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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丢”的人(完)【三合一】◎

不得不說, 幾十年的找尋過程下來,孫芹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和耐心。

第二天下午,陳喬一和陳丞照常到食肆門口的時候, 發現孫芹已經蹲守在門邊。

孫芹變成兇鬼幾十年,又陸陸續續地吞了好多鬼, 實力已經精進到完全不用懼怕白日陽光的程度。

好在她深知自己打不過陳喬一, 也不想和陳喬一打,所以只是目送着陳喬一和陳丞走進食肆,并沒有跟進去的打算。然後守在食肆門口, 安靜地看着食客們進進出出,直到月升高懸,陰陽門開。

像是個盡職盡責的門童。

奈何像孫芹這樣的兇鬼并不常見, 她周身稠密陰森的鬼氣不僅駭人, 也駭鬼得很。

那些鬼食客原本興沖沖地在陰陽門開之前趕到了食肆來, 迎面碰見守在門口的兇鬼孫芹, 一時間面面相觑, 都被吓得不敢再靠近食肆一步。

鬼氣繞體一般有兩種原因, 第一, 死前的怨氣執念太重,哪怕是死亡也無法令它們消散, 第二, 死後殺了其他的鬼,被殺的鬼的怨念一并移植到了自己身上。

好巧不巧的是, 這兩點孫芹全都占了。

陳喬一不得已從食肆裏出來, 掀眸瞥了半空中的孫芹一眼, 沒好氣道:“你吓到我的客人了。”

“...抱歉, ”孫芹說着, 退到離食肆足夠遠的距離,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手護着心口處的照片,又歉意地向陳喬一鞠了一躬,“陳老板,我不是故意的。”

陳喬一沒理會她。

孫芹就這樣一直守到陰陽門關,鬼食客們吃飽喝足後滿意離開,食肆裏最後一絲光亮熄滅,熱鬧的食肆重新回歸寧靜。

孫芹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繼續蹲守在食肆門口,靜靜地等待天邊泛起魚肚白,再日頭高照,又逐漸走向黃昏、陳喬一兩人的身影出現在街頭。

第三天、第四天......依舊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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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五天晚上,就連鬼食客都完全眼熟孫芹了。

甚至有小鬼覺得她這樣看着挺可憐,小心翼翼地從食肆裏探出頭來,試探性地遞給她一根水果串串:“那個,你要吃嗎?這是陳老板親手做的串串,很好吃的。”

孫芹微怔住,過了好幾秒,才慢半拍地将串串接過來,聲音沙啞又鄭重:“謝謝你。”

小鬼給她的是荔枝串,新鮮果肉被完整地串在竹簽上,外面包裹着圓圓一層透明的涼粉,晶瑩剔透,色澤豔麗。

孫芹變成鬼這麽多年,早就忘了食物是什麽味道,生前幾乎所有的積蓄又都花在尋找小孫茴這件事情上,別說是荔枝,就連一頓稍微正常一點的飯都沒怎麽吃上過。

她低頭看着手裏的荔枝串,心裏忽然泛起一陣酸澀。她已經好久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小鬼見她光拿着荔枝串卻不吃,不由得奶聲奶氣地問:“你怎麽了,是不喜歡吃荔枝嗎?陳老板還做了好些其他口味的,有西瓜、草莓、西柚,要不然我給你買別的?”

