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薪火相傳(1)◎

不僅食肆裏其他的鬼食客看傻了眼, 就連骨嗟自己都沒有想到,他作為一個活了三百多年、連地府閻王爺都頭疼了好些時日、不得已尋求魔女陳橋月出馬的兇鬼,時隔一百來年再出世, 居然會被一個看似孱弱瘦高的“人類”一拳打倒在地。

倒下的角度地點也極其微妙,他被打飛了好幾米遠, 卻完全沒有磕碰到食肆沿路的桌椅, 就好像是眼前這個男人為了避免損壞食肆裏的設施,特意計算過力道和方向似的。

骨嗟極其狼狽地倒在地上,突起的眼珠不可置信地瞪着陳丞, 嘴裏呢喃道:“區區人類,怎麽可能看見老夫?”

他移了移視線,一眼鎖定盤踞在陳丞頸肩處的蛇形印記, 恍然大悟:“原來是陳小兒手下的一條走狗。”

他話音未落, 腦袋便被渾身散發着怖人戾氣的陳丞直接從地上拎了起來, 一拳砸上他還沒來得及阖上的嘴。

陳丞冷眼睨着骨嗟, 聲音淩冽:“我說過, 你這樣會讓她不高興的。”

他不想讓陳喬一不高興, 尤其是為了這種不入眼的角色。

陳丞握緊拳頭, 面無表情地一拳拳砸在骨嗟身體最為脆弱的地方,任腥臭的綠色鬼血在臉上飛濺, 眼也不眨。

用拳頭肉搏是最為原始最為野性的戰鬥方式, 放在陳丞身上,居然有一種別具視覺上的暴力美感。

骨嗟之所以名為“骨嗟”, 除了其死後獲得的能力是骨以外, 更是因為他的身骨極硬, 連鬼火都很難焚燒損傷到它們。然而當陳丞一拳又一拳砸下來時, 被砸過的地方居然硬生生凹陷了下去。

哪怕當初被陳橋月抓住的時候, 骨嗟都沒有像今晚這樣狼狽過。

他憤怒地發出一聲低吼,四周盤踞着的白骨尖刺如同聽到了號召般,瞬間朝身處食肆最中央的陳丞襲去,俨然是動了怒:“區區小兒,也敢在老夫面前這般放肆,老夫要讓你為此償命!”

尖刺的速度極快,眨眼間便只與陳丞相距毫厘。

陳丞卻像是壓根沒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似的,陰沉的目光依舊鎖在骨嗟身上,視尖刺為無物。

令在場所有鬼都沒有想到的一幕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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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尖刺在觸碰上陳丞肌膚的一瞬間速度驟減,随即以一種極其怪異的方式歪曲彎折,“叮叮當當”地掉落在地上——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硬生生折彎了似的。

見狀,骨嗟倏地瞪圓了眼睛,原本就往外突起的眼珠變得更加滲人,然而遠不及他望向陳丞的驚懼眼神,如同看到了比他自身還要駭人恐怖百倍的怪物:“這不可能!”

白骨尖刺除了是他引以為傲的武器外,同樣也是他身體裏的一部分。

陳丞僅憑蠻力就能破壞他身體這一點已經不合常理,更別提陳丞明明是血肉之軀,怎麽可能光靠肉身就能抵擋住他的骨刺。

骨嗟目眦俱裂:“陳小兒她...”

聞言,陳丞眸底冷意更深,不等骨嗟說完,就直接用手掌反摁住骨嗟的腦袋,重重砸向地面,将地板砸出一個深坑。他一字一頓道:“你聽不到嗎?我已經警告過你兩次了。”

“不過沒關系,”陳丞抿起唇,睥睨骨嗟的陰鸷眼神如同在看垃圾場裏堆放了數月的垃圾,“把你的嘴打爛掉,你應該就說不出來話了吧?”

骨嗟的聲音戛然而止。

又是新一輪的施虐。在陳丞力量的絕對壓制面前,骨嗟毫無還手之力。

其他鬼食客噤若寒蟬,他們怔怔地望着陳丞,震驚地連嘴巴都合不上。

是他們看錯了嗎?這個能夠完虐兇鬼骨嗟的角色,居然是陳丞?

