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吸收日月精華

“稀客啊。”

男人眼尾微挑,眼中笑意意味不明,又未達眼底,瞧不出是在陳述事實,還是在嘲諷。

喬梧粗略掃了眼,十有八九是嘲諷。

這樣的岑淮舟叫喬梧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很久沒看見這樣的岑淮舟了。

熟悉的卻又是,出國前的最後一次見面,他就是這樣的神情。沉沉靜靜地盯着她,眼神深沉得吓人,說着令人不愉快的話語。

如果不是這一次的重逢,她或許真的會再也想不起兩人這樣互相“紮針”的回憶了。

若要仔細掰扯,兩人的關系确實不是那種能坐下來好好聊天的朋友,說句不好聽的,但凡心胸狹隘點的,見了面怕是都能互吐口水。(bu shi)

剛有這個想法,腦海裏立馬就浮現出了卡通岑淮舟和卡通喬梧叉着腰站在大馬路上互吐口水的畫面來。

喬梧沒忍住,嘴角輕翹了翹。但很快,又在男人難以忽視的注視下抿起唇角,喬梧低下頭翻看着兩份燒烤,“剛才——”

岑淮舟從來不吃燒烤,也不會準許別人在他的車上吃燒烤。

喬梧拎着波□□孩的那份燒烤,突然頓住。擡眼對上男人的黑眸,眼裏帶着略微的疑惑,眉眼間依舊是疏離的冷淡。

喬梧垂眼最後确認了一遍,把燒烤遞給他,聲音平和輕淺:“剛才有一個波浪劉海的女孩子,讓我把燒烤交給這輛車的主人。”

喬梧迎上岑淮舟的視線,不躲不閃,拎着燒烤的手被熱氣和油潤濕了,讓她感到些許粘膩的不适,手指悄悄活動了幾下,卻變得更加不爽利了。

岑淮舟眼簾低垂,視線掃過她手中還散發着孜然香氣的袋子,陣陣油膩味傳入車內,他不禁皺起了眉頭,心下開始盤算起回去收拾岑璐的各種策略。正想着,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岑淮舟沒理,

他也沒接燒烤,盯着袋子皺眉頭,不用問都能感覺得到他滿滿的嫌棄。

喬梧舉得手都酸了,才這麽一會兒手臂就開始微微顫抖。她收回手,低頭在包裏拿出兩張紙巾,将塑料袋的手提部分用紙巾包起來,而後再次遞給岑淮舟,不失禮貌地提醒道:“麻煩您接一下行嗎?我還趕着回家帶孩子。”

話音剛落,岑淮舟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大概是覺得還是難以下手吧,眸色比搖下車窗時清明了許多,也多了幾分難以接近的冷峻,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場。

終于,他伸出手接過塑料袋,喬梧見狀也松了口氣。

男人修長的手指穿過空隙,輕輕巧巧地勾住。見他拿好了,喬梧也抽回手,塑料袋的重心一沉,徹底交到岑淮舟手中。

抽回手的動作透露着擺脫了一個拖油瓶般的輕松和暢快,喬梧的唇角剛悄然舒展開,手指卻不小心勾碰到了岑淮舟的小指。

指尖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有種不屬于觸摸自己肌膚時的微妙感。

喬梧眼睫輕顫,行若無事地收回手,在小雞毛的腦袋上蹭了幾下,黏膩感總算是緩解不少。

她看了眼還沒把燒烤拎進車內的岑淮舟,清了清嗓子,打算提出告辭。剛要開口,餘光卻見男人垂眼盯着手指,心下咯噔一瞬。

從前,每每岑淮舟露出這樣的表情,都要語出驚人。

下一秒,岑淮舟緩緩撩起眼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視線掃過喬梧握着紅色牽引繩的手指,明豔的正紅色極襯她。恰好合了韋莊所謂,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岑淮舟的眸色漸深,舉起手示意喬梧,眉尾輕挑,緩慢說道:“揩油?”

喬梧一愣,“什麽?”

