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九月初八,杜府的當家家主杜心官攜大夫人姜素心一行回到了杜府。他們每年都有一半時間是待在太粱國的皇城——紫都,照拂那兒的生意兼與達官貴人保持密切的往來,直到入秋後才會回滄浪府,安排府裏下一年的所有事務。

按照慣例,府內的大小家眷在這一天都必須齊集主園翰修園給老爺夫人請安,然後再擺宴洗塵,合家吃頓團圓飯,聯絡一下彼此的感情,彙報一年裏各自的收獲及經歷。

而下人們則從十天前就開始清理打掃各自的園子,今天我同另幾個莳花丫頭更是一大清早便被拖起來,整理連半根雜草都不剩的花圃,之後還得每隔半個時辰掃一趟路面,以确保不讓一片枯葉、一顆灰塵落入吳嬷嬷眼裏。吳嬷嬷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随侍在夫人身邊,也是整個杜府的內務總管,更重要的是——她有潔癖。

“天哪!難道說從今往後我們每日都得這麽幹活?那豈不是要過勞死?”我敲了敲酸痛的背,直起彎了大半天的腰,忍不住嘀咕道。

“煙雨姐,沒你想得那麽嚴重,吳嬷嬷平日裏不去別的園子的,只今天來檢查一次,往後仍是該幹什麽依舊幹什麽。”音容微笑着替我解了惑。

“還好,還好,差點吓死我,要是每天來這麽一出,誰受得了啊?”

“呵呵……煙雨姐還用擔心什麽呀?大少爺、二少爺都會護着姐姐的。”音容暧昧地壓低聲音,“上次還是二少爺把煙雨姐親自抱回院子裏的呢,我可從未見過二少爺那麽小心翼翼的模樣。”

“上次?什麽上次啊?”我驚愕道。

“就是煙雨姐昏倒的那次嘛,二少爺可是獨自将姐姐由舒華園一路抱回微翠園的呢!”

哈啊?我頭皮一陣發麻,他這麽做豈不等于宣告全府上下,我同他的關系非比尋常嗎?那其他人又會怎麽看待我跟杜月遙呢?認為我是大小通吃,一腳踏兩船?

算了,反正勾引一個是勾引,勾引兩個還是勾引,我的名聲早八百年前就給敗壞殆盡了……

“那兩個丫頭,不幹活在聊些什麽?是誰負責這裏的?”一道生硬刻板的嗓音幽靈般冒了出來,吓死人不償命吶!

我回頭一看,是個身穿湖藍色半臂繡襦,淺綠色及地長裙的英美女子,大約三十多歲年紀,梳着齊整的平髻,只于後腦簪了支翡翠珠珞,現下正端了滿臉的嚴謹望向我們。

這位應該就是吳嬷嬷了,我很輕易地便瞧出她與容嬷嬷具有相同品性:凡事愛講“規矩”。

“奴婢見過吳嬷嬷!”先下手為強,絕不能叫她挑出刺來。音容吓得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跟着施禮。

吳嬷嬷點點頭,看向我道:“不好好幹活,盡會偷懶,主子都是這麽教你們的嗎?”

我“慚愧”地垂目低首,“奴婢知道錯了,主子們平日裏一向言傳身教,告訴我們要辛勤工作,專心做活,不得好逸惡勞,偷懶怠工,是奴婢一時貪玩,忘記了,請吳嬷嬷責罰!”

“你這丫頭口齒倒是伶俐,叫什麽名字?”吳嬷嬷神色略緩。

“奴婢襲煙雨。”

“嗯……既然知道錯了,就罰你二人留下來,将其餘的活兒幹完後才準離開,明白了嗎?”

“是,奴婢領罰!”我與音容乖乖地應道。

待吳嬷嬷離得遠了,我沖音容吐吐舌頭,長出口氣,“好險,差點給明正典刑了!”

音容不敢再多話,埋頭認認真真幹起活來,我卻依舊懶洋洋蹲着,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繼續“摧殘”兩株綠葉所剩無幾的黃金盞。

“煙雨姐,煙雨姐……”忽然由園外跑進來一道嬌俏的人影,左顧右盼,四處張望。

“鏡兒,這麽急找我是出了什麽事嗎?”自打上回幫忙解決了她姐姐的那樁命案後,這丫頭對我的态度明顯改善許多,私下裏也常來微翠園找我聊天。

“是……那個……快跟我來,秦小姐找你!”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看來真有急事。

我随她一溜小跑趕去慕秋園,路上總算弄清楚了,原來顧年華突然暈倒,仍是上次發病時的症狀,呼吸脈搏均無。江大夫診過後束手無策,提出要找我問問看,因為我們倆的狀況差不多,病由也一定存在着某種共通點,只是尚未被發覺而已。

趕至聞語軒的側廂,我見到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顧年華,他的樣子真是同死去無異了,面色灰白地怖人。秦雪姬則守在床邊哭得花容慘淡,拼命攥緊顧年華的手不放,誰都勸不開。

心裏沉甸甸的,我上回大概也是這副鬼樣子吧,難怪把杜月遙、杜月琅緊張得半死,可嘆秦雪姬當時還那麽鎮靜,現如今驚惶成這樣,果真是關心則亂啊!

