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正邪之間(一)
“五十...一百兩銀子”,麗娘手中絹帕一甩,帶起一陣嗆鼻的香粉,“不能再少了,我們情兒公子長得這麽好看,隔壁縣城裏的袁大富早就看上他了,約了這月十五就要...那個...破瓜。我們的情兒若挂牌可是搖錢樹啊,只要他肯接客一年,只要一年賺回來的錢都不只這個數。也不知道中了你的什麽邪,他偏要跟你走,否則哪有這個價錢?”
趙雲劍道,“便是這個價錢,我明日來交錢領人。”
趙雲劍走出房門,見花蔭下一人春衫輕暖,烏發雪膚,顧盼之間連春光柳色都黯淡了幾分。
不是那小倌情兒又是誰?
趙雲劍走了過去,站于他面前道,“你叫情兒?”
任情兒也是第一次看這人清醒的模樣,此時的趙雲劍青袍端整,寬大的腰封束起結實有力的腰身,衣下系着一把古樸的長劍。
“那晚,對不起,我以為你是...”那一晚的記憶雖然模糊,但片段的記憶和散落的衣袂,顯然他對這人做了逾禮之事。趙雲劍甚至清晰地記得這人白了一張俏臉,在他身下微弱地掙紮,如方張開羽翼的雛鳥般。
他語帶抱歉,似辯白一般,“那晚我喝醉了,我雖然平日裏放浪形骸,但毀人清白的事是不會做的。”
任情兒臉上露出凄豔的笑容,“爺既然醉了,又何必還記得醉中的事...何況,我這樣的人要清白做甚麽?不過早一日晚一日。”
趙雲劍心中如根刺在紮一般,“情兒,是我誤了你。雖然我不能讓時光倒流,當一切沒發生過,但我不能再讓你待在這種地方。你等我,明日...我來接你。”
這人是真的在關心他?
任情兒目中轉過複雜的情緒,擡頭見趙雲劍已經走遠。
“走了,走了,別看了。”麗娘用手在任情兒面前晃晃,“來,在賣身契上按個手印。賣拜月教護法長老的事,我麗娘可是第一次做,做戲自然要做全套。”
她拉着任情兒的手按上印泥,在雪白的宣紙上按下手印。
滿意地以指一彈,“人都安排好了,公子安心等着看好戲吧。一百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這趙大俠我打聽過,是個千金散盡還複來的主,他此刻身邊還真沒有這一百兩銀子。剛好昨日趙雲劍有一位舊友找上他,贊了他的劍,說有位大富大貴之人願意買他的劍,你說他會不會為你賣劍。”
任情兒冷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什麽朋友都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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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娘笑道,“這位朋友自然是公子安排的吧,公子算無遺策,這趙雲劍可真是可憐啊。呦,你這什麽表情,莫非公子你心軟了?”
任情兒哈地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我任情兒從十三歲起便不知道心軟是什麽。”
第二日,趙雲劍果然依約前來,麗娘交了情兒的賣身契與他,見他腰間果然已不見了那柄劍。
是夜,客棧,月色。
趙雲劍停下解了一半外袍的手,看見任情兒一雙星眸正警惕地看着他。笑道,“我家在百裏之外的河間府,但還要在這裏等我的同門,得耽擱幾日。你不必擔心,我同門都是很好的人。我師妹叫趙琳琅,她雖然頑皮,但心很好。過幾日我引你們認識,若她肯一起幫你在師傅面前說話,師傅必然收你為徒,傳授你功夫。”
任情兒道,“我為何要學什麽功夫?”
趙雲劍道,“你長得太好看,江湖中不安好心的人太多,若你會武功,便不會如那日般...為我...為我欺負了去。”
任情兒心道,這人竟然會臉紅,可有趣得很。
趙雲劍寬了外袍,只着了中衣走至床邊,抖開一床被褥,又道,“我囊中羞澀,只住得起一間客房,暫時委屈你和我擠擠了。”
任情兒應了,解了外袍。
“你睡裏面吧。”趙雲劍回頭一看,任情兒連中衣都脫了,如玉的胸膛,連同大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只剩了一條小褲頭,“你...”
任情兒鑽進被窩,一臉無辜地看他,“什麽?”
趙雲劍輕咳了一聲,“沒,沒什麽...”
二人并排躺在床榻上,鬥室太暗太靜,這般黑暗,讓人心跳紊亂,趙雲劍後悔沒有留一盞燈。
“你睡了麽?”任情兒自被中伸出胳膊來,側身看他,月光披散在他如玉的肩頭。
“不曾。”趙雲劍答。
任情兒伸手戳戳他的臉頰,“喂,你很喜歡你那叫什麽趙琳琅的師妹?”