陳丞給他們的印象一直是魔女養在身邊、沉默寡言的一條狗,可就在剛剛,他們親眼目睹了這場完虐的戰鬥。

太恐怖了,即使他們沒有參與到這場戰鬥中,也依舊感受到了實力的絕對碾壓。毫不誇張地說,陳丞帶給他們的威懾感絲毫不亞于陳喬一。

就像是從這間食肆裏誕生出來的第二尊煞神。

骨嗟從最開始的謾罵到後來的不住求饒,直到最後,他的面骨被陳丞硬生生用蠻力砸碎,再也無法說出一句連續完整的話。除了骨頭碎裂發出的“咯呲”聲和骨嗟偶爾的吸氣聲以外,整間食肆安靜得可怕,成為了陳丞施虐的完美場地。

直到一個吊兒郎當的女聲打破這片詭異的靜谧:“打得好。”

陳丞揮拳的動作一停。

他臉上還沾染着褐綠色的鬼血,眼底大片翻湧的陰鸷未能降下去。聽見熟悉的聲音,他回過頭。

陳喬一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食肆裏,此時正坐在櫃臺上邊蕩腿邊鼓巴掌,見陳丞轉身望過來,她彎眼笑開,毫不吝啬自己的誇獎:“我家大狗狗真厲害。”

說罷,向陳丞勾了勾手指。

招小狗兒似的。

陳丞喉結滾了滾,從骨嗟身上站起身,一步步向陳喬一走去。

他在她面前停下腳步,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卻在所有鬼食客的注視下,微俯下身,旁若無人地親吻了下陳喬一的食指尖。

在場的鬼食客不由得咕咚吞咽了下口水。

原因無他。陳丞的轉變太過詭異,分明剛才還是食肆裏的一尊煞神,此時卻成了主人身邊溫順乖覺的狗。

他在看見陳喬一的一瞬間就收斂了周身煞氣,親吻陳喬一指尖的姿态又太過謙卑虔誠,就像是...

就像是魔女輕而易舉地馴服了這頭兇神惡煞的犬獸。

可是,可是如果這頭惡犬的主人是陳喬一的話,這一切好像又發生得理所應當。

鬼食客們想。

“抱歉。”陳丞終于開了口,聲音低啞。

他單膝跪在陳喬一面前,好讓陳喬一能夠居高臨下地俯視他:“我沒有控制好。”

他指的是在後來被屢教不改的骨嗟惹怒了之後,将骨嗟面門砸碎的同時,食肆的地板也沒能幸免于難。碎裂一地的地板如同遭遇了一場浩劫。

陳喬一唇角笑意不減,甚至連眼神都沒賞給躺在地上的骨嗟和地板一眼,姿态驕橫傲慢到了極點:“沒關系。”

她将提着的紙袋拎到陳丞面前晃了晃:“喏,拿去。”

陳丞一怔,伸手将紙袋接過來。

紙袋握在手裏輕飄飄的,裏面的東西不算重,陳丞面容疑惑:“裏面是什麽?”

“手機,”陳喬一笑,用剛才被陳丞吻過的指尖輕輕勾撓他的下巴,“給乖狗狗的獎勵。”

來捉拿骨嗟的地府陰差來得很快,其中之一倒也眼熟,是前不久才在隴弦村見過面的白二。

白二一眼瞧見食肆裏最為顯眼的陳喬一,不由得想起那張被她一個響指破壞掉的結界。

那天為了重塑結界,他在隴弦村多逗留了近一個小時,錯過了兩個功德圓滿的新鬼,讓別的陰差先搶了活。

要知道,一只這樣的新鬼就能抵他大半個月的工資,頓時又心痛起來,和陳喬一打招呼時都哭喪着一張臉:“陳老板好。”

陳喬一剛用魔法将食肆的地板修補好,眸底的猩紅血色還未消,她慢條斯理地轉過身,見到一衆陰差,眼尾微揚:“來得倒還挺快。”

生怕魔女一時興起,又給他加重工作負擔,白二立馬道:“為您服務能不快嗎,到時候給個五星好評就可以了親。”态度轉變之快,和狗腿子沒什麽區別。

只是話剛說完,白二就感覺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好幾個度,居然讓他這只鬼陰差心底發怵,冷得想要通過搓手臂來取暖。

他疑惑地用餘光觀察四周,正巧撞上陳丞投來的冷漠視線。

白二:“...”

