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爺,出事兒了

? 半殘的飛霞樓外。

起身,拍拍水藍已變土藍的衣袍,雲蒼扭頭吐掉嘴裏咯牙的砂子,咽下最後一口白菜混饅頭的咀嚼物,走出監工住的瓦棚。

彎腰,掠過低矮的屋檐,就被迎面撞了回去,幸虧身後有木桌攔住,不然就得跌進有些漏雨的瓦棚泥濘地面。

這身衣服髒了,管家又要唠叨個沒完。

哎~~~還是自己的錯,俸祿縮水了一大半,這兩三個月,苦了太傅府的那些下人們,管家還死犟,非要從這些銀兩裏摳些出來,換成能夠看得衣物,用品,給他捎來。

‘老爺,雖被貶,只是珠玉落塵埃,不可妄自菲薄,一身得體裝束還是要的。’管家說的讓他很是感動。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抱怨,在管家眼眶泛紅時,給他個微笑,以及力所能及的節儉。

越是這樣,越是氣慕錦玄。

要看他笑話是麽?

呸!定然不讓你如願。

雲蒼單手扶着木桌,另一只手連忙把衣服上,新蒙的灰塵拍掉。

“小靈,這麽莽撞做什麽!”

管家拼命想辦法支使了個機靈的男仆給他送來,擋都擋不住。管家一眼紅,他就心軟了。

小靈倒也忠誠老實,跟着雲蒼是寸步不離。

這是怎麽了?

“被人欺負了?”雲蒼瞧瞧小靈的小身板,沒看到什麽挨揍的痕跡。臉色松下來。

“老爺,那邊,那邊出事兒了。”

“走!”

雲蒼眼眸一沉,扭身就走,氣還沒喘勻的小靈連忙在跑到前面帶路。

走了頂多也就一百多米,低頭挑路疾走的雲蒼直覺一股疾風朝自己迎面猛撲。

小靈一擡頭,神色大變,已經沒了其他反應,只顧沖到雲蒼前面,背朝外,緊緊閉上眼。

雲蒼右手用力将小靈搡到身後擋住,左手立馬揮出,拍開沖過來的青石塊。

“老爺,你流血了!流血了!流血了!!快,快,小靈給你找藥,啊,不行,不能留你一個人,先包上。”

小靈捂嘴,跳腳,睜大眼看着垂在雲蒼身側,正漸漸被鮮血包圍的手掌,一通亂喊。抖着手在自己身上一通亂扯,奈何,自己的粗布麻衣結實得很,扯不開。急的頭上突突冒汗。

“還沒雕琢的青石,鋒利鈍重,不出血不正常。”

雲蒼看着前方那團亂糟糟,平靜的說。

就着被青石挂壞的袖口,哧溜,攥下一塊布條,草草包住了手掌內側肌肉外翻的口子。

露出半個膀子,走進揪成一團,塵土翻滾的鬥毆人群裏,雲蒼手籠在嘴邊大喝一聲

“誰不怕連坐的,繼續打,不見血不準停!”

雲蒼自己都覺得耳朵嗡嗡的,人群安靜。

幾個互相揪着衣領,高舉拳頭的人,都看向他。

幾個明顯穿着官服的人,悄悄退到了旁邊。

“你,看什麽,打下去,你,咬下去!”

雲蒼将被風吹進嘴巴裏的發梢吐出,吊眼,輕悠悠的說。

死寂…

片刻過後。

雲蒼拍拍身上新沾上的塵土,擡眼掃視人群,雙眸陡的一沉。

“既然大家都沒了再打下去的意思…”

話頭停住,慢慢亮出監工的牌牌。

監工官職不大,但對于職責之內有絕對的話語權。而這塊牌牌就是身份證明,拿出來就是表明一件事:本人不爽,即将發飙。

“所有在場穿官服的,通通面朝東方,頭頂水碗,雙臂平舉各挂一塊一斤重石塊,跪一個時辰,身着囚服的,全部保持打人的姿勢,單腿跳,圍成一圈,原地繞十圈。”

說完,雲蒼轉身就走。

穿官服的,面面相觑後,默默地去找水碗。

穿囚服中有幾個剛蜷起腳,就被其中兩個人擡腳踹回了原位。

小靈望望他們,跑到雲蒼身邊告知。

回頭,雲蒼朝他們笑笑。

“看來各位有話說,那就監工棚請吧。不過。”

雲蒼再次頓住,含笑一一掠過他們的臉。

“單腳跳,沒得商量。”

齊刷刷看着雲蒼的囚犯看他說完,負手信步離去,齊刷刷看向剛才踹他們腳的兩個稍微年長些的漢子。

其中臉上有幾條縱橫疤痕的黑臉漢子,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粗聲粗氣的說:“走,奶奶的,怕他個球,反正都是死命一條。”

另外一個冷聲冷氣的嗯了一聲,拔腳就走。

一群人單腳跳着陸陸續續進了監工棚,每個進來的,都擡頭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這個絕對算得上簡陋的瓦棚。

“沒想到我這個死小白臉原來住這地方?”

