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三)

羽青原本暗淡無光的眼睛又添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她微微縮了□體,緩緩的開口——

那年,正被爸媽禁足在樓上的羽青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所以當她從二樓跳下來,并跟着那個叫張林的男人颠簸到廣東的時候,她不幸流産了。

張林的媽媽是胖胖的身材高大的女人,與她不同的是張林的妹妹張英長相嬌小且有些瘦弱。不仔細看,很難想象兩人是母女。張林的爸爸很早的時候就去世。張林是家中唯一的男勞力,又是個頂能幹的男生,什麽苦都能吃。張林媽與張英視張林為全部,自然愛屋及烏對待羽青也不是一般的好。

羽青想着雖然張林家地處偏遠,但他家待她是真心實意,不管是吃、穿、用都以她為先。張林更是對她呵護倍至。在張林家羽青起初過的是順心順意的。

她簡單的以為這就是幸福,直到她再次懷孕。

張林媽好心勸說道,到底還是辦個結婚證才好,方便給未出世的孩子上戶口,不然,回頭孩子上學什麽的都很麻煩。羽青覺得很有道理。

當時羽青也想回家看看,也許爸媽已經消氣了,在她的記憶力無論她做錯多大的事兒,爸媽都會視她如珍寶。這次,如果和爸媽說明她的生活情況,爸媽也一定不會再反對,她如斯想着。

在張林的陪同下去醫院檢查後,當時張林覺得孕婦不宜遠行,張林媽立刻出來反對說,她懷張林時,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去找張林他爸,待一個星期又一個人坐回來,一點事兒都沒有。人都是越嬌貴越弱不禁風。于是,羽青與張林便來到了C市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儀式。

其實那時,她還懷着孕,卻騙爸媽說孩子已生下來,爸媽只能同意。

在家逗留了僅僅兩天,穿着租來婚紗的羽青出了C市便換了便裝,上了去廣東的火車,就這樣一離開又是幾年。

回到張林的家中,張林原是家中唯一的經濟來源,所以張林不得不留下羽青在家中而獨自出外打工。起初,張林媽還會對她額外照顧,凡事考慮着她。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後,張林媽待她陡然轉變,整天只想會不會餓着孫子,連她吃飯與否也不再過問。開始她會躺在在床上喊幾聲,張林的妹妹會在堂屋悠閑的說幾句風涼話,比如,都這麽多天還躺在呢,誰誰家的媳婦,頭天生了孩子,第二天就下地裏插秧了。

羽青那時的性格一點都不弱,礙于張林,不和她一般見識。自己起來做飯,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會。連最起碼的下面條都不知道,開始用冷水下面條,發現鍋裏一鍋面水。她毫不遲疑的倒在垃圾桶裏。

改用熱水煮,一袋挂面全部倒進鍋裏發現一鍋的面條,有的糊了有的還是生的。繼續倒進垃圾桶。惹得他家妹妹大呼小叫!

羽青實在忍不下去了,與張英吵了兩句,最後張林媽回來她以為至少可以主持公道,誰想到張林媽問也不問劈頭蓋臉的就打她,嘴裏狠狠的罵道,“你這個小賤人,我給你吃給你住,你欺我丫頭,你個不要臉的東西,不識好歹……”。

羽青她當時就懵了,等到反應過來要還手的時候,她被母女倆撕扯下毫無還手之力,除了掙紮忍受別無他法。最後還是羽青的兒子的哭聲制止了這場家庭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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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媽媽眼淚不住的往下流,哽咽的摟着羽青說:“別說了,別說了,回家就好,以後哪也不去了,在家媽養着你”

羽青平淡地安慰媽媽說:“張林待我很好。後來張林回來後就把我帶走了。”

那晚,我與媽媽,羽青睡在爸媽的大床上,羽青除了開始說了那些話外,其他的便是些平平常常的瑣碎事兒,每每提到那母女兩個的時候,也只是一句代過。也在試圖說些開心的事情告訴我們,她過的很好。

至少,張林是疼愛羽青的,他并不是愚孝,得知事實後狠狠的罵了她們一頓,帶着羽青離開家鄉,那也是半年後的事兒。而羽青的兒子不得不留在家鄉。他們兩個根本沒有能力在大城市中請保姆帶孩子,羽青沒有學歷只能與張林在工廠當一線工人。

流水線像是時間的指标,永不停息的流動,而她能做的事,是在有限的時間內盡可能的多完成一些産品,這樣才可以多拿些工資,那個家,她沒有回去過。

羽青說她只在那個地方待過半年而已,誰知道這個而已裏包涵着多少委屈、暴力、虐待。

她的兒子,甚至她也只見過幾面,聽說很調皮,她按時寄錢,寄衣服鞋子的回去,聽說她給他寄回家的衣服,有一件是連着帽子的,他覺得帽子醜,拿着剪刀三下兩下把帽子剪下來,剪成碎片。

她聽後難過不已,卻又無能為力,在老家,張林媽至少是極疼愛孫子,而如果把他帶到她身邊無疑是沒法生活的。她夜夜想念,傷心,難過,這時,她才懂得天下父母心,她曾經是如何傷害父母的心。可是,木已成舟,人生沒有彩排,後悔從來都是于事無補的。

