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風餐露宿

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畔時,喬梧的睡意還沒散。

秋天的太陽雖然有些燥熱,但是一陣風吹拂在身上的時候,還帶着些許涼意。陽光和秋風交織着,縷縷落下,叫人不禁惬意地眯起了眼。她閉着眼,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喬梧沒理會那聲音,不滿地哼了兩聲後把耳朵也埋進了臂彎裏,又繼續睡得香穩。

岑淮舟垂眼俯視着年輕女孩熟睡的後腦勺,一頭烏亮長發垂在膝邊,被風吹得一搖一晃。趴在她腳邊的大金毛此時郁悶極了,眉頭緊緊皺成一團,一張拉長的金黃色狗臉上明晃晃寫着“怎麽又是你”。

但又礙于男人散發着的冷峻氣場,只能一點點地往喬梧腿上貼。

岑淮舟薄唇微抿,眼睫低垂,一人一狗在陽光下四目相對。

半晌,岑淮舟輕嗤一聲,眸色晦暗不明,“你倒是一點也沒随着你主人。”

小雞毛歪着頭瞥他,神情似乎很是生氣,暗暗地對着岑淮舟龇牙。

岑淮舟盯着它:“那你去把叫她醒,我有事找你主人。”

話音剛落,大金毛就閉上了眼睛,腦袋枕在喬梧的小白鞋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岑淮舟好像看見它臨睡前對自己翻了個白眼。

“......”

微風沉默中,岑淮舟走到喬梧身前,俯身屈指彈了她一腦蹦,疼得喬梧一激靈,徹底清醒了。

她微微擡起頭,男人修長的雙腿闖入眼簾,喬梧第一反應就是——

筆呢?

沙發底下。

“說你帶着兒子是吸收日月精華還真是誇你了。”岑淮舟不動聲色地往後退開一步,不鹹不淡說道:“我怎麽看都是要風餐露宿的架勢。”

“......”不能好好說話實錘了。

太陽還沒下山,喬梧從臂彎裏緩緩擡頭,卻依舊看着地下。眼睛倏然接觸到光線,酸脹難受,有一種想流淚的沖動。喬梧緊閉了閉眼,眼淚被擠出眼眶,再一點點試探着睜開就緩解了許多。

眼淚墜落地面,暈開一朵深色的花。

岑淮舟眉頭皺起,眸色微沉。

“把頭擡起來。”

喬梧一頓,利落地把生理淚水在膝蓋上蹭幹,坐直身體仰頭盯着他,“有事?”

男人的神色寥寥,淡淡地瞧着她,将她和蜷縮在花壇邊的小雞毛上下打量一番,四目相對,岑淮舟的視線最後落在了她的臉上,定定地看了她好幾秒才開口:“我才說了一句,你就哭了?”

哭了?

喬梧搖頭,“我沒哭。”

岑淮舟借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睨着她,像是嗤笑:“眼睛都能跟兔子比了。”

岑淮舟站在她面前,被陽光籠罩着,像個光圈。隔着幾步之遙,卻有種不真實感。不過熟悉的冷嘲熱諷倒是橫掃一切,打消了這種虛幻。

見喬梧神色呆滞,岑淮舟不緊不慢地解開袖扣,袖子也随意地往上卷起,從口袋裏夾出一張小碎花的信封,遞到她的眼前,語氣平靜:“什麽意思?”

眼神帶着一股喬梧看不懂的情緒,黑眸沉沉,像是暮色中搖曳的風影,晦暗不明。岑淮舟比起三年前,變化了許多。褪去了最後的青澀,變得更加沉穩,像一個成年人了。

喬梧看了眼碎花信封,指了指鞋子上的狗頭:“洗車費,它掉毛。”

說完,又道:“你這麽快就看見了啊,我還以為會晚一點。”神色坦然,絲毫沒有什麽不自然。

“拿回去,我不要。”岑淮舟把信封遞到她手邊。

“我看了的,确實有些毛,很難打掃。”喬梧往後退了退,沒接:“我不喜歡欠別人。”

岑淮舟盯着她,視線定格了幾秒,語氣冷淡又很欠:“我就喜歡別人欠我。”

“......”

喬梧長這麽大,就沒這麽無語凝噎過。她彎了彎唇,微笑道:“那你能勉強收下嗎?”

男人瞥了她一眼:“不能,我不喜歡勉強自己。”

喬梧:“......”拳頭要硬了,有錢都不要。

“留給兒子買吃的。”沉默中,岑淮舟微微俯身,把碎花信封放進了小雞毛背上的小背包裏,睥睨着地上攤成煤氣罐罐的大金毛:“看把兒子瘦的,都一分鐘沒吃飯了吧?”

小雞毛瞬間眼睛瞪得像銅鈴:“嗚?”就你汪說的人話?