“不用,我喜歡的,”孫芹動作遲緩地搖起頭,她飄在食肆燈光照不到的地方,整只鬼置于一片昏暗中,這情景落在小鬼眼裏,顯得有幾分落寞,“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女兒了。”

她記得有天她帶着小孫茴去縣城裏賣草鞋,小孫茴待在她身邊沒事可做,忽然看見對面的攤販在吆喝着賣荔枝,便伸出小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可憐巴巴地央求着媽媽給自己買幾顆嘗嘗味兒。

只可惜那天生意不好,買草鞋的人不多,孫芹握着手裏為數不多的紙幣,考慮到還差一兩千就能湊夠的學費,咬咬牙狠心地拒絕了小孫茴的請求。

只是後來她就再也沒有機會給她的小孫茴買荔枝吃了。

“我可以,先不吃它嗎?”孫芹問。

“可以是可以,”小鬼古怪地盯着她看,提醒道,“只是這個放久了可能會壞,會浪費的。”

孫芹思考片刻,還是先吃了一顆。

荔枝串經冰箱冷藏過,清爽冷氣撲面而來,入口冰冰涼涼的。冰粉滑嫩爽口,一口就能直接咬到軟綿多汁的荔枝果肉,還有裹在表面的甘甜冰沙。酸甜口感瞬間充滿整個口腔,帶着果肉獨特的清香,一時間讓孫芹有點恍惚。

她真的好久沒有嘗到這麽好吃的東西了。

如果是小孫茴的話,肯定也會很喜歡吃的。

孫芹這樣想着,更加堅定了要将剩下的荔枝串全部留給小孫茴的想法。

下一秒,小鬼忽然驚驚咋咋地喊了聲:“陳老板。”

只見陳喬一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此時正倚着食肆大門,懶洋洋地掀起眼皮掃了孫芹一眼:“你還要在這兒幹擾我做生意到什麽時候?信不信我待會兒就叫個陰差過來?”

明明是一句警告的話,但魔女的語氣卻輕描淡寫的,聽起來像是随口說出的一句話。

孫芹沉默,在陳喬一以為孫芹也變成了像陳丞那樣的悶鬼時,她終于緩慢地搖了搖頭,篤定道:“您不會的。”

陳喬一覺得孫芹這話自信得有些過頭,不由好笑地看着她:“你哪裏來的信心?”

“直覺,”由于剛剛想起了小孫茴,孫芹那張可怖的臉上居然還保留着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我覺得,您好像想從我身上,找到一些您缺失的東西。”

孫芹話音剛落,陳喬一的臉色就沒來由地沉了下去,呵斥:“閉嘴。”

她眯起眼,面若冰霜,陰鸷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孫芹,忽然轉身走進食肆,重重摔上陰陽門。

順帶将小鬼也關在了外面。

小鬼:“?”

不知是某位魔女心情不好,還是出于其他什麽原因,今晚食肆的燈光熄得格外得早。

黑幕裏只有微弱的星光閃爍,寒風呼嘯,東華街上還有人來來往往,和同行之人交談間,口中跟着呼出淺淺白氣。

小鬼早就離開了,孫芹孤零零地靠牆飄着,手裏還緊緊攥着那根荔枝串,另一只幹枯發黑的手撫上心口處的照片,那張駭人的臉倒顯得沒那麽恐怖了。

倏忽,她猛地擡起頭,渾濁雙眼望着正前方,如瀑長發在空中張牙舞爪地翻飛起來,像是察覺到了什麽。

不遠處有兩道身影走過來,準确來說,是飄過來的。

如果陳喬一還在食肆的話,就會發現這兩只鬼正是她遇到陳丞那晚,跟蹤她的那兩個鬥篷“人”。

兩鬼很快飄到孫芹面前,高個子面色不虞,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不怎麽和善:“孫芹,你到底什麽意思,叫你來找這間食肆的麻煩,你倒好,成了這兒的守門神,還想不想要你女兒下落的線索了?”

孫芹:“想。”

高個子:“那你還在等什麽?”

孫芹抿起唇:“我在等陳老板,回心轉意。”

除了那些人販鬼以外,她心裏其實并不願意傷害其他鬼,也不想将無辜的人鬼牽扯進來,之所以會答應來找陳喬一的麻煩,也是因為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魔女陳喬一成了她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想抓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高個子臉色稍變,眼珠轉了轉,哼聲道:“孫芹,你之前都在別的地方找你的女兒,不知道陳喬一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不信的話,可以問問周邊的鬼,他們都知道陳喬一心狠手辣,詭計多端,你不會真以為她會答應幫你的忙吧?”