在來食肆之前他就從其他陰差口中聽說了整件事情的經過,是眼前這個男人以一己之力制服了骨嗟。

果然,有資格成為魔女契約者的人,都不是什麽好惹的角兒。

只是...只是他為什麽要用那種眼神盯着自己看,是自己的哪句話招惹到他了嗎?

沒等白二想出個所以然,面前的魔女就懶洋洋地拖長了尾音:“噢?”

她睨向白二的眼神玩味,音調微微上揚,帶了點不怒自威的味道:“我倒是想問問,被你們地府關押了這麽多年的骨嗟,究竟是怎麽做到悄無聲息地逃出來,還跑來我這間小小食肆撒了一頓潑的。”

“為我服務?”她似笑非笑,“用你們地府的失責來服務嗎,那我是不是還得對你們感恩戴德?”

陳喬一的聲音聽不出什麽起伏,輕飄飄的語氣卻讓白二冷不丁又生出幾滴冷汗,後背發涼。

除了勾魂以外,他為了多賺幾塊香灰,還特意向閻王申請了地獄監察官的工作。顧名思義,就是負責定期監察被關押在地獄裏的兇鬼的陰差。

骨嗟這一逃,相當于是直接從他和其他監察官眼皮子底下溜出來的,盡管骨嗟沒有在地府作亂,但侮辱性極強,這也是他立馬被派來食肆的原因。

白二吞咽了下口水,他又不傻,哪能聽不出陳喬一的弦外之音,連聲保證道:“陳老板您放心,這件事确實是我們地府處理不當,我們一定盡快查出事情的原委,給您一個滿意的答複。”

他這話剛一說出口,就連旁邊押運骨嗟的幾名陰差的動作都肉眼可見地變快了不少。

陳喬一不再賞給白二眼神,轉身時順帶打了個響指,鬼門關赫然出現在半空:“滾。”

白二如釋重負:“好嘞陳老板,我們這就滾。”說完,暗暗遞給其他陰差們一個眼神。

那些陰差麻利地押着骨嗟飄進鬼門關,白二最後一個飄進去,滿臉堆笑:“祝陳老板身體健康,生意興隆。”

“隆”字的尾音還未落下,他就迅速關上了鬼門關。

頗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

陸優給陳喬一出了個好主意,至少在剛拿到手機的這段時間裏,陳丞沒有再來黏過她。

陳喬一回想起昨晚白二他們走後,沉默許久的陳丞握着手機問她:“你希望我學會使用它嗎?”

陳喬一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于是陳丞一直抱着手機,從昨天晚上折騰到了現在,食肆就要開店的時候。

陳喬一好奇地湊過去:“你在看什麽?”

幾乎是在靠近的一瞬間,她身上的山茶花香氣争先恐後地鑽進陳丞的鼻子裏,柔軟的發絲如羽毛般落在他頸側,弄得他有些癢。

陳丞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抿了抿唇,将手機屏幕側給陳喬一看,言簡意赅地回答:“新聞。”

陳喬一定定地瞄了眼上面的內容,是前幾天發生在柳城的地震,死傷數人,損失慘重。

那時候陳喬一正在處理食材,柳城和宣城離得又遠,幾乎沒感覺到有什麽震感,後來從食客口中聽說了這件事,冒出來的唯一想法也僅僅是,地府裏的那些個陰差估計又要忙上好一陣子了。

見陳丞專注新聞的模樣,陳喬一滿意地揉了把他的發頂:“乖狗狗,是得要多關注關注人類世界發生的事。”

雖然在将陳丞變成人的時候,她順帶給他灌輸過一些人的思想,但肯定比不上陳丞主動去接受接觸人類世界的效果來得要好。

她享受陳丞的陪伴這點不假,但從沒想過要讓狗狗一直黏膩在自己身邊。

陳喬一眼珠微轉,忽然伸出手,從陳丞手裏奪過手機,握在手裏把玩。

陳丞掌心驀地一空,他仰起頭,略帶疑惑地看了陳喬一一眼。

陳喬一朝陳丞彎唇一笑,笑容勾人至極:“不過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大狗狗去做。”

她将手機順手放到一邊的櫃臺上,轉身往料理臺的方向走:“過來,大狗狗。”

陳丞看着陳喬一用魔法将一塊凍肉從冰櫃裏運出來,将其穩穩落在菜板上。

陳喬一遞給他一把菜刀,指着凍肉中央的位置,簡短地命令道:“砍。”

陳丞順從接過,刀柄上還殘留着陳喬一指尖的餘溫。

雖然心裏還存有疑惑,但他依舊聽話地學着陳喬一平時處理食材的方式,一手按在凍肉表面,将菜刀對準陳喬一手指着的位置精準砍下。

肉被瞬間砍成均勻兩半,順利輕松得仿佛壓根沒有受到任何阻力。

陳喬一:“覺得冰嗎?”

