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邊城規矩(一)
雁北縣城中的房子也多為土夯牆,北地風沙大,放眼望去都是灰撲撲的塵埃。
陸酒冷拉着蘇慕華蓬頭垢面,破衣爛衫。踏上縣城最繁華的一條街,說是最繁華也不過開了幾間店鋪。
“喂,二位爺洗澡麽?本店新開,童叟無欺,源脈熱水啊。”
一身黑衣的美豔婦人倚在門上,一邊磕着瓜子,一邊吆喝。她身上衣衫似乎小了一點,勾勒出玲珑曲線的輪廓,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往她那胸多瞄上兩眼。婦人也不怕人看,若有人看她,她只管飛了媚眼看回去。一看便不是什麽良家好女子。
“整個雁北城只有我家才供應現成的熱水洗澡,其他地方,就算是衙門裏也得到五裏地外去打水,爺不來麽?”
蘇慕華停下了足。他素日好潔,進大漠約莫十日,連喝的水都沒有,更別說洗浴,早已難以忍受。陸酒冷雖然也曾試過為伏殺一個目标,潛伏十餘日。但若能幹淨,也實在沒有人喜歡自己邋遢。
陸酒冷便笑道,“便有勞夫人為我二人安排。”
那婦人見生意上門,再一看陸酒冷雖然胡須拉碴,但英偉不凡,一雙眼睛笑得邪氣,也暗自心癢如何勾搭上了才好,“二位爺想要單人,雙人,還是堂浴?”
陸酒冷聽她還有這許多名堂,便笑着問,“有何不同?”
“這單人麽,便是為二位爺開兩個單間,專門的浴桶,有人伺候着。這雙人麽,便是一間屋裏挖了個小池,洗兩個人。這堂浴麽,便是一個大澡堂子,所有人都在裏面泡着。二位爺放心我們這的水幹淨着呢,單人和雙人是現燒的水,堂浴的水也三天就一換呢。奴家開門做生意,有良心得很。”
三天一換?蘇慕華,“......”
那婦人又道,“我厲三娘這價錢也公道得很,堂浴二十兩銀子一個人,單人百兩銀子一個人,雙人的收三百兩銀子。”
陸酒冷聽她漫天要價,便道,“三娘這澡堂洗趟澡的價錢,倒可以買塊地了。我可沒那麽多銀子?”
厲三娘笑道,“天下做生意,從來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爺不妨說個數。我觀爺一表人才,若談得攏,就給爺一個折扣。”
陸酒冷伸出三個指頭。
厲三娘爽快地說,“行,三十兩堂浴兩人,我跳樓大甩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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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酒冷搖了搖頭,“我只有三兩銀子。”
厲三娘笑眯眯地道,“敢情爺是來消遣奴家的?不過...只要爺答應過後陪我一晚,三十兩我就不收你們的也罷。”
蘇慕華一把拉過陸酒冷,拍出一錠金子,“夠了吧?”
厲三娘摟了金子,入手這一掂約莫值個五百兩銀子,心想今天的羊可真夠肥的。笑道,“夠了,不知爺想要兩個單人,還是雙人?”
蘇慕華道,“單...”
陸酒冷截斷他,“我這位朋友眼睛不便,還是給我們雙人的。剩下的錢,麻煩三娘幫我們買兩套衣服來。”
厲三娘往蘇慕華臉上一看,道,“看不見,啊呀,可惜了這位小哥了。”
陸酒冷轉開話題,“三娘,為何雙人的反倒收得更貴?”
婦人吐了一片瓜子皮,眉開眼笑道,“爺有所不知...這雙人麽...那些野鴛鴦到我厲三娘這鴛鴦浴來了,還不得翻倍收錢?”
蘇慕華當沒聽到。
雙人的浴房并不比單人的大,只是在地上開了個水池。
蘇慕華打散了長發,解了外衣放在屏風上,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單衣。
小厮倒上熱水,又退了出去,片刻拿了個盆子裝了胰子、須刀、毛巾、水瓢進來。“二位爺,這些東西放哪?”