“我看呀,就算她真的知道你女兒的下落,也不會那麽好心地告訴你,”高個子不依不饒地繼續道,“依她那個陰晴不定的性子,不把你耍得團團轉才怪。”

在和孫芹做交易的時候,高個子就按照上級的吩咐,在她身上下了一道黑遣咒。

黑遣咒上身後很難察覺,中咒者的行為舉止與日常基本上沒什麽區別,但他們內心的陰暗面會被無限放大,哪怕是平日裏于他們而言微不足道的一些小事,經過黑遣咒的作用,也會讓他們情緒激動、亢奮,乃至做出一些難以預料的事。

而高個子現在打算做的,就是讓黑遣咒在孫芹身上發揮作用。

畢竟他們手上壓根就沒有孫茴的下落,也沒興趣去幫孫芹找,只不過是想利用孫芹急迫想要找到孫茴的心,從而達到他們的目的。

至于孫芹最後能否從陳喬一手上活下來,那就不是他們要考慮的事了。

然而這幾天暗中觀察下來,孫芹卻單方面變了卦,這并不在他們的計劃之內。所以他們才會在今晚找上孫芹,想利用黑遣咒,加深孫芹和陳喬一的潛在矛盾。

孫芹眉心微蹙:“我覺得陳老板,不是這樣的人。”

高個子嗤笑起來:“你是真蠢還是假蠢,你才認識她多久,這麽容易就被她的外表給蒙騙了?”

孫芹沉默許久,固執地否認道:“我的直覺是這樣告訴我的。”

她在食肆外蹲守這麽多天,不管是人還是鬼,食客們在食肆裏輕松愉悅的狀态和對陳喬一做出的吃食的誇獎她全部都看在眼裏。

孫芹低頭看向手心裏的荔枝串,要是陳喬一真的像高個子說的那麽不堪的話,她覺得陳喬一是做不出這麽好吃的東西來的。

更何況,她還想等找到小孫茴後,請陳喬一再做些水果串給小孫茴吃。

“直覺?”高個子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狠狠往地上啐了口,“你的直覺要是真有用的話,那這麽些年你這個當媽的怎麽沒憑着直覺找到你那什麽女兒,到最後還不是要靠我們......”

高個子的話還沒有說完,聲音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般驟止,他嚣張的神色消失得一幹二淨,取而代之的是無比驚恐的表情,身體僵住。

他身旁的矮個子同樣一臉驚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高個子緩慢而僵硬地低下頭,瞪着被黑而尖銳的指甲洞穿的胸口,目眦盡裂:“你......”

他重重咳出一口綠血,半天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大概是完全沒有料想到會以這種猝不及防的方式迎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終結。

更沒想到,自己用來激化孫芹和陳喬一矛盾的手段,反而變相促成了自己的死亡。

“她叫孫茴。”孫芹雙眼失神,臉上還濺着幾滴高個子的綠血。

她不動聲色地将荔枝串往身後藏了藏,如瀑的黑發瞬間暴起,将高個子團團包裹住:“不是你口中的‘那什麽’。”

起初,還能勉強看見團團黑發裏高個子掙紮的身形,然而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掙紮聲逐漸減小,最後徹底沒了聲息。

親眼目睹了整個經過的矮個子此時已經吓得在半空中穩不住身形,他不是沒想過逃跑,只是兩鬼之間顯而易見的實力差距告訴他,孫芹可以像殺高個子一樣瞬間殺掉他。

跑也沒用。

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片刻後,孫芹的瞳孔逐漸有了焦距。她低頭看着指甲上染着的綠血,指尖微不可見地一顫,仿佛才從一場噩夢中清醒過來。

她殺鬼了,這次的鬼,生前不是人販。

孫芹沉默半晌,才微微側過頭,瞥了眼一旁強裝鎮定的矮個子,聲音沙啞得像是瞬間蒼老了好幾十歲:“你還不走嗎?”

