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何當共攜手(三)

陸酒冷突然向着他伸過手來,那只手極不規矩地扯下蘇慕華的腰帶,再然後是自己的腰帶...

蘇慕華縱然灑脫,但蘇家到底也是武林中的世家。

蘇慕華二十餘年家傳禮義廉恥。

偏偏...陸酒冷并不是一個守禮法、知規矩、有分寸的人。

蘇慕華手本能地去攔他,一動之下便為陸酒冷點了穴道,軟軟地靠在他的懷中,身體為人抱了起來,托着他的手掌霸道而火熱。

微弱的天光自頂流瀉而下,身不能動,蘇慕華目光落在周遭景物上。他們此刻置身于洞穴的石壁一處只能容兩人落足的平臺上。

如井口一般的洞穴,往下望深不見底,往上望井口似為草葉所遮蔽。

蘇慕華仔細一看那又何嘗是什麽草葉,那索索而動的分明是斑斓的巨蛇。只是不知為何那些蛇只停留在井口處,不曾游入井中。

崔盈盈冷笑的聲音傳入洞中,“兩位莫以為像耗子一般躲進什麽山洞便無事了,我們只消點上一把火,看這些蛇蟲又能如何攔我們的路。”這女子的聲音本應是柔媚婉轉,此刻帶着恨意聽起來就讓人毛骨悚然。

片刻聽得馬蹄聲、伐木聲自洞口傳入,陸酒冷問,“這女子是誰,如此恨你?”

蘇慕華苦笑道,“她是盈盈樓的崔盈盈。”

陸酒冷淡淡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昔日京中花魁,那可真是一筆風流帳了。”他擁着蘇慕華,散開的衣袂交纏在一處,低沉的嗓音仿佛将紹興老酒變作鎮江陳醋。

蘇慕華繼續苦笑道,“陸兄就莫要打趣我了,想想如何逃命是真。”

火已經燃起,灼熱的火蛇自洞口蔓延而入,烤蛇的香味與滋滋作響的蛇油,焦灼着人的五感。

狹窄的洞穴裏熱浪翻湧,空氣為火所烤,連呼吸都有幾分急促,蘇慕華已汗透重衫。

陸酒冷按着他的手的掌心也已經凝了汗水,黑衣為汗水沾濕,貼在他的身上更見肩背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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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酒冷臉上還帶着笑容,這人的笑容一貫帶了幾分讓人又愛又恨的疏狂懶散。此刻死劫在前,這樣的笑容卻莫名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

再多的困厄險阻,能笑得如此從容的人,又怎麽會闖不過?

他扣了蘇慕華的腰,道,“小蘇,我死前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抱你。”

蘇慕華悠悠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陸酒冷一瞪眼,“小蘇,你說的這句話該是我說的。”

蘇慕華安撫他,“我替你說。”

眼前景物極速變換,陸酒冷将二人的腰帶縛系好綁在枯枝上,然後一手攬了蘇慕華便跳下井口。

縱然極快,下落不久蘇慕華已看清石壁上一閃而過一處凹陷的洞穴。

黑暗和火焰漸漸為瑩潤的珠光所取代。

陸酒冷自袖中抽出絕別離,似鞭影一般的黯黑光芒閃過,帶着碎石紛飛的粉屑,二人下墜的力道已然減緩。

二人的身體撞在一處石板上,還未等立定足,那石板已然翹起。二人順着石板翻了進去,咔噠一聲石板已是嚴絲合縫地蓋上。

眼前是一處石屋。

紅木刻百子繞床,紅帳繡交頸鴛鴦,菱花銅鏡當床而立,壁上鑲嵌着夜明珠,牆上還挂了幅淡彩工筆人物圖。

俨然哪家大戶人家小姐的閨房。

他們自上面墜下,陸酒冷看清了這方床榻上竟然還鋪着錦繡床褥,足尖輕點堪堪落入這張雕花大床上。手微帶,白色衣袂如雪,蘇慕華也已跌落在他的身上。

陸酒冷環手抱了腰,卸去蘇慕華跌落之勢,彈指已拂開他的穴道。

蘇慕華鳳眸微擡,“陸酒冷,這一躍有數十丈,你解我腰帶做什麽?”

陸酒冷笑道,“小蘇,你難道不知道我天天都想解你的腰帶麽?”