趙雲劍張了張嘴,又閉上,良久才道,“小師妹很可愛。”
任情兒身體自被子下挨了過來,低笑道,“哪種喜歡,喜歡到...你也想和她做那樣的事麽?就像我們一起做過的那些。”
趙雲劍臉上一熱,“我對師妹是敬愛之心。”
“哦?那你對我呢?又安的是什麽心?”任情兒一個翻身将趙雲劍壓在身下。
隔着單薄的裏衣,趙雲劍可以感覺到那具溫熱的美麗的身體就貼着他的胸口,更要命的是任情兒幾乎什麽也沒穿。
趙雲劍是個很正常的男人,他身上大多數地方都很正常。
正常的地方若有正常的反應,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任情兒趴在他身上吃吃笑得如只偷腥的小狐貍,“公子,你不想要我麽,我保證不讓你的小師妹知道。”
如此溫香軟玉,如此花好月圓。
趙雲劍目光微沉,環住了任情兒細軟的腰,一個翻身将他壓到身下。
這才對嘛,什麽假仁假義的大俠,看得令人生厭。
“唔...你做什麽...”笑容在美麗的臉上凝固,任情兒為趙雲劍用被子捆了起來,捆得像個白白胖胖的蠶繭,丢進床的內側。
趙雲劍翻身下了床,“情兒,你誤會了,我贖你回來,不是讓你為我做這種事。”
他披上外袍,系好腰帶,走至門邊道,“我便在門外,有事喚我。”
任情兒氣得磨牙,“好你趙雲劍,敢從本公子床上逃跑的人你是第一個。”
第二日早晨二人用了早點,任情兒跟着趙雲劍去找他的那些師弟師妹。
站在城門的磚牆下,他就看見趙雲劍的臉色變了。“怎麽了?”
青色的磚牆上貼着幾張通緝令,人像畫得很潦草,依稀可以看出濃眉大眼。
任情兒看那畫像上的字,“通緝大盜不留行...誰啊?雲劍,還有幾分像你啊,只是這眉毛也忒粗了點,好像墨水不要錢似的。”
趙雲劍輕咳了幾聲道,“休得胡言。”
守着通緝令的兵卒道,“這位不留行昨夜劫了城中的幾戶富戶,各位都看看,若有線索速速報官。”
任情兒道,“不留行?聽說是劫富濟貧的俠盜?”
“什麽啊,這位小哥看你面善,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別說出去。”那兵卒壓低聲音道,“這位不留行除了劫財,他還劫色,聽說男女不忌。像小兄弟這樣的...要小心。”
任情兒心領神會地眨了眨眼。
春陽照在林間,碧綠的樹葉如上好的翡翠。
任情兒為趙雲劍拉着坐着枝頭,林間正站着一些人,其中數人白衣佩劍,看上去像是師出同門。
他們的對面正停着一輛馬車,一位身着七品官服的人,正向身前的白衣人遞過一柄長劍。
那人道,“這是不留行在作案現場留下的,我請了幾位江湖朋友看過,說是貴派弟子的佩劍。另有人向本府指認,貴派的大弟子趙雲劍就是不留行。”
白衣人接劍,彈出劍身,仔細看了劍上銘文,還劍回鞘道,“這确實是我派弟子之物,大人請放心,齊雲代表河間府立誓,定會給大人一個交代。”
那人道,“河間府向有俠名,得齊大俠允諾,我便放心了。下官告辭。”
齊雲抱拳道,“大人,請。”
“師叔,這是大師兄的劍,我不信大師兄會做這樣的事。”秀美的白衣女子待那官走遠,向着齊雲急道。
齊雲道,“琳琅,我也相信雲劍。這其中肯定別有隐衷,我們着急無用,我已留下暗記,雲劍若看到一定會來尋我們。”
趙琳琅道,“大師兄的劍落入他人之手,莫非他也出事了?我們是接到拜月教的消息才來的,莫非...他已落入那些魔頭的手中?”
趙雲劍在枝頭聽得心頭一暖,小師妹平日對我雖然沒什麽好臉色,真有事的時候,卻是這般關心着我。
耳畔聽得有人冷冷一哼,卻是任情兒偏過頭去。
樹下,齊雲撫劍一嘆道,“願雲劍能闖過此劫。”
趙雲劍眼中一熱,拉着任情兒自枝頭跳下,朗聲道,“師叔。”
齊雲見他,目中現出喜色,“雲劍,你無事就好。”
趙雲劍行下禮去,“見過齊雲師叔。”
齊雲扶住了他。“你這幾日遇上了何事?”