喬梧低頭對上自家的“煤氣罐罐”烏亮的狗眼,心虛地動了動嘴唇,沒說話。

岑淮舟垂眼凝着她,出神地想,如果是三年前的喬梧一定會為了她的小狗而和自己争辯,至少不會給人一種逆來順受的憋屈感。

只會承受着,卻不再反抗。

手機振動的聲音再次傳來,喬梧好奇地看了一眼,岑淮舟接起電話,神色淡淡:“長話短說。”

不知道電話那端說了什麽,喬梧發現岑淮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嗯。”

挂斷電話後,喬梧看着男人直白的眼神,抿唇:“有事嗎?”

岑淮舟沉默了幾秒,“有個事情想請你幫忙。”

......

自從喬梧帶着和岑淮舟在超市挑選的“小天使”趕到公共洗手間,成功解救了岑璐後,就被她纏上了,一定要請喬梧吃晚餐。

正如岑淮舟之前所說,岑璐太熱情了,她完全招架不住,只得應下了好意。

去的是W市一家很有名的酒店,還有專門的服務生幫忙看管小雞毛。

點菜的時候,岑璐笑眯眯地在喬梧身邊坐下,把菜單遞給她:“喬梧,你先點,我真心覺得這家的菜品不錯。”

喬梧淺笑着把菜單往岑璐手邊推了推,客套推辭:“還是你點吧,我沒有來過這裏,對這些菜都不了解。”

“上面都有圖片的,你看看嘛,我只知道我自己喜歡吃什麽。”岑璐又把菜單放在喬梧面前,笑容明媚,“你別跟我客氣嘛,喜歡什麽随便點,反正我請客,他買單。”

她暗戳戳地指向角落,嘴角笑容燦爛。

看得出她和岑淮舟的關系很是熟稔。

喬梧抿了抿唇,順着看過去。

酒店包間的桌子是個很大的圓形餐桌,岑璐坐在了她旁邊,剩下岑淮舟卻一個人坐在對着牆角的椅子上。

她們說話的時候,岑淮舟就安靜地坐在那。靠着椅背,修長的手臂随意地搭在桌沿,挽起的襯衫袖子下露出男人手臂上精致流暢的線條,悄然延伸。

暖黃色的燈光自頭頂灑下,照在他的臉上,卻顯得他的神色格外冷漠。眼睫低垂,陰影輕輕投下,仿佛害怕驚動了他的沉靜。岑淮舟的身形颀長,寬肩窄腰,白襯衣貼着身體勾勒出肌理線條,喬梧忽然間就想到了飯圈女孩們給自家愛豆吹的彩虹屁——

哥哥的腿不是腿,塞納河畔的春水;哥哥的背不是背,保加利亞的玫瑰;哥哥的腰不是腰,奪命三郎的彎刀。

三年前還沒有這種形容,喬梧第一次看見時還曾跟阚鹿一起吐槽,照這種描述,這哥哥怕不是一個人類,是妖怪吧。

然而這一刻,喬梧才恍然大悟,或許這只是一種誇張的氣氛比喻,卻叫人真真仿佛感受到了那種極致的誘惑和溫柔。

她斂去情緒,收回視線,面對岑璐的熱情,還是有點不适應。

喬梧搖頭輕笑,指尖微動:“還是你來吧,我很随意,不挑食的。”

岑璐的眉眼遺憾地垂下,拿過菜單。“那好吧,我來——”

手指還沒碰到菜單,就聽見角落一聲輕嗤,男人從陰影裏站起身,像是某種大型貓科動物冬眠蘇醒般舒展開身體,幾步走過來抽走了菜單。

“玉心卷。”

“清蒸雞蛋羹。”

“清蒸鮮蝦。”

......

岑淮舟合上菜單,看向站在一旁記錄的服務員,神色疏淡:“就這些,謝謝。”

知道說謝謝,說明不是不會好好說話,只是在面對她的時候才帶着諷刺。

喬梧舒了舒唇,靜靜地坐着。

坐在她旁邊的岑璐卻突然的沉默下來,盯着餐盤嘴裏還念念有詞地嘟囔着什麽,而後病中驚坐起般兀地盯向岑淮舟:“不對啊,為什麽都是清蒸的,我的麻辣為什麽沒有?”

聞言,岑淮舟沒有立刻搭理她,不緊不慢地坐回了角落裏。

一時間,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宛若瀕臨爆炸的氣球,來一點針尖都能戳爆。

喬梧那顆喜歡看熱鬧的心又“撲通撲通”為兩人捏緊了。

不會要吵起來了吧?她要不要回避一下。

“為什麽不讓吃——”岑淮舟一字一句緩緩開口,慵懶地擡眼,視線掃過喬梧,停頓了幾秒後才看向岑璐:“你自己心裏沒數?”