蘇慕華瞪着他,“說人話。”

“像崔盈盈這樣的女人從洞口爬進來,看見歪脖子樹上挂着根男人的衣帶,她會怎麽想?”

蘇慕華一轉念道,“你想讓她以為我們躲在數丈之下的洞穴中?”

陸酒冷道,“這種蛇是尋歡山莊的護山蛇,幼時義父...教了我禦蛇之法,也教我如何識別這種蛇的巢穴。五花長蛇每穴之中必有王蛇,王蛇畏光,盛夏之時不願出洞穴。而有王蛇在洞中,尋常的五花長蛇便不敢回洞穴,只能在巢穴的附近徘徊。那崔盈盈對你如此癡心,見你跳崖,必然會跟着跳下來。若她到那處洞穴尋你,只怕就會驚醒那條王蛇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便還她一個蛇郎君,也算不唐突紅顏。”

蘇慕華微嘆道,“原來你真的不是好人。”

陸酒冷懶洋洋地靠在床上,含笑的聲音帶着滿滿的戲谑之意。“小蘇,若你再這麽坐在我身上,我便真的要做壞人了。”

蘇慕華一掌擊在他的胸口,借着這一掌之力已撤身而退。

陸酒冷雖然身上帶傷,但蘇慕華并無內力,這一掌不過是警告之意。

看着他微紅的耳根,陸酒冷實在很想大笑出聲,但他還是捂了胸口道,“好痛!”

蘇慕華實在懶得理他,轉首去看牆上的畫,數枝花紅臨水,花枝之下一位素衣人正憑水舞劍,畫卷經年發黃,丹砂之色已呈深褐。他細看那人物臉型輪廓,極秀美,若為女子,眉間又偏有不讓須眉的英氣。

再看那幅畫并無題詞,只有一個款印,經年日久字跡依稀難辨。

“是千紅二字”,陸酒冷站于他身後,望着牆上的畫道。

蘇慕華仔細看去道,“果然是,陸酒冷,你似乎對此處頗為熟悉。”

“尋歡山莊後山有一處名喚千紅穴的地方,為歷代莊主長眠之所,我義父曾經帶我進去過,與此處有幾分相似。”

陸酒冷想起幼時那人在夕陽下摘了樹葉吹奏葉笛,晚風吹動那人青色的袍袖。又想起那人将他一掌打下山崖。數年不見,不知是否尚在人世,心下也有幾分悵然。

“千紅穴?”蘇慕華看着那幅畫思索道,“陸酒冷,你覺不覺得這人有幾分似畫刀?”

陸酒冷道,“确實有些相似...尋歡山莊的千紅穴也如這畫上有一個湖泊,還有一片紅色的花海。走,我們去看看。”

推開房門便是一片波光潋滟。

花枝橫水,青色的石壁陡立而起,露出一方藍天。

烈日為石壁所阻擋,光線折射而下形成七彩的霓虹。

蘇慕華眼見此景,贊道,“果然是人間美景。”

陸酒冷擡手指了指水中,“尋歡山莊的景色與此相似,此水隔開的地方為千紅穴與千紅墓,之上的千紅穴為莊主閉關之所,水底之下的千紅墓為歷代莊主的長眠之處。”

蘇慕華笑道,“若非那些追兵,我也見不了如此人間美景,倒要多謝他們了。”

陸酒冷道,“你将春桃與不留行支開,便是早料到有追兵?”

蘇慕華道,“只可笑我明知葉溫言若脫險就會派人來,還是放了他走。”

陸酒冷将手落于他的肩頭,掌心溫暖。

“他那個時候挾持了不留行,何況他又救過你一命,你自然不忍心下手。”

蘇慕華搖頭,眸光清冷淡淡道,“當時畫刀在旁,想從黃雀那少年手中奪人并非難事。但就算葉溫言不曾挾持不留行,我還是會放他走。”

陸酒冷口中微微泛起苦澀之味,“你對他?”

