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你還很得意
喬梧剛在辦公桌前坐下,一大摞文件就被扔到了她的面前,發出“啪”的一聲悶響。她被吓了一跳,擡頭看向面前塗着潋滟大紅唇的中年女人,又看了眼物品被砸得亂七八糟的桌面,抿了抿唇,站起身微微笑道:“周主任?”
周瓊從鼻腔裏哼了聲,垂眼掃視着面前的年輕女孩,頗有些不耐煩地啧了聲,做了淡粉色美甲的手指虛虛點過那些文件:“把這些材料全部都打印二十份,按照我之前說的格式弄好放到我桌上,急着用。”
喬梧耐心地聽她說完,點點頭:“好的,您是現在要嗎?”
現在還沒到上班的時間,只是她習慣比正式的時間要提前個二十分鐘到達。
“我都說了急着用,當然是現在了。”周瓊本來都準備回辦公室裏吃早餐去了,聽見喬梧啰裏啰唆的耽誤她時間,心下一頓煩躁:“不然等開會的時候,其他同事看什麽,看你嗎?我們跟你徐代表不一樣,我們只工作。”
周瓊的眼神裏滿滿都是鄙夷,語氣離“好”字隔了十萬八千裏,甚至還因為太過激動噴了喬梧一臉的唾沫星子。
喬梧靜靜地看着她,站在辦公桌前就這麽一言不發。
整個辦公區域現在只有她們兩人,耀眼慘白的白熾燈燈光照在喬梧的頭頂,襯得她皮膚更白皙,也将她身上那股子沉沉靜靜又看不透的氣質散發到極致。就那麽安靜地立着,沒有絲毫畏懼地看着她。
周瓊被喬梧這種眼神看得有點慌張,但是為了繼續維持自己作為上司的體面,她擡了擡下巴,語氣依舊不好:“你還不快去。”
即便如此,喬梧的臉上依舊沒有怒意,她點點頭,整理着桌上被周瓊砸亂的物品,她随手扶起被碰倒的小盆栽,擡眸對着周瓊笑了下,聲音溫和恬淡:“周主任,我和徐代表也一樣只想着工作,和您一樣。”
她真的,格外厭惡別人對她不尊重。
像這種故意扔東西讓她收拾也就算了,她不在意,總歸每天是要收拾一次的。
可一邊滿嘴噴唾沫星子,一邊用言語內涵、羞辱,是她絕對不接受的。
她是接受邀請,并且通過了面試來擔任徐青言個人助理這一職位的,從崗位簡介上來說,她不需要完成其他任何員工或領導布置的任務。當然,這在實際工作中不太可能,她理解并循規蹈矩地接受着。
畢竟,也就一個月的短期合同罷了。
但這不代表,她願意接受羞辱。
周瓊沒想到喬梧還敢怼她,先是一愣,有些難以置信,而後面色漸漸難看起來,“喬梧,你——”
喬梧從紙巾盒裏抽出幾張餐巾紙,當着周瓊的面擦了擦臉,而後對着女人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周主任,我聽說如果說話的時候老是噴口水,很有可能是因為平常時不太注重個人口腔衛生,或者有口腔潰瘍。”
說着,喬梧在周瓊的注視下從抽屜裏拿出一罐菊花茶遞給她,淺笑盈盈:“清火解毒,送您了,不用客氣。”
說完,她抱起那一摞文件繞開周瓊朝着複印室去,剛走到半道上就聽見身後一聲悶響,她神色一滞,腳步未停。
不用也知道是一地的殘菊。
一片寂靜中,隐約可以聽見不遠處的電梯外傳來其他同事們的說笑聲。
周瓊冷冷哼了聲,死死地盯着前方纖瘦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希望你還能和今天一樣硬氣。”
喬梧把文件放在複印機上,聞言,從容轉身,對着她微微一笑,“您聽說過,唐宋八大家蘇轼和佛印法師的故事嗎?”
“萬法無心,心外無法。”
已經有同事出電梯了,喬梧不再說話,轉身垂眼把剛彈出來,還熱騰騰的複印件收好。
喬梧回到辦公桌後,旁邊桌子同為新人的陳莉莉湊過來,小聲道:“喬梧我跟你說,今天不知道周主任怎麽了,我去給李科長送材料的時候看見她對着一個盆栽發了好大的火氣,好好的一盆多肉,愣是給摔得稀碎。”
“而且不知道什麽情況,我們一進來就來看見地上都是幹菊花。”陳莉莉盯着周瓊的辦公室壓低了聲音,“都是鞋跟碾過的印跡,罐子碎了一地,最後還是保潔阿姨來打掃幹淨的。”
“看着還有點眼熟......”說着,陳莉莉有些狐疑地悄悄看了喬梧一眼。
喬梧平靜地把那十份材料整理分類,神色淡淡,看着也不太像是當事人。
陳莉莉覺得,應該是自己多心了。
“咱們今天可都得小心點,要是撞到她的槍口上,可就——”她擡手架在脖子上,比了個必亡的手勢,滿臉喪氣。
“也不知道那個老女人是不是更年期到了,不罵人就會死似的。每天把嘴巴塗得那麽騷氣......”