她長睫微垂,視線落在男人搭在車窗上的那只手上,無心欣賞冷白手指的骨節分明,注意力全然被手指上泛着的油光吸引。

“......”

該不會,這油是她弄上去的吧。

剛才,

好像,

她摸了一下?

喬梧不動聲色地擡起眼,對上了岑淮舟頗為複雜的眼神,不解、控訴、委屈,還有她看不懂的情緒。男人為難地輕蹙着眉頭,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就好像一個......被色中女惡霸當街調戲了的良家婦男。

就離譜。

“......”

四目相對,氣氛有一絲絲的詭異。

沉默中,靠在喬梧腿邊,熱得流口水的小雞毛已經坐不住了。後腿一發力,前腿高擡,倏地站了起來,前爪搭在喬梧的腰上上:“嗷嗚——嗚——”

二人世界裏突然竄出來一條狗,岑淮舟偏頭睨着它,燒烤袋裏的香氣不斷往外飄,狗嘴邊流下了不想吃的眼淚,瀑布似的流淌着。

“兒——子?”岑淮舟微微歪頭盯着它,半眯着眼,極為緩慢地說道。

滿臉都寫着委屈和不樂意的大狗瞥了他一眼,拉着長臉“嗚嗚”了兩聲,像是在回應。

喬梧:“......”

車內男人輕笑一聲,唇角微勾,喬梧頓時又有不太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岑淮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兒子?”

偏生小雞毛又以為是這個有點可怕的男人在叫他,又不樂意地嗚嗚的應了兩聲。

男人臉上的表情更加有興致了,一副“你們就是想占我便宜”的模樣。

就離譜,真離譜。

“離譜。”喬梧暗暗吐糟。在男人察覺之前恢複自然,露出無奈的表情:“除了名字,有時候會‘兒子兒子’的叫它,它就以為這也是它的名字了。”

她解釋完,岑淮舟“噢”了一聲,似乎是相信了這個說辭。

喬梧見狀,連忙提出告辭,她再也不想和岑淮舟這樣奇怪的交流下去了。

剛要走,岑淮舟就叫住了她,喬梧背對着男人頓了頓,轉身看向他,平靜問道:“岑醫生,還有什麽事情?”

岑淮舟推門下車,手指上勾着一串鑰匙,随着男人的動作發出碰撞的清脆聲。

“你家住哪?”岑淮舟開口,眸色淡淡:“今天麻煩你了。”

喬梧聞言,想也沒想便搖搖頭:“不用,舉手之勞而已。”

岑淮舟沒動,兩人隔着幾步距離,沉沉靜靜地瞧着她,細細摩挲着車鑰匙,不置可否:“我不喜歡欠人情,就算現在你拒絕了,待會她回來了,照她的性子,一定會比這更誇張。”

喬梧還是搖頭,“我——”

“要是路上走得慢了,你大概就要被她的熱情追上來了。”岑淮舟微微側身,露出身後的黑色轎車,語氣平淡得就好像在說‘晚上天是黑的’:“比車和它還快。”岑淮舟又睨了小雞毛一眼。

“......”那還真挺快的。

話已至此,再如何也不好拒絕。

“那就麻煩你了。”喬梧也不啰嗦,報上了阚鹿家的地址。

岑淮舟坐進駕駛座後,喬梧一手抓着燒烤,一手牽着小雞毛,在門外泛起了糾結。

男人降下了車窗,迎着陽光睨她:“怎麽,還要記一下車牌號?”

