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枯骨(八)
洛水裏那顆頭顱,後來又有人說在田邊見着它。報案的人吓得驚魂失措,一句話都沒辦法說的流暢。不過聽聞他那詭異古怪的見聞,在場的人也是啧啧出奇。那頭顱,竟像是有了自己的靈,用牙咬過稻草人的頭,然後自己安在了那上面。不管外界如何尖叫可怖,依舊就那麽安靜的閉着眼享受着光線,直到夜幕降臨。大着膽子尋了一堆人在夜色中慢步挪過去的人,只看到幽幽燭火下那缺了頭的稻草人渾身是血。
“大大人,小人所……所說千真萬确!”堂下之人咬着牙,才将最後一句講完。
項識鶴皺了眉,他不由想起了曲言孚那朵牡丹,妖豔而肆意重新綻放的花朵被他小心養在了水裏,那水也都變成了豔紅,就如吸人精血的妖。回過神來,那堂下百姓已經離開,林今正受命前去調查。
“大人……”項識鶴眉眼低垂下來,他面目堅硬,此刻卻莫名顯出了頹敗,許是經歷了無數內心掙紮,到最後猶如一灘死水,再無任何情緒衍生,“頭顱會自己動本來就是荒誕之事,那人有可能是看錯了也不一定。”
“你不是自己也看過嗎?那山洞裏可是有無數屍體。而且我也查看過,每具屍體都一樣,內髒全部都被掏空了。顯然是同一人所為,我倒覺得頭顱會動也正常。”孫仵作接過話。
“我只是覺得從第一個死者出現,這個案件都太過詭異。”項識鶴依舊垂着頭,無人看到他表情。
“就算詭異,可這也是事實。”上堂之人也是萬分糾結,主上在聽聞這事勃然大怒,譴責他能力不足還遲遲破不了案。可如此詭異又毫無頭緒的案子,他也是感覺力不從心。
“識鶴,這不像你的作風。”孫仵作若有所思的看着項識鶴。
那朵牡丹,仿若又出現在眼前,染上血色就再也變為曾經的模樣。它已經脫胎換骨成為少年模樣,成了曲言孚精致的面容。項識鶴一雙眼幾近掙紮,內心懷疑越來越真,他不知該不該開口。
就在這時,有人匆忙腳步走來,臉色惶恐蒼白,拱手道,“大人……”看到項識鶴,話語不知怎麽又沒了。
“說,什麽事如此莽撞?”府尹說道。
“這……”那人猶豫半刻,才低順着語氣,“小人剛剛經過項公子房舍,那裏突然傳來很大聲的聲響,一時好奇進屋查看,卻……卻發現一顆頭顱!”他後面的話幾乎是用吼出來的,身體還在瑟瑟發抖。
那頭顱面如鬼厲,一雙猩紅大嘴看到他竟是露出一個笑容。那頭顱擠在裝着牡丹的花瓶中,口中還叼着牡丹殘剩的花瓣,看的他手腳哆嗦半日都找不回自己的手腳。再回過神來,只剩下破碎的花瓶,那圈養着牡丹的水卻早已幹涸。
所以此時他才忐忑不安驚恐萬分前來彙報,哪裏知道事主竟也在。
又是那顆頭顱。
項識鶴就要大步離開,孫仵作慢悠悠的話語傳了過來,“所以這是項公子隐瞞我們的事嗎?”
“你這是什麽意思?”項識鶴猛的轉過身,一雙眼冷冷的看着孫仵作。
孫仵作一笑,又是慢條斯理的語氣,“那你說頭顱為何出現在你房裏?你之前說的話又是何意?你……”他後面那句卻是連府尹都驚了半天,“莫非是你做的?”
“孫仵作,這話可不能亂說!”府尹一口水都要噴出來,連忙擺擺手。這要是讓有心人聽到,還不大作文章。
“大人,小人不過是猜測。我也不信項公子會做出這種事來。”
孫仵作拱了手,臉上卻毫無歉意。“只是如果項公子有意隐瞞,我們這案怎麽可能會破?”
“我根本不知道那頭顱會到我房舍。”項識鶴知道仵作是故意為難他,心裏一沉,他确實有了些想法,但這些都得通過調查才能證實。
“大大人……那那頭顱離開之前還說了句話……”一直被忽略的人又緊張的開了口,他不安的瞥了眼項識鶴,終于鼓起勇氣說出了後面半句,“他說說那……牡丹很好好吃……”
他一句話說完,感覺半條命都沒了,腦海中又竄出頭顱吞吃花朵的情景,甚至不知是否是錯覺他還聽到細細小小聲尖銳的喊叫聲。
“牡丹……項公子真有閑情逸致。不說說這牡丹怎麽來的嗎?”孫仵作開口,句句針對項識鶴。
項識鶴勾起唇角,他原還在揣測孫仵作何意,此刻卻是怨恨滿滿,“我為何不能養牡丹?如今牡丹時節,身為洛陽人種一株牡丹哪裏不尋常嗎?你處處針對我,莫非是怕我查下去……查到什麽不利于你的東西?”
