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熱鬧好看嗎

初秋,天色清明。

路上行人無一不行色匆匆,試圖逃避這令人不耐的燥熱,一點也看不出昨天還下了一場透心涼的大雨。

下了那麽大的雨,也不知道有沒有打濕嗷嗚那家夥,要是今天下班的早,就可以去把它接回來了。

想到這幾天在公司裏接觸的業務,都是她從來沒有涉略過的範圍和專業。喬梧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心情有些說不出的低落。也不知道當初看重她的老師,知道這件事後會是什麽反應。

“小梧,小梧?”

一只幹淨修長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喬梧回過神:“嗯?”

她有些迷茫地望向面前眉眼溫潤,戴着銀框眼鏡的男人,腦中思緒漸漸從混沌中撥出一縷清明。

“喬梧——”

男人眉頭微微蹙着,俯下身湊近她,溫潤清隽的面龐逐漸放大。

喬梧下意識往旁邊挪了挪,與他拉開距離,擡眼看向他:“師兄。”

男人微微一笑,也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讓出一個喬梧感到舒服的安全距離:“想什麽呢,這麽出神,我剛才說的地方你覺得怎麽樣?”

不說還好,一說喬梧就又為難起來了。

她這位師兄哪哪都好,就是太熱情了。她剛回國就給她介紹了一堆好處一大籮筐的房子。喬梧無心留在敏科,那是徐青言任職的公司,和她專業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可婉拒了好幾次,徐青言卻像沒有聽見一般,繼續為她的租房大業操心。

剛出國那段時間,她一個人完全無法适應,異國他鄉的生活受了委屈也只能和血吞。徐青言就是在那時出現的。他一眼認出了她,同一個班主任帶出來的兩屆親師兄妹,喬梧還在校時兩人還常有接觸。在徐青言的幫助下,她的留學生活逐漸順利起來。直到後來,徐青言先她幾年回國在敏科任職代表,她都還記着這份人情。

她沒想到徐青言仍然關心她,剛一回國,他就向她抛來橄榄枝。

“你剛回國,一時半會可能找不到工作,不如來我們公司,我正好缺一位出色的助理。”

喬梧委婉拒絕了他的好意:“師兄你太擡舉我了,我專業不是這方面的,幾乎什麽都不會。”

喬梧是師範專業,想着讀完書出來當一個老師。父母一直期盼她能教書育人,讀這個專業就是他們決定的,家裏的親戚也總說老師多好多好,假期多,工作穩定。

“沒關系,當我的助理不需要很多專業知識,只需要處理一些瑣事,你那麽細心,一定能完成好。”徐青言說完,見喬梧仍舊不願松口,想了想,緩了語氣換了說法,眉眼懇切:“小梧,現在公司一直招不到人,你就當幫師兄個忙好不好?一個月就行。”

這句話一出,喬梧想起往日的種種情分,頓時很難拒絕,只好答應了他的請求。

但是,只能一個月。

一個月後,等他招到了新助理,她就走人。

才上班幾天,徐青言一直在給她介紹房子,除了暗示她簽長期合同,最終留在敏科,喬梧想不到其他原因,推卻了幾次都沒有用,就随他去了。

這不,又來了。喬梧抿着唇,思索着要怎麽委婉又不過分地拒絕。

徐青言掏出手機,打開相冊,将屏幕對向她:“要不,你再看看這個?也在公司附近。你不用擔心租金,公司有補貼。”

說完,他維持這個姿勢,溫和地等喬梧的回複,目光卻不自覺落到了喬梧的臉上。她非常漂亮,五官很精致,梳着一條馬尾辮,發尾有些微卷兒,随着車的行駛輕晃着,如同湖邊晃悠的垂柳葉,輕輕地,輕輕地撩着湖面,也撩撥着他的心。

喬梧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偏開頭,避開他的視線:“謝謝師兄的好意,但是我已經有看好的房子了。”說完,她擡眼再看向徐青言,神色淡淡,只字不提留下來的事情。

