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枯骨（一）

曲言孚等的人，在中原。

他大概覺得，老死不相往來的後半段時光會這樣緩慢的結束，直到他化為枯骨埋葬土裏。

然而，中原戰亂了。

那場始料未及的戰争從範陽開始，由安祿山策劃，不過三十五日就進攻到洛陽。而洛陽，正是讓他牽腸挂肚之人所在的地方。曲言孚無法再等，他怕碾轉反側之後得到的是那人戰死的消息。依舊記得那人所言長槍獨守大唐魂，可若命都失去了何來守住這破碎山河。

曲言孚跟着教主一路往中原走去，教主畢竟年少時生活在七秀坊，又聽聞天一教在中原現身，自是率了教中一衆人前往。他恨不得自己能眨眼就到洛陽，去看看那人是否還是那麽肆意桀骜。又是否他以戰死沙場，無牽無挂投胎于六道輪回中。他懷着複雜思緒，心裏又是酸楚希望早日見到又害怕見到，離開中原前的日子簡直傷碎了他那顆本已破碎的心。

不知走了多少時日，眼看着離洛陽越來越近，曲言孚反而卻步，他按壓住內心跳動的劇烈的心髒，心裏已經想了好多種他們再次見面的場景。可遠遠看到洛陽城，他心裏蔓延的酸楚讓他張嘴又緊緊閉上。雖然知道戰火蔓延至洛陽，可路邊随地抛擲的屍體任由野狗啃食，饑餓的人就面無表情的躺在屍體旁邊，頹廢殘敗的景象讓洛陽生出一股寂寥之感。

初時的洛陽人來人往，店鋪節次鱗比，到處都是小攤販的叫賣聲，他那時就是被不同于苗疆的熱鬧所吸引。

現在只剩下麻木掙紮求生的人還在為不知福禍的明日努力生存。

“寧做太平狗，不做亂世人。”曲言孚的師姐逗留了一會兒，留下淡淡的嘆息就轉身，“教主要一路前往長安，我們快走吧。”

安祿山攻陷洛陽之後，高仙芝所帥部下丢盔棄甲全都逃往了潼關。天寶十五年正月，安祿山僭越稱帝，國號叫燕國，年號叫聖武。駐守在洛陽的天策府将士除去跟随高仙芝逃亡的全部陣亡，屍首被懸挂在城門上以此示威。那已滿身血痕看不清臉的頭顱雙眼睜得滾圓，不屈的眼神直至死亡也沒有改變。

曲言孚心裏一哽，他搖搖頭，背對着師姐輕輕開口，“師姐，恕我無法和你同去，此次來中原，我只為确認他的安全。”

師姐停下腳步，她轉過身無不擔憂的瞧着曲言孚瘦弱的背影，“如今戰亂，你又沒習毒經防身，我不放心你。”

“我随身帶着蠱蟲，再說有阿識阿鶴陪我，我自己會小心的。”曲言孚不敢轉身，他怕看到師姐那張臉剩下的話就說不出口。從小師姐就疼他，那次落魄從中原回去苗疆，也是師姐安慰他許久，這一次他又要做師姐傷心的事。可他從不會欺騙師姐，她如他姐猶如他母親一般照顧着他。“阿姐，你就守在教主身邊保護她，我先走一步了。”

曲言孚的師姐望着他的身影慢慢變小，直至再也看不見，才嘆息一聲前去教主那裏。他以為教主不知，哪裏料的曲雲早就看在心裏，只不過什麽都沒說。

記憶中大概還唯一還原的就是那洛陽城外的茶館，找老板依舊站在那裏，只是她滿臉憔悴，一雙眼就靜靜的看着往來的人。出入那茶館最多的還是安祿山的手下，形式作風乖張讓人心生厭惡。茶館旁邊設了許多給難民用的帳篷，家已毀，他們就只能蝸居于此，或許能得到好心之人贈予的饅頭或者茶水。

曲言孚過去的時候就聽到争吵聲，其他人都安安靜靜的喝茶，唯有角落那裏，一名年輕的女子手足無措但是她依舊緊緊抱住自己的包裹，滿眼戒備的瞪着她面前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正氣禀然，卻态度惡劣，也許是因為旁邊還有将士在，他沒有光明正大的去奪，不過他看來勢在必得，拿眼瞧那女子。

“你偷了我的錢，讓我看一眼你的包裹所有人都明白了。”

女子咬着牙，她憤憤瞪着他，這包裏是她給夫君準備的衣服和食物，她是不會給別人的。

曲言孚原本不想搭理此事，畢竟對他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人，可當男人義正言辭的喋喋不休，甚至轉過了臉讓他們評理。他看到那張臉時，就忍不住一股惡氣冒出來。

向趙老板笑了笑，身穿與中原服裝格格不入的曲言孚就揣着他的笛子走進了茶館，忍住滿滿的惡意，他帶着笑意開了口，“既然你說她偷了你的錢，報官如何。”