江大夫問了我一大堆瑣碎的問題,仍然分析不出結果,其間杜月遙來看過顧年華一趟,秦雪姬卻似對外界一無所覺,只盯住顧年華緊閉的雙眼。杜月遙見狀嘆了口氣,望向我的眼神專注而欣慰,我知道他在對我說:幸虧那時你醒過來了。

報以深情款款的微笑,在他低頭迅速邁步離開時,我還是細心地發現,他唇畔輕系的一抹溫柔。

“你……你怎麽樣了?江大夫,江大夫……他醒過來了!”秦雪姬驀然低呼,聲音沙啞而又充斥着難言的欣喜。

我撲到床邊,顧年華冷靜的眼神看得我心涼了半截,他用斷斷續續的話示意我留下來,而後驅散其他所有的人,連秦雪姬也不例外,于是我剩下的半截心也涼了……

“襲煙雨,這次發病……我可以肯定……是與我們穿越時空有關!”

我默不做聲,雙手絞得死緊。

“我既不是受傷……又沒有病根,剛才卻莫名其妙地暈厥……并且,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這在醫學上……毫無科學依據,所以我判定……那是穿越的後遺症。”

我猛地擡頭,抓住他衣袖,急切地問:“有辦法治愈嗎?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我們……我們會怎麽樣?”

顧年華搖搖頭,無奈道:“以我現有的知識,沒辦法解決這類問題……長此以往,恐怕我們發作的間隔會越來越短,直至……永遠再不醒來……”

我頹然坐倒,這種宛如淩遲一般面對死亡的方式,絕對比直接槍斃你要來得酷烈、殘忍無數倍!

“真的沒有其它方法了嗎?我不信!”

“襲煙雨……或許,或許找到這個還有一線希望……”顧年華緩緩從懷裏掏出一條鏈子,下面墜着同我一模一樣的晶匙。

“什麽意思?”我也摸出了自己那塊。

“上頭的寶石……我在穿越時曾見它發出過很奇異的射線,之後一抵達這個世界,它便完全碎裂了……我一直在想,這或許是某種能量結晶,具有穩固磁場,突破時間、空間限制的作用,我們會失去意識,也可能因為人體磁場在穿越時受到了幹擾……而如果能重新找到并鑲嵌一塊新的,或許……”

“或許我們還有機會活下去,是吧?”我立即精神大振,渴切地望向顧年華。

顧年華虛弱地點了點頭,我握住他的手,堅定地道:“就算要翻遍這個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我也會把那塊石頭給挖出來的!”

晚上回到住處,我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床,渾身無力,連季無月悄悄坐到我身旁都沒能驚動我。

“煙雨,怎麽啦?不舒服嗎?”綿綿軟軟的聲音。

“不是……無月,你怕死嗎?”我木木地問。

“什麽?煙雨,你究竟怎麽了?”季無月緊張地上上下下打量起我。

“不是我啦,是顧年華他突然病了。”我不想季無月擔心,故意隐去自己不提。

“傻丫頭,吓了我一大跳!試問誰人不怕死啊?我當然也不例外啦!”季無月溫和地笑道。

“說的也是,呵呵……對了,我想拜托你幫我找一下,看看哪兒有這種寶石。”我将晶匙拿出來遞給季無月過目。

“嗯……對寶石最清楚的莫過于寶源貨行了,他們擁有太粱及寒照國一半以上的礦場,盛産各類金玉珠寶及兵器燃料,更網羅了大批的寶石鑒定師,因而問他們應該會有點眉目的……我去打聽了再告訴你詳情吧!”若有所思的神情,很奇怪呀,他怎麽對寶源貨行那麽熟悉?

不過話說回來,我也覺着這個寶源貨行聽來好耳熟的,到底在哪兒聽說的呢?将晶匙留在季無月那兒後,我便獨自呆坐在床沿,苦苦思索了良久。

“寶源……寶源,令牌……對了,是令牌!”靈光一閃,我急忙翻起荷包,從裏面找出了一塊檀木小令牌。

“還有一個人……我記得,他好像是叫……洛子初!”

塵封的記憶剎那間浮上心頭,如撥雲見日,水落石出,一切清晰地仿佛就在眼前。而當時的我并不知道,命運之手已悄悄揭開了我與那兩人情怨糾葛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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