喬梧沉默了幾秒,安撫她:“都小心點就好了。”
“小心有什麽用,小心就能不被牽連了嗎?”陳莉莉的語氣忽然有些變味了,托着下巴酸溜溜道:“起碼你還是徐代表的私人助理,又是直系小師妹,他每次都護着你,你确實不用像我們一樣擔心。”
說完,她就轉過身鼓搗自己的電腦去了,留給喬梧一個檸檬的背影。
陳莉莉今天穿了一件淡黃色的長裙,從顏色上看,也可以算是個檸檬精了。
喬梧收回視線,抱着那一大摞文件往周瓊辦公室去,路上經過徐青言辦公室的時候被他叫住,“小梧,你找誰去?”
喬梧淡聲:“周主任。”
徐青言聞言,很快察覺到不對勁,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着她的表情,沉默兩秒:“你把文件給我,我正好要去找她,一起順過去。”
喬梧确實也不想看見周瓊,把文件放到徐青言手中的時候,男人的臂彎倏地往下一沉,像是沒有預料會這麽重。
喬梧抿了抿唇,忍不住提醒他:“師兄,很沉的,要不還是我來吧?”
“......”徐青言擠出一個笑容,騰出一只手示意她:“不用,我可以的。”
說着,就走了。
喬梧半信半疑,直到中途一個回頭,瞧見徐青言把文件放在地上,喘着氣休息。
“......”就...無話可說。
一上午喬梧都在幹各種閑雜小事,直到午休才得空。
打開手機,阚鹿的消息鋪天蓋地,清一色的賣萌打滾,最後一條是問她中午回不回去吃飯。
阚鹿:【我下廚做了好吃的,你真的不回來嘛?撒嬌jpg.】
見狀,喬梧低低地嘆了口氣。
昨晚牽着小雞毛一打開門,就看見阚鹿哭巴着臉坐在門前,把她吓了一跳。
“你怎麽坐在地上,多冷啊。”喬梧伸手去拉她,阚鹿突然冒出來一句“對不起”。
“我沒讓他來,是他突然跑過來的,一直纏着我。我想着你出去了應該有好久,就答應了......”阚鹿愧疚得不能自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而後不管喬梧怎麽說,她都一副“我是這個天底下最大的罪人”模樣。早上五點半就把定了六點半鬧鐘的喬梧拉起來,吃她做的黑暗料理。
就難以下咽得離譜。
喬梧回了她一句【不回】,那邊立刻發來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喬梧只好耐下心來安撫了她一會。其實,她并不覺得阚鹿應該愧疚,能讓她住在她的新房子裏這麽幾天,喬梧已經很感激了。
不過在她告訴阚鹿:【我昨天碰見岑淮舟了。】後,阚鹿立馬就把撒嬌打滾抛擲腦後了。
阚鹿:【!不是吧,他不是B市人嗎?怎麽來咱們這了?真的假的,別是你看錯了!】
喬梧:【真的,他現在在醫院當醫生。】
說完這話她就想撤回了。
果不其然,阚鹿發來瘋狂嘲笑:【你這不是廢話,岑淮舟是醫學專業的第一哎,他不在醫院當醫生幹什麽?】
阚鹿:【不過,你倆碰見了之後,沒發生點什麽嘛?】
喬梧懸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頓,還沒來得及打完一句完整的話,阚鹿在那邊就急不可耐地發來了語音消息,開口就是:
“你們倆沒有拔劍恨晚嗎?”
“......”喬梧往窗外望了一眼,今天的天色不太好,陰陰沉沉的,看着叫人心情也壓抑。
喬梧:【沒有。】不僅沒有拔劍,而且他們還在一起吃了頓飯,最後被連人帶狗的送了回去。
不過,連阚鹿一個局外人都理所應當的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難以緩和。
喬梧等了一會兒,阚鹿那邊卻一直沒有回音,于是她就逛起了租房軟件。她打算早點搬出來,這幾天住在阚鹿家,也給她和男朋友帶來了麻煩。一連看中了好幾套房子都很不錯,就是價格方面不太美好。她和幾個房東都聊了會兒,對方在價格上都不肯做出讓步。
只能再看看那些條件次些的房子了。
但是看了許久,那些房子,不是太貴,太遠,就是小區安保等同于虛設。
喬梧不由自主地咬磨着嘴唇,眉心微蹙在一起,落在旁人眼裏就是一幅絕美的美人獨憂圖。
“小梧,明天周主任那邊的組員去醫院體檢,你也跟着去檢查檢查。”徐青言出現在辦公桌前,喬梧連忙放下手機:“我不是正式員工,沒有——”
徐青言打斷她的話,溫和笑着遞給她一張單子:“你這段時間幫我處理了很多繁雜瑣事,我向上面申請的一個名額。”
不等喬梧拒絕,他把單子放在桌子上就走了。“你不去就浪費了。”
午休結束後是一連串的事情,徐青言和其他幾個領導出去辦事去了,喬梧被指使得團團轉,一下午都沒挨着椅子。
臨近下班的點,徐青言還沒回來,但是給她發了條消息讓她可以回家去了。
喬梧剛開始收拾東西,周圍同事的目光就飄了過來,還有一些零碎又刻意的“羨慕聲”。喬梧沒在意,權當沒聽見。
手機震動打斷了她的動作,她接起,電話那端傳來阚鹿憤怒又喘着氣的聲音:“我今天一定要扒了章程和那個小賤人的皮,不打得那個小賤人叫爸爸,我他媽就不姓阚!”