蘇慕華自他手上接了,“給我吧。”
小厮遞與他,蘇慕華手一滑,那盆子往地上歪去。
小厮忙又伸手扶了,“爺小心。”
蘇慕華扶了他的手,道,“多謝。”
二人解衣入浴,洗盡泥塵。
蘇慕華看不到,但覺得疲倦多日的身體為溫水浸泡,心情也頗為愉悅。
陸酒冷倒是回想起那日青年為數名馬賊圍着,刀鋒飲血,唇畔露出的那抹冷笑。
心想小蘇的刀法真不錯,不知招惹了什麽仇家,才會中這樣無解的劇毒,也不禁為他一嘆。
聽楚折梅所言,只怕還與皇室之中有牽扯。
“二位爺,你們的衣服買來了。”
那小厮敲敲門,跑了進來。
陸酒冷淡淡吩咐道,“就放在屏風上吧。”
小厮應了自去屏風那。
蘇慕華突然在水霧中睜開眼睛。
陸酒冷已經掠出了池子,“我來。”
雁北邊城魚龍混雜,這一家澡堂也是藏龍卧虎,蘇慕華財已露白,便難保太平。
這小厮手過于光滑,眼睛太過靈活,看的地方也未免太多,二人早已留心。
此刻那小厮手中已經從蘇慕華脫下的衣服堆裏拎出個錢袋,手一揚七八支飛镖一起襲向陸酒冷。電光火石之間,像條滑不留手的魚,身體往後一倒,已經翻到了窗戶上。
陸酒冷一擊不中,笑贊道,“好小子,還有兩下子。”
“那是當然,想當年小爺不留行...”話音未落,那小厮在窗沿上晃了晃,又像條死魚一般翻進屋來,重重摔在地上。
一塊胰子落他身側,摔成兩半。
小厮躺在那動彈不得,睜着一雙魚眼,沖着水池中的蘇慕華一疊聲囔道,“我操,抽冷子暗算,算什麽江湖好漢!”
蘇慕華道,“不留行?你就是當年那個偷遍五省,最後為秦決意所擒的大盜不留行?”
小厮哼道,“算你,有點見識,當年要不是秦決意暗算我,小爺也不至于...”
陸酒冷踢上他的啞穴,安靜了。
自古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
陸酒冷用繩子拴了兩個人,厲三娘和她家小厮不留行,牽着上任。
厲三娘一路忙着打招呼,“哎呀,是啊,又進去了,見笑見笑。哎呀,您老說什麽話,三娘忘了誰,還能忘了您,有空來坐啊。哎呀,上回的豆腐錢我回頭就讓人給您送去。客氣客氣。”
蘇慕華跟在身後,瞧着熱鬧笑道,“三娘人脈還真是廣。”
厲三娘抛了一個媚眼,“爺說哪裏話,都是街坊鄉親的,大家幫襯。”
縣衙的門前正擺了個瓜果攤子,一個穿着員外袍,戴着瓜囊帽,長得很像葫蘆的人正搖着大蒲扇坐在攤子後。
見了衆人,那人站了起來,沉聲道,“各位,可是要報官?”
陸酒冷道,“你是?”
那人搖搖蒲扇,朗聲道,“我是此地縣衙的主簿,賀展鵬,官拜正八品。縣令大人還未到任,現在是我主事。”
陸酒冷道,“正好,我二人在厲三娘澡堂洗浴,結果她指使小厮偷盜我等錢物,請賀大人公斷。”
賀展鵬道,“我自是會公斷了,你可有人證物證?”
陸酒冷道,“我與這位小蘇都是人證。”
厲三娘長聲呼道,“大人,冤枉啊...我開了門做生意,可是清白生意人。明明是這二人想訛我銀子,才誣告的,請大人做主。”
賀展鵬道,“我自是會做主,你可有人證物證?”
厲三娘道,“我與我店裏的人都是人證。”
賀展鵬苦惱道,“這位公子,不好辦啊,人家證人比你多。”
陸酒冷道,“哦?賀大人說的奇怪,難道這斷案是只憑人多,就是打架人多也未必贏。我宋昊讀了這麽多年書,還沒聽說過這樣的道理。”
賀展鵬笑如彌陀,“這座雁北城的規矩就是誰人多就是誰的理。”
他突然反應過來一愣,“你是宋...宋昊?”
陸酒冷道,“不錯。”
賀展鵬一下子抱住他的大腿,“宋大人啊,我苦苦守着這雁北城三個月,總算把你盼來了。”
陸酒冷目光落在他身後的瓜果車上,想着果然是夠苦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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