矮個子頓時如臨大赦:“走,我馬上就走。”說罷,瞬間化為一縷黑煙,消失在原地,只留下孫芹一只鬼。

東華街是宣城最熱鬧的美食街之一,所以即使是在這樣的深夜,仍舊能在街上看到來往不絕的人。

只是誰都沒有看見這場屬于陰界的鬼之間實力懸殊的較量。

孫芹飄懸在半空中,身體以微不可見的幅度在輕微顫抖,好不容易才将莫名湧起的憤怒嗜殺情緒從心口壓下去。

誠然,小孫茴一直是她不可觸碰的逆鱗,但她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失控過,僅僅因為一句話就下了死手。

她又殺鬼了。

可是她本性不嗜殺的。

孫芹的指甲深深嵌進指肉裏,将指節掐出了好幾個深深淺淺的坑窪,墨綠色的血液從傷口處流出來,她卻一直面無表情,似乎這樣才能讓她保持清醒。

她低下頭,擡手撫上胸口處的老照片,那裏有她的小孫茴。

“阿茴,媽媽不小心殺了不該殺的鬼,怎麽辦?”她嘴唇哆嗦了下,聲音發顫,帶着隐隐哭腔。

“你不要學媽媽,媽媽真的不是故意的,媽媽一直想給你做個好榜樣...”

陳喬一今天打算做的主菜是地獄鐵血牛排,這道菜的步驟繁瑣,她懶得多做,就帶着陳丞到供貨商那裏買了一定限量的牛排。

馬上就要抵達食肆的時候,她忽然聞到一股腥味。

氣味不算很臭,但也稱不上好聞。

她瞥了眼飄在不遠處的孫芹,雖然是散漫的問句,語氣卻很篤定:“你又殺鬼了?”

在聽到“殺鬼”二字時,孫芹的身體明顯不自然地抖了下,她遲鈍地擡起頭,張了張口。

不等她回答,陳喬一就走到她面前,指尖在她額間輕點了下。

孫芹:“陳老板,您...”

“噓,我對你其他的記憶并不好奇,只是我認為我有權知道,你在我的店門口動手殺的是誰,”陳喬一很快在孫芹的記憶裏看見高矮個子,挑眉“啊呀”一聲,“是他們?”

雖然看不穿隐匿的鬼遍地都是,但陳喬一難得對高矮個子還有點印象。

很久以後陳喬一偶然回想起這件事,覺得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那晚被他倆跟蹤之後,她就遇到了陳丞,所以那晚發生的事情,她多多少少都記得一些。

只是現在的陳喬一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孫芹覺得更加局促,她試探性地問:“您認識?”

“不認識,”陳喬一頓了頓,瞥見孫芹的反應,她促狹地眯起眼,難得好心安慰道,“沒關系,殺得好。”

孫芹:“...啊?”

殺得好,是什麽意思?

按陳喬一以往的作風,像高矮個子那樣的鬼,她都會悄無聲息地處理掉。只是那天晚上實在有點累,才讓他們僥幸逃過一劫,孫芹這麽一來,算是幫她秋後算了賬。

陳喬一忽然想起人類世界裏的一句俗語——“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她垂眸瞄一眼陳丞手裏提着的牛排,在腦海裏将開店和幫忙兩者需要花費的功夫權衡一番,然後笑眯眯地擡眸望向孫芹。

“你之前是想讓我幫你找女兒,對吧?”

食肆內。

陳喬一将買好的牛排放進冰櫃裏,給葉歲發過消息讓她不用來食肆上班後,在食肆門口挂上了“今日歇業”的标牌。

直到這時候,孫芹都仿佛還陷在夢裏,她愣愣地看着陳喬一做完這一切,不由得幹巴巴地問:“陳老板,我剛才,沒聽錯吧?”