這一夜,我腦海中浮現種種羽青挨打的畫面,夢中羽青蓬頭垢面的在冰冷水中穿着單衣洗衣服,一件件的洗,直到手上的凍瘡慢慢潰爛……

第二天一早,羽青要求去店裏幫忙,媽媽也說好。

期間,媽媽說回家洗衣服,準備午飯,要我與羽凡在店裏幫忙。爸爸說再去買些年貨,畢竟羽青回來了,多一個人。

我與羽凡收拾碗筷,羽青站在收銀處發呆。

“大姐,你怎麽了?”羽凡問。

“啊——沒事”羽青驚慌的回答。

收拾差不多的時候,羽青要回家幫助媽媽。

羽青走後,羽凡随後也走了。

我收拾洗刷完畢,跟着回去,我回到家中正趕着媽媽去店裏說:“上次買的胡椒放在店裏,一直都忘了拿回來了。我現在就去拿,今天給你們做你們愛吃的”。

自從羽青回來媽媽的開心是從內散發出來的喜悅,不管曾經做錯過什麽,身上掉了來的一塊肉總是沒錯的,在羽青走後的那幾年內,她甚至反省是自己的教育問題,從來沒怪過她。

當我走進客廳的時候,聽到一聲響動,走進爸媽房間時,看到羽凡緊緊抓住羽青的胳膊,羽青手中握着一沓錢。她知道媽媽每天都會把店裏的收入放到床頭櫃裏,差不多五千的時候就會去銀行存起來。而這年關,忙的沒時間去銀行。

“二姐,大姐她在偷錢”弟弟冷靜中帶着失望的說。

羽青的臉上流露出難堪與難過,我驚住了,如果錢真的悄無聲息的丢了,我們全家人寧願相信錢自己長了腿,也不相信羽青會偷錢。可是她真的這麽做了。

“為什麽?”我看着那雙噙滿羞愧淚水的眼睛,不敢相信地問。

“我兒子病了,我們的錢都放在他身上,還差一萬,就一萬,他就可以沒事了?”她顫抖的說。

“為什麽你不和媽媽直接說?”

“我不敢”

“你就敢偷?”

“我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你一次次傷害我們一家人,你如果有點良心,你就不應該離開那麽年,連家都不回一趟,你作為母親,你應該明白你之所以能夠傷害我們,完全是拿着我們對你與生俱來的愛!你懂不懂?”說着我也禁不住的哭了起來,我心疼她受的苦,更心疼她因為生活做出違背自己的事,如果是以前,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會這麽做。

“我沒錢”

“回來一次能花你多少錢?”我大聲的質問。

她指了指身上暗紅色的羽絨服說:“我一個冬天就穿這一身衣服,我穿了三年,我已經有孩子了,幾百塊錢對我來說都很重要,他家欠的債我們得還,這些我才知道!我沒得選擇,我兒子得了腦瘤,需要開刀,醫生說了,只要動手術,百分百的可以活着,現在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可是,我親媽,我寧願她猜測我偷了她的錢,也不要她覺得我過的這麽慘,你看我昨晚才說了生活中的那麽一點點,她就哭成了那個樣子。如果她知道……我不能再讓她傷心,只要我不承認,她不會認為是我偷的,我會用一輩子來報答她。”她開始哽咽。

“是你自作自受”羽凡抓住羽青的手松了松。

正在這時——

“羽白!”媽媽剛進門就喊了出來。

我連忙把電視打開,把大姐手中的錢塞回床頭櫃說:“這錢不能動,你要錢,下午我給你取”

“二姐,我那還有些錢”羽凡說。

“不用,我的夠了。”

“羽凡,過來幫忙!”媽媽繼續的喊着。

我看着臉上挂淚水的羽青說:“如果媽媽問起來,就說看電視看的感動的。”

中午吃過飯的時候,我跟媽媽說要與羽青出去逛逛。

“我把錢打到你的卡上吧,現在是過年,這樣的拿着現金挺不安全的”我站在自動取款機旁邊說。

“打卡上手續費要好幾十塊錢呢”羽青站在一米外回答。

我停了下手中的動作,然後輸入密碼,取了一萬五。

“一萬就夠了”她推辭說。

“這五千,是我盡我所能給未見面的外甥的,我也只有這麽多”

羽青愣了一下,緩緩地接過錢揣進內衫裏。

“我會還給你的”她低着頭說。

我苦澀的笑一笑。

回去的時候我要給她買兩件衣服,她硬是推托,最後說:“你不是有好多穿過的衣服,随便給我兩件不就行了,不用再買了”

我心如絞痛的看着她,這還是我的大姐嗎?為什麽在她身上我看不到一絲曾經的影子?

不出意料的是,她拿到錢當晚就離開了,媽媽,流着眼淚挽留,可是,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有自己的家。臨別前媽媽塞給羽青五百塊錢,她的穿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景況。羽青說什麽都不要。爸爸沉默的坐着。只有我與羽凡知她心如火燎,在這裏待一天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子來說就是一分危險。

趙羽青走後,家裏陷入一種安靜。誰也不願意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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