徐青言心底咯噔一下,察覺到她冷淡避讓的态度瞬間清醒,心下暗暗懊惱。

喬梧看着性子很軟,實際上卻很有自己的主見,她不想留在敏科,或許是真的留不住。

徐青言輕嘆了口氣,而後彎唇輕輕笑起來,眉眼清澈:“不用跟我客氣的,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快些适應敏科的環境。”

對于徐青言的話,喬梧回以了一個不失禮貌的笑容,心底卻暗暗盤算着,租房子的事情已經是迫在眉睫,得快些解決。

徐青言陷入了沉思,喬梧也不想說話,側身抱起幾份文件夾,心裏默默回憶着幾份文件裏的內容,她大學是師範專業的,背誦并講解幾份醫療器械的功能不是什麽難事。難就難在還要結合醫學病例講述,不說複雜高難度的手術,光是那些一大串葡萄藤似的醫學名詞就足以讓她頭大。

能當醫生的人真的是太厲害了,不僅要背那麽多理論知識,還要有過人的膽量和細致的專注力,得有多努力和多聰明才能學會那些艱難晦澀的知識啊。

想着想着,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人的面容來,喬梧晃了會神,忍不住地想,這個時候的那人,大概已經成為了一名很優秀的醫生吧?

醫院的大廳人來人往,充斥着各種不同的聲音。不知道挂號流程的老人站在大廳裏對着指示牌也依舊露出茫然的神色,而後轉身尋找着白衣天使的身影,方言和拗口的普通話切換着,在護士小姐的帶領下挂了號,顫顫巍巍地朝着電梯走去。又或者是拿着檢測單,滿臉打擊難過的家屬。醫院裏裝滿了悲喜,有人歡喜就有人愁。

喬梧靠在三樓的欄杆邊安靜地垂眼看着這些畫面,眼眶逐漸發澀,她輕眨了眨眼,讓眼睛舒緩了會兒,視線才又回到一樓大廳裏。

徐青言去了院長辦公室,怕她進去覺着無聊,便讓她自己找個地方等他。其實倒也不必這樣,在哪喬梧都覺得無聊。

思維正漫天飛舞地發散着,忽然隐隐約約地聽見不遠處的走廊傳來一些人的大聲叫喚。喬梧好奇地轉身朝着聲音的來源看去,七八個中年男女罵罵咧咧地沖過來,言語間還有一個穿着麥兜T恤的小個子男人飛撲向走在最前面的紋身男人,擡手就是一拳砸到紋身男眼睛上。紋身男人自然也不服輸,但是很奇怪地只用腳踹向小個子男人,粗暴地一腳接一腳。

随着兩人的拳腳相加,身邊的親友團也不甘示弱,花臂大哥,紅毛小弟,以及幾個豆豆鞋小旺仔都紛紛加入這場激烈的戰鬥。

喬梧看得津津有味,正巴巴地看着熱鬧,突然間“戰場”就燒到了她的面前,怒罵厮打聲在耳邊炸開。喬梧心下一抖,擡腳正要躲遠些去,只聽得近在咫尺的身後尖叫怒吼交織着,而後一股大力倏地襲來将她狠狠地撞翻在地。

手背上一涼,緊跟着的就是刺痛,身邊頭頂尖叫嘈雜一片。

好家夥,人在醫院裏,災從天上來。要是受傷了,都不需要救護車了。

好家夥好家夥,這套流水線杠杠的!

喬梧整個人都是暈頭轉向的,周圍人說了些什麽一句也沒聽清楚,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感覺到周圍的聲音音量降低了許多。緊接着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喬梧眼前的一片都是暈暈乎乎的。

周圍喧鬧一片,那人撂了白衣半跪在她身前,伸手想要扶住她,卻又似乎想到什麽,伸出的手不敢再靠近她,小心翼翼地喚她,聲線卻不知為何的發着顫,“阿梧。”

喬梧下意識垂眼看去,這雙手指節修長,透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比徐青言的還要好看許多。

正迷迷糊糊地想着,胳膊和腿就被這雙手四處捏了捏,力度不重,卻惹得她發癢想躲。

那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她的手背,似乎頗為無奈地嘆了口氣,“阿梧,別鬧。”

她怕癢,“撲哧”笑出了聲,擡眼卻猝不及防撞進了一雙深邃的眼眸中。

喬梧的腦瓜子還嗡嗡嗡的,她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男人的面容藏在口罩下,隐約間她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但來不及多想。因為男人的視線像是淬了火的灼熱,燙得喬梧心頭一跳,差點沒咬到舌頭。

“岑……淮舟?”

