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痕沙

「拾捌」

陸微瀾發現供詞裏面幾人都默契的沒有提到李郴,只有珠兒提到骁王令牌了。

不敢提是一方面,看情形她們壓根就沒有見到他。

那晚在東市雲霄樓下,她明明看見李郴站在樓上的窗邊,她遇到的第一個人就範靜娴,而珠兒卻說到雲霄樓什麽都沒看到。

那他不在那裏,是去了哪裏呢?

有沒有人能夠證明?

陸微瀾後知後覺意識到,她剛剛是在合理懷疑李郴的不在場證據和作案時間。

陸微瀾又開始看後面內容,範靜娴的驗屍情況和案件後續進展。

範靜娴死的時候是處.子之身,并沒有遭到其他迫害,沒有外力傷和中毒跡象。

她的死亡原因正是喉嚨處的箭傷,可謂一劍穿喉。

這種無意識死亡沒有太多恐懼和痛苦,陸微瀾稍感安慰。

這件案子目前沒有找到殺人嫌犯,大理寺已經派人又去搜查過東市中那條暗巷。

因為巷中有排水溝,所以上元節那晚沒人注意那裏,也沒人去過那裏,看到過任何可疑之人。

從那條暗巷中也并未再搜出任何物證。

範靜娴的死因是中箭,那支箭是普通的小型鐵簇白羽箭。

大盛對于民間兵器的使用在律法上是有規定的,像弓、箭、刀、楯、短矛這些短小輕型武器是可以私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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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從兇器上鎖定不了兇手的範圍。

大理寺的人去搜查了緊鄰蘭陵坊的安善坊內教弩場。

那教弩場最早是軍用的,後來改為民用之後逐漸有些沒落,查過之後目前尚未發現可疑之人。

因沒有明确疑犯,目前只能繼續找新的證據。

陸微瀾再次嘆了口氣,按照目前這種大海撈針似的查案方法,何時才能替範靜娴洗刷冤屈啊!

陸微瀾上午并沒有修書,而是将案宗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就連證詞整理人程典在案宗最後一頁蓋的印章都要被她蹭掉了。

回拾翠樓用完午食後,她只覺渾身酸痛,困意上湧。

本來只想躺在窗邊的軟榻上小憩片刻,可一走到榻邊,眼前就浮現出今早和李郴一起在榻上醒來的畫面。

陸微瀾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直接回寝屋補眠了一個時辰,醒來之後她又提筆在紙上畫出了想做的沙盤模型,想着等會去找彭順的時候交給他。

誰知彭順竟差手下的小順找來拾翠樓,說李郴喚她。

本來以為是讓她去落英殿研究案情的,不想才走出拾翠樓沒多久,就遇到了李郴和他身後跟着的彭順。

既遇之,則安之。

正好她看了案宗之後有事問他。

此時她便一本正經的對李郴行了個福禮,“殿下,我有一事想問。”

“講。”

“剛剛在案宗中看到範靜娴提到了骁王令牌。”陸微瀾知道僞造玉玺、太子玺和親王令牌在大盛是死罪,而且是株連九族的大罪。等閑之人遇到等閑事,根本不會僞造,也不敢僞造。

李郴冷下臉,“你還認為……”

“我認為僞造令牌之人十分可憎,罪無可赦。”她可不敢再随便認為是李郴真的拿了令牌去約範靜娴。

主要是不合乎邏輯和常理。

可這個環節,确實可疑,需要查證。

範靜娴若不是看到令牌,絕不會進入那條暗巷。

李郴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我的意思是目前如果沒有太好的突破口,可以試着從制作假令牌那個方向入手。”

李郴表示贊同,“本王已經讓人去查了。”

這就說明他也早就想到了。

柳南的外甥,在斷案上自然也不會馬虎。

“殿下,上元節那晚,您究竟去了哪裏,可否告知。因為這對案情來說非常關鍵。”

陸微瀾問完這句話後,彭順都替她捏了一把汗。

敢這般對殿下直來直去問話的人,可真是少的可憐。能得到殿下的回應,那就更難了。

不過彭順的臉很快就被他家殿下打的啪啪響。

“上元節那晚,本王在窗邊閑閑的看了一會兒,覺得外邊人多太吵,就坐回了桌邊。當時昭華在,彭順在。不過本王派人去查探了,所以對于證供中提到的市坊中發生的事情全部了如指掌。包括:範靜娴仗義助人,蘇怡歡擅自尋來,蔣寧黛在市坊中撒錢。後來本王就帶着彭順及譚峰、淩恒從雲霄樓後門離開了,那個時候蔣寧黛應該還沒走到雲霄樓,而昭華在等着驸馬姚珩沂來接她。”李郴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在陸微瀾的記憶中,這是李郴第一次與她說這麽多話,以前都一字一金似的。

他立即從她的話中找到了兩條重點:第一,那晚他三位骁王妃人選都沒見到就離開了,也就是他壓根沒想以貌取人,而是派人暗中觀察她們的行為舉止。

第二,他說離開雲霄樓的時間是在三人被綁架之前,而那時昭華公主還沒有離開。

可昭華公主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呀。

有關昭華公主的那段證供她也記得很清楚,驸馬姚珩沂何時來找她,兩人都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以及何時回的相府,上面都有詳細說明,并且沒有任何問題。

那還應該從哪找破案切入點呢?