“我與他相識那年才十四歲,那時候他對我很好,我們結為異姓兄弟。十六歲那年我爹于長平谷負傷歸來,雖然有樓中叔伯相助,但我一個少年要面對江湖殺伐,內心惶恐驚怕不足為外人道,也只有他與我年齡相近,能安慰我,鼓勵我。我與他相識近十年,有時會想若有人花了十年的心思在你身上,只怕自己也分不清何為真假了。我曾經以為我對他的情意已成過去...今日我才知道,縱然當年的心意已成灰,我總不能見他死于我面前。”

蘇慕華一句一句道來,不聞多少情緒起伏。

陸酒冷撫着他的肩,沉默不語。

日影映入他琉璃色的眼中,蘇慕華深深地注視着他,笑道,“你介意?對不住...”

他本不必抱歉。

陸酒冷笑容有幾分勉強,目中隐隐怒意,按在他肩上的手已施了三分力道,“小蘇,你我之間并不需要對不住這三個字。我介意的也并非是你不肯殺他,而是...你是否放下了他?”

蘇慕華笑了笑,又慢慢地笑不出來了。

霸道的吻落在他的唇上,仿佛要将他的呼吸都奪去。

陸酒冷一旦打翻了醋壇子,為醋酸沒了頂,樣子頗為恐怖。懶洋洋的笑意盡皆斂去,濃黑的劍眉帶了殺氣,眉間傷痕深刻,讓他整個人看上去頗具壓迫感。

蘇慕華就為他壓在池邊花樹上吻着,落紅飄落于兩人肩頭。陸酒冷靠過來的時候,蘇慕華原本還含着笑看他,故意伸出舌去觸他的唇瓣。

粉色的舌尖輕吐,如野貓一般的慵懶。

琥珀色的眸子上挑着,卻帶着悲涼如水的光澤。

陸酒冷的眼眸一下子變得幽深,用力攬過他的腰,唇上的掠奪更加狂亂,讓人喘不過氣的狂風驟雨。不安分的手甚至滑進蘇慕華的衣襟,在他身上放肆着。

落紅撲簌,拂了一身還滿。

論這些風流手段,蘇慕華如何是陸酒冷的對手,強撐了片刻,終是告饒道,“夠,夠了...”

陸酒冷放開他,靜候蘇慕華喘息了片刻,面色如常地拂落為風吹上青年雪袖的紅色花瓣,握了那只指節分明的手,相攜往潭邊走去。

“等忙完這裏的事,我們便去江南...江湖中每天都有精彩有趣的事,你很快會忙得沒有片刻功夫胡思亂想。我們先去探探千紅墓中有些什麽。”

時光從不回頭,縱然有些什麽芥蒂,所幸還不曾錯過。

機關打開,陸酒冷眼睛都差點晃花了,那東海夜明珠的光華映照下滿壁金色光芒燦爛,壁上所刻竟是一整卷的楞嚴經。

并非世間廟宇中的尋常經卷,而是陸酒冷所習的那卷經文。

蘇慕華笑道,“若尋歡山莊的千紅穴真與此處相似,那春風得意進寶樓對尋歡山莊的實力要重新評估了。”

陸酒冷摸摸鼻子嘆道,“和此間主人相比,尋歡山莊就和洞庭湖中的君山島差不多了。”

洞庭湖中的君山島是天下丐幫的總舵。

寬敞的石屋中擺了一塊碧玉雕就的桌子,桌上擺了一張瑤琴。琴身古樸幽黑,隐隐幽綠,蘇慕華見琴上銘文“桐梓合精”四字,嘆道,“竟是昔日司馬相如的綠绮。”

琴下壓了幾張小箋,數封信件所屬之名均是華千紅。

陸酒冷就他手上看了,思索道,“華千紅,畫刀?莫非這位夫人是畫刀的先人?”

蘇慕華于心中告罪一二,将信箋拿了于手中展開。

一張寫着:暮春廿日別後,妾夢麟子入懷,如今已歷三月,旦夕盼君歸。再一張寫着:麟兒已經周歲,至今未曾取名。今日教他喚了阿爹,稚子可喜,夜又夢君。再一張寫着,《楞嚴經》修習不易,不可操之過急,切記,切記...最後兩張已不是信,是女子謄錄的詩詞,一張寫着“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一張是竟是卓文君的《絕別書》,看到最後一句“錦水湯湯,與君長訣”,字跡已是潦草難辨。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這幾節删改了好幾次,雕琢詞句的繡花癖又犯了,放慢點速度。雖然這篇已經寫得很狗血粗放了。

下一節轉回正常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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