被男人拽進一間辦公室後,喬梧才如夢初醒,想起要說些什麽。她小心翼翼地看向低頭準備紗布和鑷子的清冷男人,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難看。

聞言,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停下手中的動作,驀地擡頭盯着她,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随手摘下口罩露出那張叫喬梧暗暗吸氣的冷俊面容,意味不明地哼了聲,淡道:“記性真好,難為你還記得。”

喬梧想說些什麽,可一張嘴對上男人疏離冷漠的眉眼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她暗暗緊咬着唇瓣,但很快又松開。她深深地吐了口氣,想着以後總不可能也這麽倒黴得看熱鬧都能被連累,還撞上了......岑淮舟。心一橫,索性破罐子破摔,順着他的話往下接:“我也覺得,謝謝岑醫生誇獎。”

“......”

空氣中有一瞬間的沉默,喬梧輕擡眼簾看向男人。

岑淮舟的眉心似乎不受控制地跳了跳,表情看起來格外僵硬,嘴角隐隐抽搐。

喬梧以為是錯覺,又多看了幾眼,可再看時男人并無異樣,唇角緊抿着崩成一條直線。只是看起來心情不是很舒坦,像是被人拖欠了幾個億沒還。

喬梧看了幾秒便移開了眼,安靜地看着男人利落地擰開碘伏,不怎麽走心地胡思亂想着,應該不是因為她吧。她默了默,腦海裏突然劃過一道白光,驀地擡頭盯着岑淮舟,組織了下語言,彎唇開口詢問:“請問一下,這個包紮需要我去挂號嗎?”

剛問完,她又想起來一件事,試探問道:“剛才那些大哥說醫藥費他們會交的,應該不能輪到我的吧?”

這次是比剛剛更為長久的寂靜,喬梧心平氣和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擡起頭,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在她臉上打量着,腮幫子微微鼓了鼓,像是在暗暗咬牙。

喬梧突然就想起來之前看過的一條新聞:【震驚!D市某牛姓男子因太過生氣竟然咬碎了一口金牙,發現——】

面前的男人很快便繼續手上的動作,卻一句話也不搭理她。

喬梧自認為待人待事都是極有禮貌的,更何況現在岑淮舟還是給她包紮傷口的醫生,可萬萬不能得罪。

她兀自琢磨着怎麽說話,正要開口,岑淮舟卻沒給她機會。一只手捏着蘸了碘伏的棉簽,擡眼看向她,擡手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敲了敲,聲音冷淡得令人瑟縮:“手伸出來。”

再次碰壁,喬梧默了默,伸出手,悶不吭聲地盯着岑淮舟。隐隐之中,手臂上的傷口又刺刺的疼了起來。

看着男人疏離的模樣,喬梧默默地緊抿着唇瓣,到了嘴邊的話在舌尖一轉又悄無聲息地咽下了。

岑淮舟察覺到她緊繃的身體,随手把用過的棉簽扔進了腿邊的垃圾桶裏,擡眸瞥了她一眼,“喬小姐還挺堅強的,剛才那熱鬧好看嗎?”他說着,又拿出新的棉簽蘸取着碘伏。

聽見男人的冷嘲熱諷,喬梧也不在意,很是認真地點點頭:“還挺好看的。”

說完,她想起那幾個大哥們打起架來宛如潑婦撕打的場景,唇角不由自主地翹了翹。想到沒能看完的後續,喬梧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惋惜道:“就是隔着遠了點,沒聽見幾個大哥為什麽打起來。”

黑·道大哥的愛恨情仇,想想就覺得會很有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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