喬梧一愣,搖搖頭辯解道:“沒有,我早就記下來了。”

“......”男人精致冷淡的臉似乎更冷了些。

喬梧從來沒有這麽覺得自己不會說話的一瞬間。抱歉地對他笑笑,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問下你我可不可以坐在後面,我知道這樣不太禮貌,但是小雞毛真的太害怕一個人待着了。”

岑淮舟的視線随着喬梧的話輕飄飄落在蹲在大金毛身上,眸色晦暗不明,定定地看了她幾秒,垂下眼睫,淡道:“随意。”

轎車啓動後,喬梧看着一直黏着她的小雞毛,突然想起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小雞毛正處在掉毛期,準确來說,像金毛這種長毛狗,一年換兩次毛,一次掉半年。

就...狗過留毛。

岑淮舟的車速就跟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很穩。

當然,也可能是這車貴。

喬梧想着,悄悄摸了摸扶手。眼睫低垂,指尖細細搓了搓,果然是一塵不染,是岑淮舟的作風。

岑淮舟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男人拿起來看了一眼,沒理會。

喬梧察覺到他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也沒開口。

但是坐別人的車一言不發會顯得她很像是一個乘客,喬梧從後視鏡裏看了幾眼,男人微抿着唇瓣,神色冷淡,一副“無事勿擾”的模樣,高冷氣場全開。頓時,喬梧打好的腹稿就卡住了。

她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氣,默默地把卡在喉嚨裏的話咽了下去。

她垂眼盯着黑掉的手機屏幕發呆,思緒不禁發散開來。

在B醫大,醫學專業的岑淮舟聯系方式最難加上,不僅是因為他不給,更多的時候是就算有膽大的女生加上了,是連一個拒絕都收不到的石沉大海。很多人在屢次失敗後都放棄,除了喬梧。

喬梧是岑淮舟手機裏唯一一個有單獨分組的人。

也大概是唯一一個岑淮舟所有聯系方式都拉黑删掉的人。

所以真正算下來,他們的關系并不是能心平氣和聊天的那種,更何況隔了這麽久了,确實也無話可說。

......

發呆的時候,時間就像秋日街道邊的銀杏,一陣風過後,“唰”的就走到了禿頭盡頭。

岑淮舟精準地把車停在阚鹿的小區門前,喬梧拎着燒烤和小雞毛下車,站在駕駛室外向他道謝,男人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嗯了聲。喬梧剛準備走,忽然想起來在斑馬線的一遭,好意提醒:“開車注意安全,有的車技術很危險。”

岑淮舟眉眼低垂,沒接話。喬梧本也沒指望他說什麽,見狀牽着小雞毛去刷門禁卡進了小區。

阚鹿是記者,平常時也總是跑來跑去,不常呆在家。今天休息,才難得在家精細的敷面膜。她喜歡熱熱鬧鬧的風景,房子買在倒數第二排,剛好能看見另一端的人民公園。

小雞毛對着她的燒烤,淌了一路的哈喇子,連身上都有,喬梧尋思着回家後讓阚鹿幫着她一起給小雞毛洗個澡。

喬梧指紋解了鎖,卻差點被絆了一跤。

玄關前有一雙男人的鞋子胡亂擺放着,通往房間的地板上還落了一只粉色的拖鞋。阚鹿的房門拌掩着,隐隐約約飄出來不連貫的嬌嗔。

喬梧一怔,腳邊的小雞毛還在不安分地拱着燒烤包裝袋,她立馬回過神來,把燒烤放在玄關櫃上後,帶着小雞毛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出了單元門的喬梧才算是松懈下來,仰頭看了看身後的高樓,被陽光射了眼睛,淚汪汪的。

還沒回國時,阚鹿就提出她新買的房子有多的房間,一定要她來住。為此,她的男朋友至今沒見過新房子長什麽樣。喬梧想着一租到房子就搬出去,卻沒料到一進敏科就是無休止的閑雜事,累得她回家倒頭就睡。

眼下撞上這個事情,也變相地催促着喬梧——

租房子的事情迫在眉睫了。

時間還早,喬梧也不急,牽着小雞毛坐在門衛室旁的花壇邊曬太陽。她把下巴抵在膝蓋上,垂眸盯着運米粒的工蟻在地上爬來爬去。看得久了,累了,眼睛開始發酸發澀,喬梧用手背揉了揉,但還是很難受。

她嘆了口氣,剛閉上眼休息,頭頂響起一個清冷懶散的聲音。

“你回家就是為了帶着你兒子在這吸收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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