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銀瓶乍破(二)
慕容将離,北燕演武堂的第一高手,他成名的兵刃是一支方天畫戟。北燕少年天子第一次北征中,他曾斬殺草原十三帳武士,将一串頭顱挂于馬下,橫戟立馬問何人敢再戰。如今草原上的人背地裏還喚他一聲,蘇魯木哈克。在蒙語中蘇木魯哈克是魔鬼的意思,慕容将離聽了不僅不惱,反而哈哈大笑,道,“北地處處魔鬼城,都是風沙打磨出來的。我堂堂男兒歷刀劍如風沙,叫一聲蘇木魯哈克有什麽不可以?”
今日他只佩了一把青鋒劍,此刻眼見殺機,也不慌亂,将頭一側,徒手就想去拿刺客的肩。
慕容将離是北人,草原上長大的孩子,剛斷奶便與人摔跤為戲,他手上的擒拿之力何止千鈞,就算一頭猛虎為他拿住了,也休想掙脫。
就在他的手掌堪堪搭上那人的肩膀,眼前的人突然微微一笑,手中之刀依舊往前一遞。慕容将離明明看着刀的來勢,那短短的一彈指,他卻仿佛為人點中了穴道一般。百般招式應變,竟無一樣追上那道雪樣的寒光。心知是這一刀太過迅疾太過詭異,讓他的一向引以為傲的應變看上去如此可笑。
慕容将離心底避無可避地升起強烈的挫敗感。
慕容将離身體往前一晃,這一刀正中他右肩,他心裏想,“世上竟有這樣的刀法。”
持刀的人拔刀一旋,慕容将離雙目圓睜,發出一聲嘶吼,凝了勁氣的雙掌擊出。
那人伸手将刀橫撥,足一踢,橫在二人之間的案幾翻騰而起,慕容将離雙掌擊在案上,碎木紛飛中聽得那人又是一聲輕笑,“演武堂的高手?不過如此。”
慕容将離聽他說話,雖然聲音清冽,但明明白白是個男子的聲音。再看那人雖然着了女裝,但宮娥白色的紗衣并不繁複,他眉宇較女子來得粗,眉間英氣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慕容将離心下生起本該如此的念頭,是了,這樣的刀法又豈是女子能使得出來?
案幾在空中翻騰并不能持久,轉瞬那案幾便要落了下來。蘇慕華笑了一笑,手在案上一托,那堪堪将落的案幾又一次翻騰而上。只是木案再次着力,發出一聲喑啞的摧折聲,在半空翻滾的與其說是什麽木案,不如說是塊破木板了。慕容将離見他如此施為,只道這人在尋找出手的良機。他也不急,拔了長劍在手,如只猛獸般牢牢盯着那木案,只待時機。
木案跌落地面發出一聲悶響,刀劍相交,慕容将離心下不免嘆息,這人武功極高,可惜衆目之下行刺,若不能殺他大燕天威何存?不知能否擒下,勸他歸順了演武堂。
蘇慕華也在嘆息,空碎之刀他終還是無法圓轉如意。百擊之中,能成的不過一兩次。剛才那一刀他蓄勢已久,此時再出手又跌落平日的境界。
“我不打了,就此別過。”蘇慕華長笑着縱身躍下幾級丹陛。
慕容将離豈容他走脫,喝道,“休走!”
蘇慕華嗤笑一聲道,“再打下下去你可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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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臺之上北燕的武士見慕容将離負傷,再見蘇慕華想逃,也都追下了丹陛,原先站在丹陛下的武士更圍上了一圈。
本周太後羅煙倒是有幾分膽量,雖然臉色有幾分蒼白,但也未暈厥。
燕青雲見蘇慕華那圍了數人,想來應是走不脫,也不急出手,下了丹陛在旁掠陣。
“燕将軍”,燕青雲循聲看去,正好一名武士跟在了他身邊,那人面白無須,卻不大認得。如果說蘇慕華着了女裝,也是英氣內斂,這人卻是縱然穿了盔甲,舉止之間仍有不經意流露的媚态。
周雖不過彈丸之國,但燕軍借道北周,自然希望後方安穩。今日受降儀式,為免過于張揚武力,激起民憤,階下的武士只有數百人,但都是燕青雲的親衛。燕青雲見這名武士面容陌生問,“你是何人?”