“我說,我可以幫你找女兒,”陳喬一悠哉悠哉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下聽懂了麽?”

孫芹渾濁的眼白微翻,終于因為這句話有了反應:“可是您要怎麽幫我?”

陳喬一勾唇笑起來,她傾身上前,伸出修長蔥白的手指,在孫芹胸口存放照片的地方輕輕戳了戳:“你難道不知道,你和孫茴作為母女,天生就維系着難以斬滅的‘緣’嗎?”

由于照片對孫芹來說實在太過重要,她身上大半鬼氣都用于聚集在心口處保護照片,以至于當陳喬一的手指碰上來時,鬼氣迅速包裹纏繞上她的手指,将她的指尖腐蝕了小半。

那只白皙潔淨的手在瞬間出現了一個漆黑的豁口,就連沿端的血液都變得焦黑無比。一旁的陳丞見狀,臉色立即冷了下去。

陳喬一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似的,甚至用兩根指尖撚起照片一端,眸中有紅光閃過,下一秒,一根飄渺的銀色絲線就出現在照片一頭,而線的另一端,則連接着孫芹心髒的位置。

孫芹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銀色絲線,困惑地擰了下眉。

陳喬一嗓音慵懶地開口解釋:“地府有陰差專門掌管緣冊,只要你和孫茴之間有一方為鬼,兩方有緣,那就能通過這條緣線,查到孫茴現在在什麽地方,無論她究竟是人是鬼。”

她話落,打出一個響指,身後随即出現一扇巨大的石門。

是鬼門關。

陣陣陰風從門內叫嚣着刮出,藍火燈籠“噼啪”作響,陳喬一的長發被吹得淩亂無比,紅裙飛揚。

她一步步後退,笑容乖覺放肆。

陳丞看出她的意圖,下意識道:“我和你一起去。”

“別這麽黏人,大狗狗,我很快就回來,”陳喬一輕笑着睨他一眼,“狗狗就該乖乖留下來給主人看店,知道麽?”

陳喬一既然說了快,那就是真的很快。

還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魔女的身影就重新出現在食肆內。

孫芹看着那一抹紅裙,欲言又止:“陳老板...”

她想要問那個問題,又害怕問題的答案不是她所期待的那樣。

“放心,問是問到了,”陳喬一知道她要說什麽,粲然一笑,“不過我有要求。”

孫芹緊張地吞咽了下口水:“您說。”

“第一,我要跟你一起去,”陳喬一慢悠悠地伸出兩根手指,“第二,我要那張照片。”

孫芹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心口處,黑紫的嘴唇微顫,臉上露出遲疑的神色。

陳喬一歪了歪頭,依舊是笑着的:“不可以麽?”

“不,當然可以。”孫芹抿抿唇,将照片從胸口口袋裏拿出來。

照片對于孫芹的意義非同一般。她這麽些年幾乎全是靠着要找到小孫茴的執念和這張僅有的小孫茴的照片才撐到現在。

但既然現在已經能夠得知小孫茴的下落,照片對她來說,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孫芹深深籲了口氣,把照片交給陳喬一。

緣冊顯示,孫茴依舊活在人世間,甚至目前的所在地隴弦村距離宣城也不遠。

陳喬一接過照片後就順手将照片放進大衣口袋裏,她側眸看了眼挂鐘,時針就快指向六:“你打算什麽時候去找她?”

孫芹沉默片刻,啞聲問:“現在,就現在可以嗎?”

