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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女人(1)◎

月明星稀, 不時有烏雲遮擋住月亮乳白色的柔光,幾只烏鴉撲扇着翅膀,聚攏停在同一根枝桠上, “嘎嘎”的叫聲難聽嘲哳,很快便徹底沒了聲息。

與此同時, 廢棄大樓裏。

老者“坐”在最高位上, 沉聲道:“烏鴉被地府的人抓走了。”

“都說了,他就是個蠢貨。”躺在吊椅上的女鬼哼笑出一聲,姿态安然閑适, 臉上瞧不出分毫隊友被抓走的惋惜和悲傷,甚至還帶着點幸災樂禍的味道。

“自作聰明地想要去策反魔女的契約者,被反殺也就算了, 居然還連帶着又一個織夢者跟着一起死,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老者扭頭看向女鬼, 緩慢眯起眼, 威嚴的目光中多了幾分不虞的審視。

女鬼讀懂老者未說出口的意思, 臉色未變, 甚至打開折扇, 神色輕松地來回搖了搖。

“您也看到了,烏鴉的能力已經對我們沒有用了, 就沖他這沖動沒腦子的性格, 說不定還會在今後打亂我們的計劃。他就這樣死了,以後分食魔女血肉的時候還能少一只鬼, 總歸是他自己犯蠢趕着趟去送死, 與您和我們都無關, 又何樂而不為呢?”

老者沉吟片刻, 似乎覺得女鬼說得在理, 便收回目光,沉吟道:“對于接下來的計劃,各位有什麽打算?”

其他的鬼皆抿着唇不說話。

女鬼眸光悠悠掃過在場衆鬼,無聲地嘆了口氣,似乎是在感嘆這些不争氣的隊友。她慵懶地擡起手,輕扯着嗓音道:“十分抱歉,我收回剛剛說烏鴉犯蠢的話。”

等到其他鬼的視線聚焦到自己身上後,女鬼才揚起眼尾,流露出幾分笑意:“畢竟,他用自己的生命為我們找出了魔女目前暴露出來的唯一缺點。”

“不是麽?”

清湖公園。

月光溫柔地傾灑在湖面上,也将立于湖邊的兩個人影照得清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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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轉過頭來時,陳喬一發現陳丞壓着眉眼,兀自望着早已經消失了的鬼門關的方向,薄唇微微抿着,表情不當好看。

見狀,陳喬一眉梢一挑,揶揄道:“大狗狗,你現在不會連只小女鬼的醋也要吃了吧?”

陳丞收回目光,同陳喬一對視片刻,而後邁着步子走到她面前,一言不發地将陳喬一摟抱進懷裏——剛剛童清也是這樣抱她的。

陳喬一沒有拒絕自家狗狗的親昵,反而懶洋洋地将腦袋的全部重量都擱置到陳丞的肩膀上,沒有說話。

過了好幾秒,陳丞垂下眼簾,目光落在盛放的玫瑰花上面,輕聲問:“你在想什麽?”

陳喬一眨眨眼:“大狗狗,我好像越來越像個人類了。”

聞言,陳丞喉結滾了下,将魔女攬得更緊了些。蛇形印記與玫瑰花緊密相貼,依戀地蹭了又蹭:“你就像你自己。”

陳喬一很快明白過來陳丞話裏的意思。

魔女的思想行為或許的确會越來越像是一個人類,但無論是像魔女的陳喬一,亦或是像人類的陳喬一,她都是只是陳喬一,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陳喬一。

她挑眉,低低笑出聲來,嗓音清朗。

“說的也是。”

自童清走後,食肆安穩平靜了幾天。倒是曾樂覺得遺憾,只和童清玩了短短幾個小時,童清就重新入輪回投胎去了。

陳喬一放下手裏切菜的刀,偏頭瞄曾樂一眼,語氣平平:“我看是你自己想去公園裏玩,又沒有玩夠,還把鍋推到人童清身上吧。”

被陳喬一一語中的,曾樂嘿嘿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還試圖掩飾自己的小心思:“陳老板,您怎麽能這麽想我呢?”