“取你命的人。”那人露了潔白的牙齒笑了一笑,一道黑色的光影挾着尖厲的風聲直奔燕青雲的胸口。燕青雲為這一招迫得已是無暇拔刀,他見那件兵器無刃無鋒,奮起一身功力,竟以一雙肉掌去擋那件兵器。
撲的一聲鈍響,那兵器竟然穿透了他的掌心。
“天底下還沒人敢徒手接我這柄蝕骨的,”那人手指輕撫唇邊,緩緩道,“你,不自量力。”
如火灼一般的激痛從燕青雲右掌中傳來,他看見自己右掌上的肉如豆腐般脫落,轉眼剩下森然白骨。
“你下毒?”燕青雲怒吼一聲,左手抓住右手,竟生生自己将手掌折了下來。
“你倒是條漢子”,畫刀抽了蝕骨,含笑道,“我從不使毒。”
畫刀從來不屑使毒,他是将至陽的真氣貫入蝕骨,中了蝕骨的人肌體生機為真氣所斷絕。
慕容将離與蘇慕華這一邊已經全然占了上風,他的武功本就在蘇慕華之上,蘇慕華空碎之刀使不出來,更是落了下風,當下挂了十七八處彩,一條白裙大半染了血跡。
慕容将離聽到了燕青雲的那聲怒吼,圍上的武士将燕青雲隔在了外圍,他想脫身去救,蘇慕華又豈能答應。一把相思挽留刀糾纏得相思無盡,無盡挽留。
田忌賽馬的兌子之計,畫刀對上燕青雲,蘇慕華拖住慕容将離,這本就是蘇慕華自己的決定。
外圍的武士倒是騰出手來相救,但畫刀與燕青雲兩人之外空間有限,又能圍上多少人同時而戰。七八個兵士,畫刀根本不放在眼裏。
慕容将離那點收服留用的纏綿心思早抛到九霄雲外,劍下再無情面。蘇慕華腿上為他刺了一劍,差點割斷經脈。蘇慕華逼到絕境之際又刺出了一招空碎,傷了慕容将離的左胸。自己胸口又中了一劍,刺穿肺葉,連抽氣都疼痛。
他身披血,卻在大笑,“來不及了。”
慕容将離心猛然沉了下去,耳邊傳來焦急的呼喚之聲,“将軍。”
慕容将離擡眼望去,長天紅日下旌旗飄揚,那一招招燕字旗還在,但燕青雲已經倒了下去。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以鐵騎踏碎他鄉寧靜的侵略者有什麽資格說?
蘇慕華琉璃色的眼眸微微上挑,說不盡的嘲諷之意。
這一戰已經塵埃落定,燕青雲死,慕容将離傷。
他自己能不能脫身,蘇慕華根本沒去想。他已經失去焦距的眼中,看見畫刀踏着人群向他而來,一把将他抗在肩頭。
慕容将離厲聲喝道,“放箭。”
無數箭矢如黑壓的雲,讓烈日的光芒都黯淡了。
畫刀頭也不回,振起護身真氣,那些利箭竟無一能近他的身,他以沛然真氣送出聲音,“大寧蘇慕華,畫刀別過,敢犯我疆域者有如今日。”
仿若佛門獅子吼一般的聲音讓在場的人心頭一震。蘇慕華想這個太監還真他媽像個男人。
一名武士撿起地上白骨斷掌,看着地上燕青雲開了個焦黑洞的屍身,怔怔地道,“誰說南人無武?”
陽光照着樹下一名身着白麻孝服的北周臣子身上,他正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二人離開的方向。
慕容将離目光落在他身上,“大司馬,這兩人負了傷,離不了城。北周城內的情況大司馬比較熟悉,便有勞你了。這兩人...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葉溫言拱手道,“請國師放心,我立刻派人全城搜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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