陳丞反應了幾秒才明白陳喬一指的是什麽,老實地搖搖頭:“不。”

陳喬一露出一個“果真如此”的表情,唇角笑容擴大,連語調都輕快不少:“狗狗真好用,看來以後我也不用自己處理食材了。”

從陳喬一見到陳丞的第一面起,她就知道陳丞絕對沒他表面上看起來那麽簡單。畢竟不是哪條狗都有資格和本事,能夠看穿隐匿狀态下的魔女的。

但令陳喬一沒想到的是,陳丞擁有的本事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食肆後廚裏的每樣東西都是經由她改造過的,其中也包括冰櫃。制冷結出的冰融入了她的魔法,能夠更好地保存食材的同時,比起普通的冰溫度更低,這導致陳喬一平時處理肉時,都不會選擇親自動手,而是用魔法對抗魔法。

但陳丞卻覺得冰的溫度很正常。

至于骨嗟的白骨尖刺連鬼火都很難解決,刺端分泌出來的涎水更是具有極強的腐蝕性,假如放在游戲裏,那麽骨嗟大概就是個會用毒的坦克,傷害高又抗打,是個會讓人頭疼的存在。

即使是陳喬一正面對上他,估計都會花時間思考片刻,究竟該用什麽樣的方法才能破掉骨嗟驚人的防禦力。

但從昨晚的表現來看,骨嗟的毒奈何不了陳丞,那些直沖陳丞的尖刺也全數無效。如果要說是有屏障替陳丞擋下了這些傷害,不如說是他皮糙肉厚,就算是骨嗟都無法傷他半分。

如果說陳喬一是玩魔法的巅峰,那陳丞絕對是物理傷害和防禦的天花板。只是現下這位天花板正在被某位魔女拉來充當處理食材的苦力。

絲毫不覺得自己大材小用的陳喬一滿意地将冰凍過的肉全部從冰櫃裏運出來,整齊排列在陳丞面前:“那就辛苦你啦,大狗狗。”

正巧今天準備做的主菜只需要用到肉這一樣食材,将活都交給陳丞來做的話,她就可以全程偷懶。

陳丞:“...”

他聽話地刀起刀落,沒有任何怨言。

只可惜陳喬一的偷懶之旅還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

她剛躺在貴妃椅上歇下,還沒來得及阖上眼,灰黑色的眼眸瞬間被紅瞳替代,她輕啧一聲,沒好氣道:“出來。”

陳喬一話音剛落,半空中便顯出兩個鬼影來。

是老熟人黑祀和一個陌生女鬼。

陳丞随即停下手上的工作。

說到底,讓他在意的存在本來就只有陳喬一一個,其他的人鬼于他而言,不過是會和他争搶陳喬一眼神的“對手”。經由昨晚骨嗟一事後,他對這些鬼更談不上有什麽好感。

他抿起唇,望向空中的兩只鬼,就差将“不歡迎”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論剛來食肆就被兩尊惹不起的煞神盯着看是什麽感覺。

黑祀:“...”

總之,感覺不怎麽好,甚至有點想溜。

反觀黑祀身邊的女鬼卻自然多了。

女鬼身材嬌小瘦削,比起黑祀來,足足矮了一個頭,飄在黑祀身邊時,給人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

她臉上沒受什麽傷,只是肩膀和腰部以極其怪異的形狀凹陷進去,像是被什麽東西硬生生砸出了一個豁口,不僅如此,胸口應當也在生前被一根圓形的東西貫穿過,能透過她胸口上的圓洞,直接看到挂在牆壁上的料理瓶。

“怎麽,真把我當成阿拉丁神燈了,是個沒實現願望的鬼就往我這食肆裏帶?”陳喬一一語道破兩鬼的來意,側眸瞥女鬼一眼,聲音不輕不重,聽不出話裏情緒,“昨個兒地府才給我挑了事,今天就有臉上門來讓我幫忙了?”