早在她還沒有死的時候,孫芹就想象過當她得知小孫茴的下落後,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她本以為她會欣喜交加,激動萬分,也有可能會嚎啕大哭,似癫似狂,但此時此刻,孫芹只感到後知後覺的麻木以及深入骨髓的愧疚。

如果那天她沒有帶小孫茴去縣城,又或者她對小孫茴兇一點,強制要求小孫茴待在自己的視野裏不許亂跑,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只可惜,人世間沒有如果。

陳喬一輕飄飄地瞥了眼孫芹還緊緊攥在手心裏的荔枝串,經寒風吹過一夜,冰粉層晶瑩的色澤早已消失不見,荔枝果肉也變得有些幹癟。

她想了想,記起冰櫃裏還存着一些沒賣完的水果串串。

陳喬一勾勾手指,兩根新鮮的荔枝串就憑空飛進她手裏。

她朝孫芹彎一彎眼:“那,出發?”

不得不說,魔女的能力在很多時候都非常好用。

比如需要四個小時車程才能到的隴弦村,陳喬一只打了個響指,标有“隴弦村”三個字的路牌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只可惜緣冊并不像GPS定位功能那麽好用,到了隴弦村,還得靠他們自己來找孫茴的具體位置。

陳喬一回想起曾經在電視劇裏見過的問路方式,随手攔下一個路人,有模有樣地問:“請問,你知道有個叫孫茴的人嗎?”

青年路人是隴弦村的村民,二十出頭的年紀,哪裏見到過像陳喬一這麽好看的女人。

他瞬間漲紅了臉,結結巴巴地道:“不,不知道。”

孫芹飄到陳喬一身後,啞聲道:“陳老板,走這邊。”她擡起手,篤定地指向一個方向。

陳喬一側眸,好奇地問:“你這麽确信?”

孫芹點點頭:“直覺。”

陳喬一饒有興味地挑起眉,也不去看青年逐漸變得古怪的表情,擡腳跟上孫芹:“那就跟着你走。”

隴弦村的道路大多都是山路,坡沿陡峭,矮枝桠、灌木叢到處都是。

陳丞垂下眼,目光落在陳喬一曳地的長裙上,薄唇輕抿,主動落後她一個身位,然後俯下身,将及地的裙擺拖在手裏。

很像西方為女王拖起華麗盛裝的騎士。

陳喬一亦有所感地往後瞥了眼,在看見陳丞“任怨任勞”地為自己拖衣裙後,唇角勾起一抹頑劣的笑,倒沒有說什麽。

就這樣走了近十來分鐘,孫芹擡眼,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到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平地,遙遙望去,側方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她佝偻着身子坐在老舊木椅上,微微擡頭,望着西沉的太陽。

她的臉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皺紋,是歷盡歲月滄桑的标識,額角處還有一道深深的傷疤。

陳喬一的視線在孫芹和老人之間掃視一番,不得不說,即使老人已經人老珠黃,盡顯老态,而孫芹又因為吞噬鬼魂被鬼氣反噬、臉上很難再找出一塊完整的肉,但一人一鬼的五官模樣還是有那麽幾分相像的。

只是孫芹死的時候才剛步入中年,一般的鬼在化為兇鬼後,或多或少都會選擇改變自己的樣貌,畢竟誰都不想一直頂着自己的死相。但孫芹一心只想找到女兒,死後就一直維持着她死前的模樣,要是讓旁人看去,保不準還會覺得孫芹才是老人的女兒。

“...小阿茴,”孫芹張了張口,聲音幹啞,聽起來有幾分悵然,“原來都已經長這麽大啦。”

長年的找尋早已讓孫芹忽略了年月的流逝,以至于她都忘了,從人到鬼,她已經找了孫茴近七十年。

孫茴身後是一棟兩層樓高的小土房,二樓的晾衣杆上晾着整整一排的衣服,尺碼和款式各不相同,由此可見,孫茴目前并不是一個人居住。

“奶奶,該吃飯啦。”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忽然在不遠處響起。

陳喬一側過眼,一個看起來和照片上的小孫茴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從土房裏跑了出來。

小男孩原本是想去喊孫茴的,奈何陳喬一和陳丞兩人實在太過紮眼,他呆呆地眨了兩下眼睛,就又屁颠屁颠地跑回到房子裏去,激動地喊:“爸爸媽媽,有漂亮姐姐和帥哥哥到我們家來啦!”