陳喬一鼻息裏哼出一聲,也懶得再搭理曾樂。

曾樂識趣得很,乖乖從後廚飄走,就等着陰陽門開,好來食肆裏吃美食。

陳喬一正操縱着指尖在菜品上雕花,忽然擡頭定定望向虛空,同時打出一個響指來:“出來。”

在她話音落下的下一秒,一個身影連滾帶爬地從虛空裏顯出形來,像是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拽出來的一樣。

是白二。

他匆忙穩住身體平衡,順帶擡手扶了扶額頂上的陰差高帽,同陳喬一目光對上的一瞬間,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瑟縮了一下,立馬堆上笑臉:“陳老板好。”

“你又來幹什麽?”陳喬一眯起眼,她沒感應到食肆裏有其他鬼存在的氣息,白二應當不是帶鬼來麻煩她的。

“陳老板,您別誤會,我這次來是給您的契約者送銀行卡的。”白二忙不疊解釋,并從衣服口袋裏摸出一張嶄新的銀行卡,他要遞不遞的,滿臉都寫着“舍不得”三個大字。

在陳喬一輕描淡寫的目光掃過來時,白二又是一抖,趕緊雙手将銀行卡呈上來,順帶将腦袋埋下去,仿佛只要別人看不見他那張哭喪臉,他就能慷慨大方地将銀行卡交出來似的。

典型的掩耳盜鈴行為。

他賠笑道:“密碼是六個八,一共六百六十六萬,保證一分不少,您需要先去ATM機上清點一下數目嗎?”

“不用了,”雖然白二愛財,但陳喬一諒他也不敢動屬于魔女的東西,“別給我,你自個兒拿給大狗狗。”

“得嘞。”

就在白二聲音落下的同一時間,陳丞正好掀簾進來,他顯然是早就嗅到了白二的氣息,并不意外在後廚裏見到白二,但當看到白二和陳喬一“共處一室”時,他還是不悅地蹙了下眉心。

白二忙不疊飄到他面前,态度恭敬:“您的卡。”

陳丞沒接。

他皺着眉,從銀行卡上挪開視線,轉而将目光投向陳喬一:“?”

“抓到烏鴉的懸賞金,”陳喬一笑眯眯地摩挲兩根手指,比劃出一個“錢”的手勢:“大狗狗可以用來買自己想買的東西。”

她沒有過多解釋,當初在向陳丞灌輸人類社會的知識時,她就順帶将這些東西一并灌進了陳丞的腦子裏,其中就包括ATM機的使用方法。

果不其然,這次陳丞沒再猶豫,伸手将銀行卡接了過來,他兩指捏着卡,斂眸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又擡眼問:“什麽都可以買嗎?”

陳喬一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如果你不打算在宣城買一套房的話。”

畢竟銀行卡裏的數額對于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已經是足夠花一輩子的財富了,哪怕是在除一線城市外的地方買房和車,也是綽綽有餘。

陳丞應了聲,若有所思地将銀行卡收進自己的衣服口袋裏。

白二見狀,跟着道:“既然銀行卡送到了,那我就先走了,祝陳老板您財源廣進,生意興隆。”他說完便溜得無影無蹤,瞬間逃離這個讓他傷心的地方。

陳喬一眉梢輕挑,倒不是因為白二跑得快,讓她真正感興趣的,來自于食肆大門外。

“怎麽了?”陳丞總能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她的這些微不足道的情緒變化。

陳喬一勾唇笑起來:“大狗狗,咱們食肆好像要來一個挺有趣的客人。”

陳光飛被請進食肆後廚,拘謹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魔女,試探性地問:“您就是陳老板吧?”

“是我。”陳喬一說着,将備好的菜放到他面前。

許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菜色,陳光飛的表情中流露出一抹驚訝:“怪不得陰界對您的評價之一是,‘做的都是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菜’。”

至于其他的評價,不用他說,陳喬一也知道是些什麽。

她上下打量陳光飛兩眼,說起話來倒是毫不客氣:“像你這樣好幾年實力都沒半點精進的弱鬼,也挺‘見所未見’的。”

一般來說,人化鬼之後不需要進食,但除了經陳喬一手做出的食物以外,吸食一些虛無缥缈的東西也能成為他們的食物來源,以此來增長他們的實力,比如人類的情緒。

按理說,鬼在人間待得越久,實力就會越強——沒有誰喜歡自己沒有力量,尤其是在力量至上的陰界。

但陳光飛卻不同。陳喬一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力量氣息,居然比曾樂這樣的小鬼還要微弱一些,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被陳喬一這樣說,陳光飛也不覺得生氣,他笑笑,坦然回答:“我要那些力量沒什麽用,只求能有個彌補遺憾的機會就好。”

“遺憾?”陳喬一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什麽遺憾?”