黑祀欲言又止:“陳老板,這是......”

“噓,”陳喬一從貴妃椅上站起來,慢悠悠地圍着女鬼轉了一圈,緩慢眯細了眼,“讓我猜猜,你是有什麽未實現的心願?”

她扳起手指,挨個挨個數着:“為你自己,丈夫,子女,還是說,是你的哪位長輩?”

“不是的,”不得不說,和其他鬼不同,女鬼的心理素質極佳,被陳喬一審視這麽長時間也不顯任何拘謹,她輕輕開了口,嗓音溫潤輕柔,很有親和力,“陳老板,我只是放不下我的一個學生,所以想來求您幫我一個忙。”

“學生?”陳喬一聞言微蹙起眉,不由得多看了女鬼一眼,“我沒聽錯?”

她活得久,見的鬼不少,像女鬼這樣的倒是罕見。未完之心願不是因為自己,不是因為家人愛人,僅僅是因為放不下自己的學生?

女鬼點頭:“對,雖然我也很放不下我的家人,但最讓我擔心的,其實還是小洋。”

女鬼名叫楊丹,是柳城一中的一名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她口中的“小洋”全名劉洋,是她班裏的一個學生。

“小洋從小在孤兒院裏長大,聽說在還沒記事的時候就被父母給丢下了。他身邊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性格比較孤僻,對所有人都抱有很大的戒心,就連我這個班主任,也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讓他勉強對我敞開心扉。”楊丹嘆了口氣。

她記得劉洋剛轉來柳城一中的時候,其他班的班主任都因為他的情況不樂意接收他,帶劉洋來學校的是孤兒院的院長,見狀也很尴尬。

劉洋孤零零地站在辦公室的角落裏,面無表情地聽着那些班主任将他視為燙手山芋來回推搡。他垂着腦袋,自始自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也不為自己辯解一句。

辦公室裏悶得慌,他深吸了口氣,無聲地往辦公室外走,下一秒卻被楊丹攔了下來。

個頭還沒他高的楊丹微笑着站在他面前,聲音又輕又細,像是沐着春風化水:“你是叫小洋,對嗎?你願意到我的班上來嗎?”

劉洋一愣,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對他笑得這麽溫柔過。

就這樣,劉洋成為了楊丹的學生。

這件事發生後沒多久,有其他老師沒忍住,曾經在私底下問過楊丹,明知道劉洋是典型的問題學生,保不準以後會出什麽岔子,為什麽還要接收他到自己班上。

“我是他的老師,”一向溫和待人的楊丹第一次板起了臉,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小洋來我班裏這麽久,從來沒有惹是生非過,上課認真聽講,作業也按時提交,是個好孩子,請您不要這樣評價我的學生。”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那天過後,沉默寡言的劉洋居然主動找到楊丹,請她為自己輔導功課。

“後來小洋逐漸和我熟絡起來,我才知道這孩子比他表面看上去還要不容易。”

楊丹從孤兒院院長的口中了解到,劉洋的父親是個賭棍,母親則是村子裏的妓/女,經常有人對劉洋父親說,劉洋肯定不是他親生的,不知道是他母親和村子裏哪個男人鬼混生下來的孩子。

劉洋父親覺得臉面上挂不住,家裏的錢又幾乎都被他拿去賭和買酒喝,哪裏有多餘的錢來養一個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種的劉洋,于是直接将還沒有記事的劉洋送去了孤兒院。

因為劉洋身世的緣故,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在就讀柳城一中之前,他已經頻繁轉了好幾次學。

原因只有一個,校園暴力——不僅來自同學和校外混混,還有他的老師。

“每到一個學校,有關于小洋的流言蜚語就滿天飛。同學看不起他,混混找他收保護費,他以前的老師也是勢利眼,不送禮就對自己的學生不聞不問,但小洋哪裏有多的錢給他。”說到這裏,楊丹心疼地搖了搖頭。

躺在貴妃椅上聽故事的陳喬一一言不發,修長食指輕敲着下颔,眼底藏着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過了好半晌,她才重新上下審視一番楊丹:“所以,你這身體?”

楊丹低頭。

她才剛剛畢業成為一名中學老師,正值未來可期的年紀,然而生命卻已經走向終結,就連魂體也因為死前的慘狀而變得坑坑窪窪,不堪入目。

她抿了抿唇,神色平靜地像是在解釋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是被地震時掉落的石塊給砸出來的。”

地震?