男子被別人插了話，頓時滿臉怒氣尋着說話的聲音看過去，看一眼曲言孚精致俊美的臉頓時整個人都綠了。

“啊，呵呵呵，我剛發現錢袋還在自己身上。”中年男子顫巍巍摸了摸腰間，說完這句話就溜走了，簡直就像是受驚的兔子，眨巴一眼就不見了人影。

女子感激的朝曲言孚一笑，她松了口氣，“多謝公子相救，小女子無以回報。”

“無礙。”曲言孚擺擺手。

女子雖然好奇為何剛才還嚣張不可一世的男子看到他悶頭就跑，不過再無多說，再次和曲言孚道了謝付了茶水錢就離開了。

其實曲言孚也沒想到還會在遇見這男人，而且他竟然還記得他。三年過去，看到熟悉的人不由得又想到那個人。

他們最開始也是在這小小的茶館相識。

三年前，曲言孚的試煉任務是前往中原。初到洛陽人生地不熟，官話也聽得不是很清楚，結果就被男人誣蔑說他偷了他的錢。曲言孚其實聽的半懂半不懂，他嘗試着和他溝通，奈何雞同鴨講半天都答不上一起。争執半天，曲言孚原本口幹舌燥想要喝碗茶水，頓時火冒三丈，他不明白這中原人怎麽這麽蠻不講理，一招手原本安靜呆在他包袱裏的兩條蛇頓時竄了出來，對着男人就吐出了蛇信子。

“我我......”男人吓得口齒不清，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他驚悚的瞪着那兩條蛇，連救命都喊得斷斷續續。

曲言孚滿意的看着男人臉色蒼白，心裏窩火的感覺終于消散了點，就在他想着終于能夠好好喝上一口茶解渴的時候，那男人好像看到救星一樣快步幾步撲在了一個人面前，撕心裂肺的控訴着曲言孚的惡劣行徑。因為語速過快，曲言孚依舊聽得不甚明白，不過他可以肯定的是這人肯定在誣告他。

“大人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男人幾乎要抱住那人的大腿，兩腿顫顫，雙目裏竟是奇怪的真摯。

他知這人是剛調來駐守洛陽城的将士，惡人先告狀他從來都運用得如此完美。

那人在打量着曲言孚，曲言孚也在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那人。他身量很高，一張臉輪廓堅毅，濃眉深眼，挺直的鼻子下是飽滿厚實的嘴唇，此刻正似笑非笑的勾起了一點弧度。許是因為在外巡邏，□□出來的皮膚看來有些粗糙。他的手上提着一柄長槍，尖端發亮，一看就是精心對待的。而他此刻穿着一身紅衣，外着厚實的盔甲，頭頂是兩根耀武揚威的紅纓，整個人頓時顯得英武挺拔。

“大大人，他肯定有有......問題啊，竟竟然還......”男人看兩人只是互相注視着對方，連忙說道。

那人眉一挑，指了指還盤旋在曲言孚腳邊的兩條蛇，終于開了口，“聽得懂官話嗎？那是你的寵物？”

聲音低沉，好聽，最重要的是語速夠緩，曲言孚完全聽得懂！

曲言孚試圖用他那為數不多的官話來組織語言，最後開口，“懂一點.....我是從我們家來的，不是，是我們教，來中原是為了，唔，那什麽來着，”他愁眉苦臉的皺起俊美的臉，實在是想不起來師姐讓他記住的試煉是什麽玩意，糾結了許久，他幹脆一攤手表示，“那什麽，聽說美食挺多的，我是來.....”

那人微微笑着打斷了曲言孚試圖用貧乏的官話來解釋他的行為，依舊是語速輕緩，“你說你們方言吧，我可以聽得懂。”

曲言孚松了口氣，暗想一開始不早說，于是無所顧忌的用苗疆的話指責那個男人，“這人簡直是莫名其妙好嘛，我剛坐下來他就說我偷了他的錢，我偷他的錢幹嘛啊。”他說着甚至甩了下手中的笛子，美目一瞪那男人，随着他的動作那原本毫無動靜的兩只蛇頓時嘶嘶吐着蛇信子。

男人雙腿一軟，又要哭天搶地的去求那軍爺，雖然他聽不懂那話，可是曲言孚的表情明顯是在控訴他，他怎麽能夠不示弱顯示自己的無辜呢。

“他在說什麽？”曲言孚眉毛皺起來，他強忍着要招呼兩蛇去咬男人的沖動，纖細的手指向了男人。

男人被吓得一嗝，幾乎要拔腿而跑。

軍爺依舊是面上不動聲色，保持着他微微而笑的弧度，“趙四，雖然我才剛來洛陽不久，”他說完這句虎目眯了眯，“可你知道，閑來無事我最喜歡聽聽城裏的趣事，這有一則就是關于你趙四的。”

趙四渾身顫抖了下，他馬上站直了身體，似是驚喜的摸了摸自己錢袋，“啊我發現原來沒有丢錢呢，看來是我眼花了哈哈哈哈。”他一邊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接着拔腿而跑。

沒想到三年後還是如出一轍，又是想以此訛外來人。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坑啦！一想到又要日更為嘛有種淡淡的憂傷orz

果然閑散太久了嗎TUT

短篇大概五六萬字，不玩劍三的人也看得懂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