“我想找一個人,”陳光飛面上露出幾分屬于大男孩的腼腆羞澀,如果細細觀察的話,還能發現他隐藏在這幅模樣下的悲傷,“是我的未婚妻。”

陳喬一:“這年頭鬼找人的這麽多?”有了孫芹、郭壯兩個先例不說,現在倒好,還來了一個陳光飛。

陳光飛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實不相瞞,陳老板,其實我就是聽說您幫孫大姐和郭兄弟找到他們想找的人後,才動了打擾您的心思。”

這點倒印證了陸優先前所說的話不假,留在人世間的鬼數不勝數,消息幾乎都是遍地跑的。

陳喬一沒拒絕也沒答應,只道:“詳細說說吧。”

陳光飛的未婚妻叫羅芳,和陳光飛一樣,是地地道道的農村人。

兩人兩小無猜,一起長大,是壺壩村出了名的青梅竹馬,惹得村裏的青年姑娘都很豔羨。兩人也早早定下了婚約,就等着尋個黃道吉日舉辦婚禮。

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某一天,村裏來了幾個衣着光鮮的陌生青年人。壺壩村的村民都很熱情好客,以禮接待了他們,并留他們在村子裏住了幾天時間。

期間他們“無意”之中透露給村裏人一個信息,他們這是要去南市做生意,如果成功的話,能夠賺一大筆錢,只可惜還差了幾個生意夥伴。

其中一人抛出橄榄枝:“看在大家這麽好心腸的份上,不知道有沒有哪些兄弟願意和我們一起幹,都不是什麽技術活,到時候有錢大家可以一起賺。”

壺壩村地理位置偏遠,像陳光飛這樣土生土長的年輕人,很少會和縣城甚至城市裏的人打交道,再加上村子裏民風淳樸,在村民們眼裏,很少會将別人當成壞人,哪怕是這種聽起來就和“天上掉餡餅”沒什麽區別的話術,他們也沒産生任何懷疑。

雖說陳光飛能夠接受過一輩子的苦日子,但他打心底裏心疼羅芳,要是有機會可以賺一筆錢,那就能給羅芳舉辦一個風風光光的婚禮,說不定還能帶她去城裏過好日子。

信以為真的陳光飛決定和村裏其他幾個小青年跟着那些人去試一試,畢竟他們還年輕,哪怕失敗了,再回到壺壩村重新開始也不遲。

只是沒曾想剛離開村子不久,他們就被那幾個青年迷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全身的通訊設備都被沒收,一路賣到了某個煤窯裏幹苦力。

煤窯裏的管事并不把他們當人看,幾十上百個人擠在沒有窗戶的房間裏,夥食頂多不會讓他們餓死,每天除了挖煤就是挖煤。

陳光飛在這個地方受盡折磨,他不知道自己身處哪裏,也不知道自己距離壺壩村和羅芳到底有多遠。

好在看似沒有盡頭的苦日子并沒有磨滅陳光飛的意志,他自始至終都存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再回到村子裏去,見羅芳一面。

後來煤窯裏突發意外,陳光飛抓住機會,趁亂從煤窯裏逃了出來,未曾想上天又和他開了另外一個玩笑。

他找不到來時的路,漫無目的地在荒郊野嶺裏打轉,最終居然餓死在了尋找羅芳的半路上。

在變成鬼以後,陳光飛才發現原來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存在。他在其他鬼的幫助下找到了去往壺壩村的路,卻發現村子變成了公路,早已不複存在,而他也找不到他的羅芳了。

陳光飛飄在公路邊上,怔愣地看着汽車來來往往,眼神中透露出迷茫,第一次失去了方向和目标。

世界這麽大,他能上哪兒去找壺壩村和他的姑娘?