不多時,一對中年男女從房子裏走出來,看向兩人的眼神除了驚豔外,還帶着不小的警惕:“請問二位是?”

像陳喬一和陳丞外貌氣質都這麽出衆的,在他們有生之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但他們也不傻,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平白無故地出現在他們這麽偏僻的小村子裏,更何況還是在他們家門口。

“你們好,”陳喬一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從容地接過話,笑意盎然的表情搭配上斯斯文文的單片金框眼鏡,很容易讓人放下防備之心,“我們是受‘人’之托,來這邊找她的親戚。”

“原來是這樣,那你們找到了嗎?”女人問,“我們在村子裏住了很多年,村裏大多數人我們都認識,或許可以幫你們問問。”

陳喬一瞥一眼已經飄到孫茴身邊的孫芹:“找到了吧。”

她擡手指了指孫茴,輕描淡寫地問:“請問,那邊那位是?”

男人應聲回答:“那是我媽媽。”

“噢,”陳喬一的眼尾微微翹起來,面含笑意,“她是叫孫茴嗎?”

誰知道她話音剛落,面前這一對夫妻的臉色皆是一變:“你認得我媽?”

從中年夫妻的口中,陳喬一才得知,孫茴患有癡傻症。

有關于孫茴的好多事情,都是他們從男人的父親楊志口中聽來的。

孫茴在好些年前獨自來到隴弦村,楊志在村口邊發現了不省人事的她。那時候的孫茴身上全是新新舊舊的傷痕,屬額頭上的那一道最為明顯,一眼就能看出,她曾經遭受過非人的虐待。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是誰、來自哪裏,整天口中只會呢喃着喊“阿茴阿茴”,以至于後來村裏人都這樣叫她。

楊志見孫茴可憐,等孫茴養好一身的傷後,也不嫌棄她癡傻,頂着村裏人的流言蜚語把她娶進家門。

村裏人都說楊志娶的是個什麽都不會做的祖宗,楊志卻只是笑笑,依舊好生将孫茴照顧着,從未有過怨言。

至于男人是楊志領養回來的,他印象中的孫茴一直很喜歡找個地方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

男人說,這樣的孫茴很像是在等待誰,可是她除了楊志外無親無故的,最後又能等到誰呢。

只可惜楊志走得早,在他臨死前,還特意将從孤兒院領養來的兒子叫到床邊,說了些貼己話。

大致意思就是,孫茴這一輩子過得辛苦,即使在他走了之後,他們也必須得好好贍養孫茴,不能因為孫茴癡傻而有一分一毫的怠慢。

“我媽人其實挺好的,我爸對她好,她應該都知道,不然也不會在後來學會喊我爸的名字。”男人說到這裏,嘆了口氣。

陳喬一挑挑眉,偏過耳朵去聽,果然從孫茴不時的呢喃中,聽到了不甚清晰的“楊志”二字。

心滿意足地聽完故事,陳喬一彎眼笑起來:“剛剛聽那個小朋友說,你們準備吃飯了?”

“是的,你們吃過了嗎,要不要一起來?”男人說完話的同時,順帶看了眼陳喬一身後的陳丞。

陳喬一沒興趣和像男人這樣的普通人過多接觸而産生緣,于是道:“不用了。”

男人也不強求,畢竟他們家吃的都是粗茶淡飯,眼前着裝精致的這兩個人也不一定吃得習慣。

“那好,”他走到孫茴面前,蹲下身,仰視看着她,輕喚,“媽,吃飯了。”

仿佛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麽久,孫茴才喃喃着回答:“......阿茴不吃。”

男人像是早就知道孫茴會這樣說似的,依舊耐心道:“那媽,待會兒我把飯給您端過來,您多少吃點,好嗎?”

這下孫茴不出聲了。

見狀,陳喬一随口問:“她不愛吃飯?”