陳喬一想起剛剛陳丞在看的那則發生在柳城的地震的新聞。

楊丹居然也是這次地震的遇難者之一。

地震發生的時候,楊丹正在講臺上授課,毫無預兆的,整棟教學樓開始劇烈晃動,連帶着天花板上的電燈大幅度地搖晃起來,發出駭人的“哐當”聲響。

雖然是第一次遭遇震感如此強烈的地震,但楊丹作為老師也絲毫不慌張,她當機立斷地開始組織班裏的學生有序離開教室,去操場上避難。

起先一切都進行得有條不紊,只是震感愈來愈烈,再加上她面對的都是些未經人事的未成年小孩兒,對于突如其來的災害有着本能的恐懼。

慢慢地,開始有人拒絕聽從楊丹的指揮,拼命地推搡擠開隊伍,想要搶在隊伍前面逃命,邊跑還邊大聲哭喊。

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恐慌的氛圍在人群裏迅速彌漫開來,整個隊伍頓時支離破碎,只留下一片混亂。

雖說楊丹接受了劉洋,但不見得其他人也是楊丹。沒有人願意和劉洋做同桌,為了不讓楊丹為難,劉洋便主動坐到了教室的最角落位置。

此時場面混亂,坐在角落的劉洋自然被擠到了隊伍最後。

楊丹來不及将零散的隊伍重新組織起來,耳邊忽然傳來“咔嚓”一聲聲響,她下意識地擡頭望了眼,瞳孔不由得狠狠一縮。

天花板出現了裂縫,懸在空中的電風扇幾乎搖搖欲墜。而風扇下方正對着的就是站在隊伍最後方的劉洋。

楊丹幾乎是想也不想,便朝劉洋撲了過去。

劉洋在初中生中算是發育得比較快的,初二的年紀,身高已經逼近一米七。楊丹個頭不高,但就是這樣一個剛剛一米五出頭的她将劉洋牢牢護在了身下,像是極力保護幼崽的雞媽媽,不由分說地替劉洋承受了一切。

“楊老師?!”臉上一貫沒什麽表情起伏的劉洋在被楊丹撲倒的一刻神色驟變,他想側身去推開楊丹,但沉重的風扇和随之掉落下來的天花板紋絲不動地壓在楊丹身上,他擔心一旦用力過度,會加重楊丹的傷勢。

由于被楊丹護着,劉洋視野受限,大腦也無法去分析此時的狀況。

但飛揚的煙塵、耳邊震耳欲聾的重物磕撞聲以及同學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告訴他,情況已經壞到了極點。

可是他都沒有機會探身去察看楊丹的傷勢。

劉洋的身體不可抑止地開始發抖,有溫熱的液體砸在他垂在腿側的手腕上,一滴,兩滴...逐漸變得越來越多。

劉洋陡然瞪圓了眼,語氣焦急:“楊老師?楊老師!您怎麽樣了?”

過了好久,他才聽見楊丹虛弱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下來:“...沒關系,老師很好。”

哪怕石塊重重地砸在了她瘦削無比的身上,哪怕鋼筋幾乎就要捅穿她的腹部。

楊丹痛得連眼淚都快要流不出來了,卻從始至終沒有發出過一聲悶哼。

她只是緩慢擡起無力的手,溫柔地将劉洋的腦袋壓下,不許他擡頭看自己:“沒關系,老師很好,小洋不怕,老師也不會讓你有事的。”

她一遍遍重複着這句話,一遍遍重複着,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停在了“老師”二字上。

教室正在逐漸倒塌,不安的尖叫哭喊聲此起彼伏。

而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楊丹小心翼翼地護着劉洋的身體,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為什麽?”陳喬一不是很能夠理解這種行為,“你以前虧欠過他?”

不然怎麽會為了連親人都算不上的劉洋而寧願舍棄自己的性命。

楊丹微怔,似乎在困惑陳喬一為什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

半晌後,她輕輕“啊”了一聲,恍然大悟。

“沒有為什麽,陳老板,”楊丹将碎發別至耳後,語調溫柔,莞爾一笑,“如果一定要我給出原因的話,那大概只有一個原因。”

“我是小洋的老師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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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最新評論:

【大大好棒 看得我好想哭嗚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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