陸微瀾此時有些一籌莫展,她很想去犯罪現場再看看。

前世她有個好友,被稱為是警.隊神探,每次當他查案陷入僵局的時候,就喜歡回犯罪現場找找靈感,還經常拽着她一起去。

可一擡眼,發現自己跟着李郴到了興慶宮的靶場內。

有兩個小太監候在這裏,懷裏捧着應該是李郴的櫜鞬,身邊還立着黑豹幺幺。

陸微瀾的身子條件性的抖了抖。

彭順取來櫜鞬。

李郴解開裘氅扔給她。

然後他從弓囊裏抽出他的金弓,又從箭囊裏摘了支白羽箭出來,站在起射線上。

此時日光大盛,映得李郴的金弓熠熠生輝,襯在他一掃陰霾,如陽春白雪般高潔的臉龐上。

此時,黑豹幺幺已經矯健的奔到了靶邊,瞧着十分歡快興奮。

陸微瀾把腦袋從李郴的裘氅裏鑽出來,他的狐裘毛領又鑽進了她的鼻子,癢的她又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看到李郴已經開弓,她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鳳眼微眯,眼神專注瞄準,離弦的羽箭便發出“铮”的一聲。

在箭離弦的那刻,陸微瀾看到李郴揚起了眉,連帶着眼角都往上勾了勾。

李郴射箭的時候是意氣風發的。

與深夜抗拒睡眠,與人接近就緊張得無所适從的樣子截然不同。

與修書時的認真仔細也不同。

與讨論案情時的一絲不茍還不同。

甚至帶了幾分少年氣。

是陸微瀾沒有見過的樣子。

他此時穿的是一件黑色綢緞常服,領口、袖口和袍角拼接了一圈明黃色,和他手上搭的金弓相映成輝。

此時,他的身體還保持着剛剛射箭的挺拔姿态,讓陸微瀾想到青山自高遠這等美好的詞彙。

這樣的李郴有點美好,簡直就是人間理想。

“愣着幹什麽,過來!”

然而,他開口還是那冷冰冰沒什麽人情味的聲音,将人拉回到人間現實中來。

人家都是開口跪,他顯然是開口碎。

陸微瀾的美好幻像,碎了!

彭順将陸微瀾懷中的裘氅接過,示意她趕緊過去。

陸微瀾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為何要教她射箭。

主要是她心裏惦記着範靜娴的案子,還想回犯罪現場再去看看,此時哪能安下心來練箭。

可當她站在李郴身前,看到遠處那只正中紅心的白羽箭時,靈光卻突然閃現。

範靜娴的死因正是中箭,她此時也不必非得回到殺人現場,練習射箭感覺一下兇手殺人之前的動作或許真能找到些靈感和突破口。

其實這也算是一種犯罪重現。

想到這裏,陸微瀾立即奪過李郴手中的金弓,只是她沒把弓的重量和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身體計算在內。

金弓拿到手中之後,以垂直加速的方式往下墜,連帶着她的身體都往前倒去。

李郴反應極快,他伸出雙臂,一手橫在陸微瀾的身前圈住她,一手勾起要把她身子墜倒的金弓。

已經閉上眼睛,準備抱着金弓“英勇就義”的陸微瀾只覺得手上一輕,身體也被攔了回來。

等到她睜開眼睛四下張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處于被李郴一手攏在懷中的姿态。

陸微瀾側過臉,不小心看到彭順正在不經意的望天,那表情好似在說:我什麽都沒看見!

就連幺幺都在追着自己的尾巴玩,不拿正眼瞧他們一眼。

“射箭還東張西望!”李郴冷硬的聲音再次在身後響起,“扶好!”

他稍微退開半步,手裏舉着金弓,讓陸微瀾把手搭在上面,又用原先扶着她的那只手抽出箭囊中的一支白羽箭,放到她手中。

陸微瀾立即擺正自己的頭,小心翼翼的扶着金弓,就怕它掉地上自己賠不起。

這是什麽土豪用的弓!

作者有話說:

櫜鞬:弓囊和箭囊的合稱。

祝大家虎年大吉,虎虎生風,如虎添“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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