喬梧先是一怔,而後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得也沒錯。

聞言,岑璐不滿地瞪着岑淮舟:“那喬梧呢,她今天幫——”

被突然cue到的喬梧:“我——”

“她手受傷了,在醫院我包紮的。”

喬梧微擡眼睑,毫無防備地和男人的視線撞了個滿懷。

“需忌口。”岑淮舟輕飄飄地睨了她兩眼,一字一句道。

吃飯的時候,包間裏大部分是岑璐在說話,喬梧偶爾搭上兩句,岑璐就能自己說得更久。

“喬梧,你真的不挑食哎,我發現這麽寡淡的菜你都吃得下去。”岑璐像發現新大陸般驚喜,憂愁地看了看一溜兒的清蒸:“我還是喜歡重口。”

喬梧一頓,她有太多不吃的食物,烹饪方式、食材種類、口味鹹淡等都會成為她的忌口。她從小口味就和家裏人不太一樣,喜好清淡,點的這些菜剛好是她喜歡的。

她彎唇輕淺一笑:“我随意的。”

岑淮舟扯唇,垂眼抿了口白開水。

吃完飯後也到了該各回各家的時候了,喬梧牽着小雞毛站在酒店門口陪着岑璐等岑淮舟把車從停車場開出來,語氣雀躍:“你家住哪兒啊,我們送你回去!”

這麽晚了,加之她還帶着一只會掉毛的狗,很難打到車。今天已經麻煩了岑淮舟一次,喬梧正欲拒絕,岑淮舟那輛車牌號極其亮眼的車就到了面前。

岑璐趁她走神,從她手中牽走小雞毛,麻溜地鑽進後座,招呼她:“快上來啊喬梧。”

喬梧眉心微蹙:“陳小姐,我還是——”

“還在那愣着幹什麽?”岑淮舟冷淡的聲音忽地插進來,隔着一個副駕駛與她視線交彙,帶着淡淡的嘲諷:

“怎麽,要帶着兒子繼續吸收天地精華了?”

“......”

這一次車上有岑璐在,氣氛很自在,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阚鹿家。

岑淮舟依舊把車停在小區門口,卻讓岑璐等在車上。随後解開安全帶,看着還坐在副駕駛上一動不動的喬梧,眼皮微掀:“不打算回去了?”

岑璐“哎”了一聲,埋怨道:“幹嘛這麽兇,喬梧今天還幫了我的。”

喬梧彎唇朝她笑了笑:“沒事,剛才确實走了會兒神。”

岑璐還欲再說什麽,瞥見後視鏡裏岑淮舟緊繃的唇角後,嘴唇動了動,沒再開口。

喬梧解開安全帶,從岑璐手中牽過小雞毛下車時岑淮舟已經等在了小區大門前。見她過來,轉身朝着裏面走去,喬梧連忙小跑着跟上去,男人看着走得不快,可長腿随意邁幾步就夠她趕的。

喬梧小跑着跟上他的腳步,因為很少運動,才幾步路的距離她就微微喘着氣,倒是小雞毛游刃有餘。她擡眸看向身旁的男人,有點不太确定:“你要送我回去?”

岑淮舟偏頭看向她,眉眼冷淡:“這麽晚了,你要是有什麽事,我們就是嫌疑人了。”

言外之意就是,眼下之舉不過是迫于形勢,不得不為。

喬梧點點頭,還是道了聲謝:“謝謝,麻煩你了。”

男人定定地睨了她一眼,擡了擡下巴:“你帶路。”

“好。”

喬梧小跑跟上剛剛被落下的幾步,微微喘着粗氣說道:“待會你回去的時候可以把手電筒打開,這路有點黑。”

小區的路燈上布滿了鳥類的糞便,被茂盛的樹枝遮擋着光線,透出來的光很是微弱,平常時走這些路的時候心裏總是有些不安忐忑的,神經也緊繃着。

喬梧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好奇問道:“你今天市怎麽進來的,保安沒攔你嗎?”

岑淮舟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登記,用腳走進來的。”

喬梧:“噢...忘了。”

兩個人的路程似乎比一個人獨自前行時要快些,喬梧站在單元門前向岑淮舟道了聲謝,便拿出門禁卡準備開門。

寂靜中,岑淮舟站在她身後,忽然開口喊她:“喬梧。”

男人的語氣難得沒有帶着譏諷,聲音平和,伴着草叢裏還在堅持“吟唱”的呱呱聲,叫喬梧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這是事隔多年後,她第一次聽到岑淮舟喊她的名字。

喬梧的心跳倏地停滞了一秒,指尖微微顫抖起來,開門的動作也跟着一頓。她垂了垂長睫,斂去眸中神色,而後轉過身迎上岑淮舟沉浮的目光,微微彎唇:“怎麽了?”

喬梧的眼睛很美,一笑起來眼尾微彎,像柄小鈎子。

岑淮舟眼睫微抖,沉沉靜靜地盯着她,聲音:“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喬梧神色一滞,想起還在車上等着他的岑璐,而後輕搖了搖頭,“沒有。”

岑淮舟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眸微沉,明顯能感覺得到男人情緒起伏。

喬梧抿了抿唇,轉身掃開單元門。

“真的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在她即将進去的瞬間,岑淮舟略啞的聲音從身後傳入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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