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招惹

許是回來後,岑淮舟提起的出國,潛意識裏也叫喬梧不安寧。

岑淮舟走後,她攥着那枚銀色的小鑰匙垂眼看了很久,也沒想明白這是什麽好心情。腦海裏一片混沌,她索性也不再多想,以最快的速度洗了個澡後便躺上了床。

身體挨上床的那一刻,一整天的疲憊就潮水般蜂擁而至,将她的意識吞噬得模模糊糊,半點起身的力氣都沒了。

只想全心全意地睡個好覺。

眼皮剛一合上,疲憊後的惬意就催眠了她僅剩的點精神。

混沌的夢境接手了喬梧睡夢中的一片安穩之地,她睡得極其不安穩,不知為何夢到了出國的那一天。

那天是喬梧的二十歲生日。

喬梧站在候機樓巨大的落地窗旁,機場來往的人很多,形色各異。放眼望去,所有的面孔無一都是陌生的。喬梧拉着行李箱,找了個位置坐下休息。

有些恍惚又可悲地發現,她在B市讀了快四年的書,當初孤身一人,匆匆而來,臨走了,又是孤身一人,趕赴異國他鄉。好像長大之後,她就再也沒能擁有一個令她能産生歸屬感的地方。

不對,也有。

但是被她親手推開了。

廣播裏開始了第一次的安檢登機提醒。

喬梧深吸了一口氣,拉着行李箱站起身走向安檢口,排着隊等待安檢。站在她前面的是個看起來不過十幾歲的少女,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她的父母站在一旁忍不住地唠叨叮囑,女孩敷衍地點點頭,似乎覺着很煩躁。時不時會和她的父親拌嘴,你來我往的聽着還挺有意思。

和她不一樣。除了阚鹿和幫她遞交出國申請材料的老師,沒人知道她即将就要離開這個城市。

喬梧唇角微微彎了下,看了一會兒後前面的人群開始松動。她跟着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莫名地就想起來前幾天夜裏岑淮舟打來的電話。

電話裏,男人的聲音聽着并不是很清晰,周圍的聲音嘈雜極了,像是在什麽餐館裏。喬梧沉默沒說話。

倏爾,男人嗓音微微沙啞,像是被沙子磨砺過:“你想好了要走?”

喬梧垂眼,輕輕嗯了聲。

她的這聲“嗯”像是觸發了男人的情緒,他沉寂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隐忍,似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句話的:“你要是走了,就再也別回來這裏了。我給你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

聽着他說話,喬梧甚至還有心思想到了他前段時間說過的,讓她好好睡一覺,不要說胡話了。

想到這,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阿梧,你反悔,我就當這茬沒發生過。”男人的語速慢了下來,一字一句說得很似乎很費力,飄飄忽忽的:“阿梧,我們還和以前好不好?”

喬梧的思緒微收,垂眼看着腳邊孤零零的行李箱,眉眼微彎,笑意極淡:“不好。”

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将垂落的頭發別到耳後,語氣卻與之相反的惡劣。

“岑淮舟。”

“你那麽驕傲,就請一直驕傲下去。”她擡頭看向穿衣鏡中面無表情的自己,一瞬不瞬地盯着鏡子中同樣沒有什麽情緒的漆黑眼眸,熟悉又陌生。“我并不後悔。”

忽然間,手機那頭一道親和大方的聲音傳入耳畔,語氣親密:“淮舟,你喝果汁嗎?”

“如果沒事了,請不要再打擾我。”喬梧眉眼未動,她聽見自己沉靜地說完這句話,而後挂斷了電話。

那通電話之後,喬梧就再也沒收到過岑淮舟發來的消息了。

......

前面的隊伍只剩下三四個人了,喬梧漫無目的地打量着周遭的環境。忽地,她眼尖地發現不遠處的轉角,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拿着手機打電話。看神情,是一直沒打通。

喬梧平靜地收回視線,微微垂頭壓低了鴨舌帽的帽檐,幾乎擋住大半張臉。她拉着行李箱,微微側身,輕拍了拍前面十幾歲少女的肩膀,低聲問道:“您好,我的時間快到了,能先讓我過去嗎?”

少女看了她一眼,眼眸在看見喬梧清麗的面容後微微發亮,欣然答應。

喬梧連忙道了聲謝,拉着行李箱飛快插了過去。

安檢很快,她最後往外面看了眼,卻發現安檢前的人越來越多,已經看不到那道身影了。

眼前的畫面逐漸模糊扭曲,光線也變得光怪陸離起來,整棟候機樓的人在一瞬間內全部消失。

她怔在原地,環顧四周,只餘她一人。

喬梧不安起來,惶恐降臨籠罩着她的心頭,放大了她心底的恐懼。

忽地,她看見不遠處有個熟悉的身影,她想也沒想就跑了過去。可感到無力的是,無論她怎麽用力,身體都像是被定住了,腳動彈不得。

只能看着岑淮舟眉眼冷淡地消失在眼前。

她奮力掙紮,好不容易能活動了,腳下卻猝不及防地踩空,瞬間失重向下墜落。

......