趙琳琅也笑呵呵地看着他,“是啊,大師兄,你的劍怎麽丢了?”
趙雲劍道,“雲劍愧對師門,我為了救一位朋友...将劍賣了。”
齊雲道,“哦?是什麽朋友。”
趙雲劍道,“正是這位小兄弟,他急需銀錢救急,所以我...”
他如何能當衆說出任情兒是青樓小倌的身份,他上青樓楚館固然會為師門責罰,但他更不願任情兒為人看低,只得含糊其辭。
齊雲打量着任情兒,只覺得此人長得極美,身為男兒卻一身媚骨,不覺皺眉道,“這位小兄弟是哪派弟子?”
趙雲劍道,“禀師叔,他叫情兒,并非武林中人。”
趙琳琅吐了吐舌頭,“情兒,你可長得真好看。若非你是男兒,可要讓天下女子嫉妒了。”
“在下出身低賤,各位肯定不曾聽過。”任情兒微微一笑,“琳琅姑娘,你也不錯。”
齊雲一嘆,便也不多語,“雲劍,有人說你是不留行,你怎麽說?”
趙雲劍沉默了片刻道,“師叔,我确實就是不留行。”
齊雲未曾料想他竟然當衆承認,目光一盛,“你說什麽?”
趙雲劍單膝跪地,“師叔,雲劍以不留行之名行事,只是劫富濟貧,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齊雲嘆道,“雲劍,你怎麽這麽糊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師傅那脾氣。他最恨俠以武犯禁的事,他若知道此事,可是要重重罰你了。”
趙雲劍低頭道,“雲劍知道,但師叔你不曾見過,這世間多少天理不彰,有冤難訴的事。有些事,雖然知道師傅不喜,雲劍若是不為,此心難安。”
齊雲嘆息一聲,将手中劍遞與他,“待回到河間府,你自己向你師傅負荊請罪吧,我可不會幫你。”
趙雲劍接過劍,低聲道了一聲是。
擡頭見趙琳琅沖他做了一個鬼臉,女子笑容嬌美,“我也不會幫你。”
夜幕低垂,山野之中生起了一堆篝火。
趙雲劍為任情兒披了一件衣,見他睡得正香,忍不住伸手在那尖巧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任情兒睡得不安分,伸手在自己臉上也撓了撓,如一只貓兒一般。
趙雲劍笑着看他,心下片刻柔軟。
這樣的少年本該是耀眼的,他該穿着最輕軟的春衫,在陌上騎最快的馬,或在竹堂中讀一卷書。
他不該生在青樓楚館中。
他有一瞬覺得,救出這樣的少年,就算受再大的冤屈也是值得。
他站起身,向着齊雲的方向走去。
齊雲坐在篝火旁,手中拿着一張地圖,見眼前人影遮了火光。擡頭笑道,“雲劍,坐。”
“師叔,可是有拜月教的消息?”
齊雲道,“離這十裏有一處山神廟,拜月教的人便在那裏。你好生歇息,明日是一場硬戰。定讓拜月教的人見識一下,我河間府男兒的風采。”
趙雲劍知道齊雲這麽說,必然有他傳遞消息的方法,事關門中機密,也不多問。
在他身邊坐下,笑道,“師叔,小時候我做了錯事,你總會打我罵我,這回你沒說我,我還有些不習慣了。”
齊雲笑道,“你也大了,有些事你自己明白,我又何必多說。何況,你要行俠仗義本也沒有錯。”
趙雲劍笑道,“那你又不幫我在師傅面前說好話。”
齊雲也笑道,“這些年,你師傅不許你們多管閑事,對外圓融交好,守着河間府名聲不堕,為的便是對抗苗疆的拜月教。我河間府守川南,力抗魔教,與苗疆的拜月教不過隔了一座山一條河。拜月教手段毒辣,教中之人又奸猾狡詐,若稍有大意,河間府只怕早為他們連根拔起。你還年輕,以後你會明白,要與這樣的敵人對抗,靠的并不是一個俠字,或者不能只是一個俠字。”
趙雲劍低頭思索着齊雲的話,半晌擡了頭道,“雲劍這次讓師門為難了,我記得賣劍之人,我一定會尋出真相。”
齊雲欣慰地笑道,“這回陷害的是你,沖的卻是河間府,想來這幕後一定是拜月教之人。雲劍,你任俠好義,但要知道人心多詭詐,凡事還是要多加小心。那個情兒來歷不明,你也多點防人之心。”
趙雲劍恭聲道,“是,多謝師叔提醒。那情兒...師叔日後你會知道,他也是個可憐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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