阚鹿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周圍目光裏的交流更加豐富明顯了,想忽視都難。
喬梧面不改色地背着包走出公司,直接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報了阚鹿家的地址,而後問道:“你現在在家?”
“對啊,我就是在家,在我自己的房子裏抓到我章程和這小賤人劈腿的!”聽阚鹿的聲音似乎在到處走,因為憤怒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隐約間還能聽到些許尖叫。
引得司機大叔頻頻從後視鏡中偷瞥她。
喬梧顧不上那麽多,只能沉下心安撫阚鹿:“你先冷靜點,等我過去給你幫忙,你別一個人吃虧——”
然而不等她說完,電話那端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挂斷了。
喬梧只好捏着手機心下祈禱,不要讓阚鹿吃虧才好。
當再次對上司機大叔複雜的目光後,喬梧瞥了眼車上挂着的米奇小挂件,直接說開:“叔叔,我朋友的男朋友劈腿了,現在還被男朋友和小三一起欺負。您也是有女兒的人,這種事情不能忍的,您說對吧?”
一聽她這話,司機大叔頓時就怒了:“媽的,要是有男人敢這樣對我女兒,我第一個就上去打死他!小姑娘你放心,叔抄近路送你去!”
喬梧抿了抿唇,感動道:“叔叔,一看你就是好人!”
多虧了司機大叔在保障安全的情況下,一路風馳電掣地抄了近路,喬梧只用了比平常時回家快了一半的時間趕到阚鹿家樓下。司機大叔甚至還好心地詢問用不用他幫忙,連喬梧的錢都不肯收,使勁催促她上樓去幫忙。
喬梧飛奔上樓,一進門,就被屋子內的場景驚住了。
阚鹿被一個女人按在衣櫃上薅頭發,但她也絲毫不手軟地扯着女人的長發,喬梧遠遠看着地上都一堆頭發。章程站在阚鹿的後面手無足措地想要拉住阚鹿,無形之中讓阚鹿被按着給那女人欺負了。
喬梧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怒氣翻湧着,喬梧包也沒扔就跑了過去——
“啊啊——”
女人的尖叫音調差點沖出天際,喬梧看向一臉震驚的阚鹿,催促道:“還愣着幹嘛?我都拉住了。”
看着阚鹿呆住的樣子,她總算是體會到昨天岑淮舟見她不上車的恨鐵不成鋼。
章程眼睛都要瞪出來了,震驚地看着印象中風一吹就能被刮走的喬梧發狠地把他小/情/人一把推在了牆面上。
緊接着,耳邊傳來阚鹿得意聲,驚懼地看着三個女人撕打在一起。
可怕極了。
喬梧扶着脖子上都是血的阚鹿到了醫院,一流水的挂號繳費操作看呆了阚鹿。
“不是,你對醫院也太熟悉了吧!”阚鹿抹了把鼻血,不禁有了安全感:“下次我來醫院還找你陪我。”
喬梧摸了摸臉上泛着刺痛的小傷口,看了眼電子屏上的姓名,推着她進診室:“這種話少說,不吉利。”
阚鹿“哎”了聲,推開門:“知道了知道——”
“......”
“......”
原本還在說話的阚鹿戛然而止,她看看桌子後的清冷男人,似是難以置信般揉了揉眼睛,發現這不是幻覺後,倏地偏頭看向身邊同樣沉默的好友,發出了來自心底最深的疑惑:
“這麽巧的嗎?”她又看向神色更為複雜的男人,喃喃道:“小梧,說曹操曹操就到哇。”
“就...離譜。”喬梧沉默幾秒後,才憋出這麽一句話來。
岑淮舟上下掃視着面前渾身挂彩的兩個人,最後視線定格在情況好些的喬梧身上,聽見她的話,像是被觸碰到了底線,眸色冷沉得仿佛可以凍住這間診室裏的一切。
阚鹿沒出息地打了個哆嗦。
“喬梧,你這是又看熱鬧去了?”
男人的視線直直地盯着她,一字一句緩緩道:“這次看熱鬧還有人陪着了是吧?”
岑淮舟的情緒明眼可見的不好,喬梧抿着唇,沒說話。
過了幾秒,她還是沒忍住給自己辯解,動了動嘴唇,很小聲地反駁:“不是看熱鬧。”
岑淮舟靜靜地看着她,一副“你說,我聽着”的表情。
“只是參與了而已。”喬梧不甘心地補充道。
“......”
岑淮舟氣笑了,舌尖重重劃過牙根,冷冷嘲諷道:“你就還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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