最後臉上露出了一點微妙的表情。

就在這時,從側面橫插來一只小麥色皮膚的手臂,一個高大的身軀靠在了陸昔的身邊。

陸昔擡起眼,看見了一頭如同火焰燃燒般的紅發。

英挺不羁的臉上一雙碧眼生機勃勃,他看着陸昔露出一個玩味的笑容:“要不是知道你們在讨論雄蟲,我還以為你暗戀我呢。”

陸昔:“……”

陸昔僵硬地轉過脖子,對着夏白淵無聲地張開嘴:【他誰啊?】

“自我介紹一下,”紅發雌蟲收回手,拿起桌上擺放的酒杯喝了一口:“我叫狄宴,和夏白淵是同學。”

還沒等陸昔反應過來,狄宴眯起眼靠了過來:“既然你和夏白淵認識,那就是我狄宴的朋友了,來親一個?”

陸昔:????

不是,你這話前後邏輯在哪?!

下一秒,一只白皙的手搭上了狄宴的肩膀,低沉的聲音傳來:“狄宴,你想死嗎?”

狄宴的動作一頓,讪笑着直起了腰,扭頭親熱地搭着夏白淵的肩膀:“幹嘛?我可不記得你這麽護崽的——你跟我打架的時候可冷酷了呢。”

“猜拳輸了就老老實實受罰,”夏白淵黑着臉,“別打我老板的主意。”

狄宴雙手一攤:“可我的懲罰就是親他一口。”

夏白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好吧。”狄宴聳了聳肩,“你欠我一個人情,回去以後再陪我打一架。”

“行。”

“唉……”狄宴難過得嘆了一口氣,那裝模作樣的意味連陸昔都看出來了。他往回走了兩步,又突然轉回頭對陸昔道:“真不讓我親一口?”

陸昔木着臉:“不。”

“啧。”

身材高大的雌蟲又跑回他的那一堆人裏,很快就爆發出一陣噓聲。

陸昔好奇地看過去,下一幕讓他原地嗆咳起來。

他們一邊猜拳,一邊笑鬧着,輸了不服氣的雌蟲就壞笑着跑過去,要給勝者一個惡心至極的麽麽噠。

一堆雌蟲互相抱在一起,坐在同學的大腿上,嘴裏亂叫着雌君雄主。

随着時間的流逝,氣氛都熱起來了。

這裏到底不是貴族們之間的宴會,學生們緊張了一會兒,也就放開了。

雄蟲又沒來,大家都鬧在了一起。

夏白淵拍了拍他的背:“雌蟲之間常有的事,你以前沒見過嗎?”

陸昔抽了抽嘴角:“沒有。”

确實沒見過,他沒怎麽去過學校。

他摸着顫抖的心髒,緩緩找了個椅子坐下,視線又忍不住往那邊瞥去。

噫,好怪。

再看一眼。

噫,好怪。

……

夏白淵靠在桌邊,一邊喝酒一邊眯着眼看狄宴。

低下頭,他看見陸昔單手撐着下巴,眼神好奇,修長的手指白皙,食指上帶着一個黑色的戒指。

“你以前也這麽跟他們鬧的?”

夏白淵喝了一口酒。

他?他沒空。

但他只是說:“嗯,我跟關系好的雌蟲都這樣。”

陸昔發出一聲低嘆:“原來如此——”

OVO雌蟲之間的友誼,還真是神奇呢!

“我跟你關系也挺好的。”

陸昔眼睛一亮,擡起頭來:“真的嗎?”

夏白淵轉了轉杯子:“嗯。”

下一刻,一個溫熱的身軀落入了陸昔的懷裏。

夏白淵側坐在陸昔的腿上,漫不經心道:“就像這樣,唔——我喝了酒,所以不能親你了,你太容易醉。”

“……”

“……”

“……”

“……陸昔?”

陸昔,一百七十五歲,單身。

在穿越後,心髒第一次在一分鐘內跳過四百。

他隐隐約約聽到了來自蟲神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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