喬梧醒來後的幾秒。

夢境結束前踩空的一瞬間感依舊,她試着動了動腳,總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喬梧抓過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快中午了。

她利落地洗漱,收拾房間,又帶着小雞毛出去溜了一圈,而後才去了醫院。

從門上的小玻璃窗往裏看,喬老太太正熟睡着,床邊還坐着個穿着針織衫的中年婦女。喬梧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去,那中年婦女聞聲站起身看向她,微微笑了下,神情并無疑惑。

“是喬小姐吧?”中年婦女笑了笑,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是岑先生請來照顧喬老太太的,叫我陳姨就好。剛好給老太太帶了兩份湯,您吃一份吧?喬先生他們去樓下吃早餐了。”

說着,她擰開了保溫桶的蓋子,露出地下乳白色的湯汁,香氣悠悠萦繞在喬梧鼻尖。喬梧本來就沒吃飯,眼下被這香氣勾得肚子咕咕的叫了兩聲,暗暗咽了咽口水,微笑着輕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您,我就是來看看我奶奶,馬上就走。”

兩人随意聊了幾句,陳姨得知她沒吃早餐後執意勸着喬梧要喝點湯,吃點東西墊墊肚子,喬梧看了眼床上睡得不安穩的喬老太太,只得順從地捧着喝了一小碗。

她抿了抿唇,看向滿臉和藹笑容的陳姨,“陳姨,我能問下你的這個護理價格是多少嗎?”

陳姨一愣,而後恢複自然:“岑先生給了一張卡,我的工資和采買材料的開銷都從裏面出。”

喬梧先是驚訝,但很快又想到這确實是岑淮舟會做出的事情。

她耐心說道:“我得把錢還給他,您能不能把您每天的花銷和工資告訴我,這樣也不麻煩您夾在中間。”

陳姨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但是在喬梧的堅持下,她還是點點頭同意了,兩人加了個微信。

說了一會兒話後,喬梧得知喬父和喬母出去吃飯的時間,算着差不多也快要回來了,便起身決定出去避開。

俗話說,想什麽來什麽。

剛出病房,喬梧順手把門輕輕帶上,就被喊住了。

“小梧?”喬母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喬梧動作一頓,唇角緊抿,收回手側頭看她。

喬母攬着那個男孩,喬父站在她身旁,隔着四五步的距離。男孩站在兩人的中間,母慈父愛的場面,任誰看了第一反應都覺着是一家三口。

“小梧,你這是又打算走了嗎?”喬母攬着那男孩走近,見她穿着單薄一件長裙,不禁蹙眉:“怎麽不披件外套,現在天氣逐漸轉涼了,應該注意點身體。”

喬梧本想掐着點避開他們,卻沒想到還是碰上。聞言,看着她淡淡地說:“我昨天晚上就是這樣穿的,你也沒說什麽。”

喬母昨天滿心都挂在身後膽怯的小兒子身上,哪裏注意到喬梧穿的衣服。

她動了動唇,說不出話來。喬父見了,不悅地皺眉低聲訓她,“小梧,你怎麽和父母說話的,你媽媽總是念叨你,你還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擺給誰看?”

喬母一見氣氛變得凝滞,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別吵了,好不容易見着小梧一面。我們一家人去坐坐吧,小梧?”

“我沒有想吵。”喬梧掃了眼面前神色各異的三人,笑了下,“坐坐就不必了,我覺得你們一家三口就挺好的,奶奶不想看見我,我就先回去了。護工也在,你們在不在這裏看着都行。”

喬母還想再說什麽,但是随着喬梧的話音落下,漸漸沒了底氣。只得怔怔地看着喬梧朝着他們笑了下後,快步離開。

背對着喬母三人漸行漸遠,喬梧的身體倏地放松了下來。

她聽見身後喬母溫和地詢問那個男孩待會要不要出去轉轉,男孩說了什麽她沒聽見,也沒什麽興趣好奇。

等在電梯前時,她看着金屬門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恍惚間想起來很多很多年以前,喬朝漫天胡思亂想時和她的對話——

“姐姐,你說為什麽人死之後一定要把骨灰埋起來?中國那麽多人,都埋起來得需要多少地方啊。”

喬梧已經忘記了當時自己在幹什麽,只記得敷衍了他一句:“因為人死了之後除了骨灰,什麽都沒有了,給活着的人一個挂念罷了。順便證明一下,自己曾經來到過這個世界。”

聞言喬朝安靜了很久後才問她:“姐姐,那你會一直一直記得我嗎?”

年少氣盛的喬梧一直就不喜歡喬朝,毫不猶豫地否定了。

喬梧對喬朝的厭惡是從小到大都一直存在的。喬朝出生後,喬父喬母對她的關注少了許多,喬母為了照顧好喬朝,選擇辭去了工作。喬父工作繁忙,漸漸地,喬梧逐漸處于放養狀态。就連中餐都是百家飯,有時候去大伯家,有時候又被送去了外婆家或者姑媽家。

有時候喬父沒時間接她放學回家,她只能獨自踏上漫長的車程回到家,看見一家人都圍着喬朝談笑風生。

她聽見喬母逗喬朝笑,說“媽媽最愛你了”。

現在想來也是諷刺。

當初說最愛喬朝的那個人,在他離開不久後就找到了替代品。

喬梧鼻尖微澀,她眨了下眼。

“叮”一聲後,電梯門緩緩向兩邊打開,露出岑淮舟那張清冷得自帶冷氣的臉。

喬梧一怔,毫無防備地對上他視線。

岑淮舟不緊不慢地從電梯裏走出來,視線定格在她微潤的眼眸上,唇角弧度漸斂,語氣有些不痛快:“昨兒心情好不容易好了,現在又被誰招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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