說到這裏,陳光飛低下頭,眼底閃過一絲悔恨:“後來我才知道,我在那裏居然待了快十年。”

這個故事不由得讓陳喬一想起孫芹,她饒有興趣地挑起眉,問:“既然如此,你就從來沒有想過,要變成厲鬼回去尋仇嗎?”

就像是孫芹選擇的做法一樣。

陳光飛點點頭又搖搖頭:“發現壺壩村不在了之後,我的确産生過這樣的想法,循着原路找回去後我才發現,在我走後不久,煤窯裏就出了事故,聽周圍的鬼說,那天負責人來勘察情況,結果被一同炸死在那次事故中,連完整的屍體都沒有剩下。”

所以就連複仇這樣一件事,他都不知道該向誰複。

多麽可笑。

陳喬一:“那你是怎麽找到我這裏來的?”

陳光飛:“您在陰界的大名,五個鬼當中大概就有三個會談論到您,尤其是您為鬼做的這些事。”他指的是陳喬一幫助孫芹、郭壯這一類事情。

“所以我才想試着來找您幫忙,”陳光飛道,“畢竟我答應過她,一定會回去娶她的。”

陳喬一:“那你怎麽不想想,一個女人怎麽會等你這麽多年?”

“我知道的陳老板,”陳光飛苦笑起來,“我每天都想過這種可能性,但是我太想她了,實在是很想再見她一面,就算她已經...為人婦。”

陳喬一沒立刻答應,她雙手托撐着下颔,指尖輕輕拂過唇瓣,眯眼打量着陳光飛。

良久的沉默過後,直到陳丞頗為在意的目光望過來時,陳喬一才翹起唇角,懶洋洋地将身子靠回到椅背上:“行,羅芳是吧?我幫你找。”

陳光飛頓時驚喜地瞪大眼睛:“那您需要從我身上獲取什麽代價麽,只要能找到阿芳,我什麽都可以給您。”

他早就從其他鬼的口中聽說過,魔女陳喬一不做虧本買賣,只是從鬼身上收取的代價都和她這個人一樣,古怪極了,比如孫芹的老照片、路鶴翔親手畫的畫。

沒想到陳喬一卻道:“誰說要你付出代價了?”

這回輪到陳光飛愣住了:“您...”

“看在你和我同姓的份上,”陳喬一彎眼,“這個忙我就免費幫了。”

和之前幫孫芹找孫茴相同的方法,陳喬一直接去了趟地府,找到管理緣冊的陰差諱書,從他手裏“要”來緣冊。

緣冊顯示,羅芳如今尚活在人世間,居住在臨泉縣,離宣城并不遠,乘坐高鐵的話,不出一個小時就能到達。

在阖上緣冊之前,陳喬一餘光順帶瞥了眼下方的緣線圖,似乎是在上面看到了某個令她好奇的內容,不由得眯細了眼。

緣線圖和人物關系圖相似,沒什麽大的區別,只是一個顯示的是人物之間的關系,另一個卻是人物之間的緣分深淺。

陳喬一垂眸看着緣冊上由“羅芳”二字牽引出來的密密麻麻的銀線,其中一條指向的是陳光飛,這和當初孫芹與孫茴之間的緣線沒什麽區別。

然而兩個名字間除了這條純粹漂亮的銀線外,還有一條罕見的黑線。

陳喬一的拇指輕輕摩挲過那條黑線,面色平靜,許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身邊的諱書見到她這幅模樣,心裏卻惶恐不安極了。

按理說,像緣冊這樣的東西是不能夠随随便便拿給別人看的。上回陳喬一來拿緣冊時,他好說歹說都沒能讓陳喬一回心轉意,最後還險些被陳喬一因不耐煩而無意釋放出來的威壓給吓尿褲子。

這回倒好,這位姑奶奶連問都不問了,直接将緣冊從他手裏搶了過去,不僅如此,還半天都沒有作出任何反應,這很難不讓諱書産生“下一秒緣冊就會毀在陳喬一手上”的猜測。

諱書大氣不敢出,試探性地喚了聲:“姑...哦不,陳老板?您看到什麽了?”

陳喬一歪過頭,笑意盎然地将緣冊還給諱書,俏皮的模樣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當然是看到了一個好玩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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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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