一番話讓孫仵作氣的“你你你”許久,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最後項識鶴直接拂袖而去。他要去找曲言孚,那朵牡丹始終讓他心生難安。
他想過好多開頭,直接的,委婉的,卻沒想過有種可能,那就是曲言孚根本不在。
“呃,曲公子啊?”掌櫃看到項識鶴一臉陰郁的表情,頓時變得小心翼翼,甚至退後了幾步,“我已經好久沒有看到曲公子了。”
“多久?三天前?”項識鶴想也就賞牡丹之後,那日他定是傷心了。
掌櫃撥着算盤,擡起頭來思考了片刻,才緩緩搖頭,“不,是項公子那日你來詢問我,就沒在見過他了。”
“怎麽可能!”項識鶴震驚的盯着掌櫃,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他将曲言孚從山洞裏救出來三天都待在客棧,“你騙我?!那以後我和他一同回來的,你如何沒看到?”
掌櫃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算盤也被他扔在桌子上,生怕又要被提一次領子,連忙擺手。
“我哪敢欺騙軍爺,千真萬确,我确實沒見過他。那日我一直忙到三更,直到關門都沒看到你們回來。”
怎麽回事?項識鶴愣在原地,他明明記得帶曲言孚回來過,又怎麽會沒見過呢?跌跌撞撞的
走出客棧,不知走了多久又不知去了何方,再回過神來已經下雨了。
街上已無人跡,只有他失魂落魄的走着,任由雨水侵透,從堅硬的盔甲上滑落下來。項識鶴聽到了笛聲,低低緩緩哀哀怨怨,近在眼前卻又飄渺如天邊。他追尋着那不能在熟悉的笛聲,竟是來到了洛水河邊。
洛水湍急,急促的就像是催命符。
項識鶴這時才覺得,一切都是如此的詭異,從他潛游下水,見到那開放的枝葉茂盛的牡丹開始。
三日前,曲言孚負氣離開,他內心苦悶煩憂,在洛水旁坐了一夜,最開始還會有所期望,
後來就如那洛水一樣再無波瀾。
“真奇怪……小藍你怎麽了?”
天邊淺色光線逐漸撐開黑暗的夜幕,曲言孚失落的情緒在看到圍在手腕僵立不動的小蛇時愣了下,他輕輕拍了下小蛇的腦袋,關心的詢問。
另一條小蛇晃動着尾巴,頭輕輕碰撞了下小藍的腦袋,張嘴吐了吐蛇信子。
“沒事嗎?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曲言孚勉強笑了笑,随即站起來,“坐了一夜好累,我們回去休息吧。”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餘光從枯萎的草叢而過時瞥到一雙眼珠,陰冷濕漉的眼睛和他對視時微微眯了起來。
竟是一顆頭顱,還活着的會思考的頭顱。
曲言孚吓了一跳,陪了他一夜的除了他兩條小蛇,還有這莫名其妙詭異的頭顱。
它喑啞着開口,露出沙啞的笑意,長而幹枯的頭發将它腐爛的脖子遮掩起來。
“這是……”曲言孚吞咽了口水,慢慢蹲下來,手指拂過它的頭發,看到那張臉時頓時驚叫起來。
那是項識鶴的臉!
“識鶴……怎麽會?”将那顆頭顱抱起來,曲言孚摸到了頭發下一片濕漉。
頭顱開口了,帶着詭異和哀愁,“救我……救我,言孚!你為何不救我!”凄厲的越來越大聲。
簡直要把耳朵都給震碎。
“啊!!!我沒有!!”猛的坐起來的曲言孚一抹臉上的汗水,發現自己在房舍,“是夢?好奇怪的夢……”
他走下床,大開的窗戶外可以看到渾圓的月亮,光線耀眼的如星辰。就在他怔怔看着明月時,細細小小的猶如貓叫的聲音傳來,一聲哀婉過一聲,一聲比一聲微弱。
“識鶴……”曲言孚低喃,他莫名的擔憂,因為那一個古怪的夢。心情難以纾解,他根本睡不着,幹脆爬了窗戶用輕功上了屋頂。
沉睡中的洛城,各家燈火散盡,只有那星辰作伴,将黑暗也點綴的美妙神秘。
曲言孚拿出笛子,吹奏出一曲哀怨而又冷清的調子。他緊閉着雙眼,腦海中想起來項識鶴執着那一朵牡丹的樣子,心裏又是生出幾許惆悵。
這人,連青梅竹馬都如此冷淡,何況他。
一曲奏畢,本該平靜的地方突然傳來幾聲輕輕的鼓掌聲。
有人輕笑,沙啞詭谲,“吹的可真好聽,連我都沉浸下去了呢。師弟,這一曲離歡歌還是我教你的,你說是吧。”
曲言孚僵了臉,低垂下濃密纖長的睫毛,輕輕喊了聲,“師姐。”
“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呢。”身後女子妖嬈着身姿,細長的鞭子握在了手中。
“我哪裏敢。”
曲言孚撫摸着手腕上兩條蛇,它們已經按耐不住要沖向身後的女子。
“果然是忘恩負義的東西,這兩個小家夥當初還是我送給你的,現在竟然幫着你。”女子眼
中陰狠,卻依舊是不鹹不淡的語氣。“我就不應該心軟放了他們。”
“師姐!”曲言孚猛的回頭,卻被女子的臉驚到。
那臉,沒有五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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