将手裏捧着的名冊屋裏唯一的桌子上,擡眼望望将小瓦棚擠得滿滿當當的人,勾嘴一笑。

幾個憨厚的都摸上腦袋,憨憨跟着笑。

“你們想說什麽,說吧。”

雲蒼動動椅子,變換坐姿,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們沒什麽說的!”黑臉漢子揚聲說道。

雲蒼擡眼看他。

“哦?那麽各位請回吧。”

他的态度讓在場的人都摸不透,一時間,沒人動,更別說走了。

還是那個黑臉漢子,上前一步,拱拱手。雲蒼朝他也拱拱手。

“監工大人總是挑三揀四,工期完成遙遙無期,豈不是耍着我們玩!”

雲蒼點點頭。

“你說的極是,我日後改正,但,挑三揀四這一條,我堅持,對你們真的就沒好處嗎?想想。”

黑臉漢子,摸摸腦門,望向身後的冷臉漢子。後者也是一臉‘我不知。’的神情。

雲蒼擺擺手,手指在名冊上點着。

“你們可曾想過,這飛霞樓要是有一處不妥,會如何?”

黑臉漢子又望向冷臉漢子。

“自然是會被問罪。”冷臉漢子走到黑臉漢子身邊,看着雲蒼,昂脖說道。

“那,誰會被問罪?”雲蒼眸子飄動,望向他。

“自然是監工及更上的大人們。”冷臉漢子嘴角微微揚起,帶了幾分不屑和幸災樂禍。

“真的如此嗎?”雲蒼笑笑,将名冊拿起。

衆人看着他慢慢翻看起來名冊,都等着他接下的話,結果,雲蒼依舊看得起勁,好像他們都不存在似得。

“監工大人…”黑臉漢子試探着喊他。

雲蒼擡眼,眸子裏全無情緒。

“你們都已經是死人,我無話可說,你們可以離開了。”

冷臉漢子驀地看向雲蒼,眉頭挑了又挑。

“我們本來就是死囚!死人只是遲早的事兒。”

雲蒼不說話,氣氛怪的可以。

站着的囚犯,都盯着他,個個眼露好奇,卻又都不說話。

最後,冷臉漢子,嘆了口氣,望着雲蒼說道:“大人是指我們的家人?”

他一說完,其他囚犯都恍然大悟,臉龐都不同程度地變色。齊齊看向雲蒼。

“看來你将我大吼的話聽了進去,不錯,我看了名冊,你們都有家人。可知道,即使是死囚,只要活一天,一舉一動都牽絆着家人的死活?飛霞樓是吾皇親口提出的,可見重視,我要是監察不力,建成後,有吾皇不滿意的,你們以為會是我和其他官員承擔嗎?最好的替罪羊,就是你們。吾皇會相信誰?信見過面的,還需他們輔佐做事兒的官?還是你們這些見不到面,白紙黑字寫着所做之事的階下之囚,将死之人?”

雲蒼合上名冊,看着他們,認真的說道。

此言一出,衆人皆沉默。

“大人,此事都怪我一人,與他人無關,事起原因也是因我弟弟,不要連坐其他人吶,求大人網開一面,我願意做任何事。”

黑臉漢子撲通一聲跪下,連連朝雲蒼磕頭。

“讓我聞訊不報,我做不到,在其位謀其事,恕我不能滿足你的心思。”

黑臉漢子慢慢停下磕頭,張嘴看向一臉嚴肅地雲蒼,登時傻在當場。

“我只是為了弟弟抱不平啊,吃不飽,每天還要扛三袋石頭,弟弟身子弱,暈過去,還要被抽鞭子,我…”

漢子突然轉身,朝其他死囚猛磕頭。

“我對不住你們,弟弟受苦,我身為哥哥不出手,情理不容,牽累你們家人,我內心難安。”

其他人有眼含熱淚,有一臉死灰,有視死如歸,有氣憤難當,有同情想上前扶起黑臉漢子的。

但,都沒有怨恨。

雲蒼看着他們。

“恩,呈報,我就如是說吧。”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望向他,眼巴巴的。

“我只說不會不報,可沒說厚此薄彼,衣食被克扣,我知道了,如果,吾皇招你們作證,還望大家如實說。”

“監工大人?”黑臉漢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許官官相護,并不絕對。我身為監工,只對飛霞樓各項事宜負責。”

雲蒼摸摸臉頰,露出淡淡羞澀的笑。

“我們定當如實說。”冷臉漢子拱拱手,落地有聲說道,其他人均附和。

笑笑,起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還請各位單腳跳回去,今日之事,定要罰,無規矩不成方圓。望各位明了。”

衆人拱拱手,算是應了。

“啊,還有一事,我這個酒囊飯袋和其他酒囊飯袋不是一夥的。”

雲蒼說完,爬上屋角的小床,躺下,閉眼就睡。

衆死囚,對他,肅然起敬。

有幾個吐吐舌頭。出門時帶上門,小聲說

“監工大人都聽說了啊,你們說他介意麽?”

冷臉漢子望望越離越遠的小屋,回頭,平靜的說:“很介意!”

黃昏夕陽下,一條僵屍般,不斷跳躍的隊伍慢慢消失在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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