“嗯,我媽胃口不好,對吃的提不起興趣,這點我和我老婆都很頭疼。”男人回答。

為了讓孫茴多吃一點,這對中年夫妻每天都想盡辦法地換着法子準備菜,只是效果都不太理想,每次孫茴只吃幾勺就放下碗筷,甚至有時候連吃都不吃。

陳喬一眨眨眼,忽然喊:“大狗狗。”

陳丞知道她的意思,應聲拿着荔枝串走上來。

陳喬一拿過一串舉到孫茴面前,晃了晃問:“荔枝,要吃嗎?”

男人面露難色:“小姑娘,我媽她應該吃不慣......”

他話音未落,瞳孔忽然因為震驚而放大。

因為孫茴盯着荔枝看了幾秒,居然顫顫巍巍地伸出了手。

不過她只是将荔枝串握在手裏,半晌過去,嘴唇才蠕動了下:“...媽媽。”

飄在半空中的孫芹驀地愣住了。

陳喬一想了想,從口袋裏将那張照片摸出來遞給孫茴:“在這裏。”

那張照片本來歸屬于陽間,孫芹化為兇鬼之後,又強行忤逆規矩,将它變成陰界之物,按理說,孫茴是看不見的。

但是陳喬一在上面施了法,所以照片才能夠暫時陰陽相通。

這是在小阿茴三歲的時候拍的,孫芹帶着它找了孫茴幾十年,哪怕保管得再好再謹慎,表面也不可避免地褪了色,留下歲月的痕跡,連人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不清。

孫茴卻在接過那張照片的瞬間湧出熱淚。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照片,渾身劇烈顫抖起來。明明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耄耋老人,此時卻捧着照片哭得像是個三歲小孩,泣不成聲。

男人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頓時慌了神:“媽,媽?您怎麽哭了?”

就連反應一向遲鈍的孫芹也迅速飄到孫茴面前,憐惜地給她擦起眼淚:“阿茴乖,不哭不哭,媽媽在這裏呢。”

她渾身的鬼氣都在此刻收斂起來,顯露出婦女模樣,這時候倒像是個普通人了:“陳老板,我能不能,再麻煩您一件事?”

陳喬一挑眉看向她。

“在我死後,有好心人幫我收了骨灰,我想請您,能不能在有空的時候,幫我将骨灰盒埋到這山頭。”孫芹邊撫摸着孫茴花白的頭頂,邊說,她的目光溫柔。

“我在人間待不了多久了,但我這些年陪阿茴的時間,實在太少太少。我想用這樣的方式,再多陪她一些年頭。”

不管是出于她已經找到了小孫茴,亦或是因為自己無心殺的那只高個子鬼的緣故,她都會在這之後主動找到陰差,前往地府認罪,接受應有的懲罰。

陳喬一摸摸下巴,思慮片刻,最終點頭答應下來。

原因無他,對魔女來說,要想完成孫芹的這個請求,頂多只需要三步。傳送過來,埋,再傳送回去,也就打三個響指的事。

偶爾樂于助鬼一次,也不是不行。

孫芹感激地道:“謝謝您。”

陳喬一側眸望了眼天色。他們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過了晚上六點,又和男人聊了這麽久,太陽早已落了山,夜幕降臨。

收回視線時,她多看了孫芹一眼,視線落在孫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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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權勢滔天財力雄厚的帝王。她是千金公主落入鄉間的灰姑娘。“易楓珞,我腳酸。”她喊。他蹲下尊重的身子拍拍背:“我背你!”“易楓珞,打雷了我好怕怕。”她哭。他頂着被雷劈的危險開車來陪她:“有我在!”她以為他們是日久深情的愛情。她卻不知道,在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從她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對她一見鐘情!十八年後再次機遇,他一眼就能認得她。她處處被計算陷害,天天被欺負。他默默地幫着她,寵着她,為她保駕護航,保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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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