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Ⅰ.忏悔錄07
第二天來到局裏,莊笙一進入大廳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平時看到會點頭開個玩笑的同事,此時變得特別安靜,相互之間看到了只用眼神示意。
莊笙:“……”
幾個月沒來上班,難道實行言語管制了?彼此之間不能說話,只能道路以目?
黎白前後腳跟着莊笙來上班,正要叫上隊裏的人開個會,讨論一下在鳳溪村調查到的情況,還沒進刑偵辦公室的門,在走廊外面看到一個意外出現在這裏的人,頓時詫異地停下腳步。
“黃隊長,您怎麽在這裏?是有什麽公務嗎?”辦公室門外的走廊上,一名身穿警服的中年警察站在綠植邊,肩膀挂着兩條銀色橫杠和三顆銀色四角星花,面部線條硬朗,嘴巴兩邊紋路很深,面容和眼神看着就飽經風霜。
黃鳴鶴轉過身來,拍拍黎白的肩膀對他點了下頭,語氣頗為親近,“小黎,只是例行詢查,問幾句話而已。問完了就讓你的人歸隊,你該怎麽安排工作就怎麽安排,不要受影響。”
黎白對省廳一直在追捕某個犯罪集團的事有所了解,他在省廳時就曾參與過幾次行動。也知道那次抓捕行動失敗後,上面專門成立了專案組,黃鳴鶴擔任專案組負責人。
聽了黃鳴鶴的話,黎白皺着的眉頭沒有松開,“黃隊是調查那起爆炸案件嗎?怎麽查到丹藤市來了?”
沒記錯的話當時史柯帶領的丹藤市刑偵支隊一直沒有參與省廳的追查行動,只在最後抓捕時出警力協助,卻沒料到踏入罪犯設下的陷阱,參與人員死傷慘重。
“警方追查那個犯罪團夥已經好幾年,耗費不少時間跟人力。那次爆炸暴露了雙方互派卧底的事實,安全起見,那邊的內線已經蟄伏起來,這邊的卧底埋得到底有多深卻誰也不知道。沒查清楚的情況下不能再貿然跟進,否則下次再踏入埋伏圈怎麽辦?”
黃鳴鶴說完看向站在一旁有些懵有些緊張的許解,放緩聲音安慰道:“小同志,只是問你幾個問題而已,別緊張,有什麽說什麽,講清楚事實就行。”
許解:“……”
更緊張了怎麽辦。
莊笙看出黎白與眼前這名中年高層警官認識,他從此人身上的警銜和黎白對他的稱呼,推測出他的身份。
一級警督,授予正處級,省公安廳刑警總隊副總隊長,黃鳴鶴,7.14公路爆炸案專案組的負責人。
莊笙有心想問爆炸案的詳情,才剛開口,黃鳴鶴擺擺手,似乎很感興趣地認真看了莊笙兩眼,問道:“你就是孟衍手底下的那名犯罪側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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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笙眼睛微微一亮,“您認識孟衍?”
黃鳴鶴嚴肅的表情有所緩和,露出一點笑容,“丹藤市行為分析組孟組長的大名,誰人不知,那可是讓任何犯罪分子聞風喪膽的人物,可惜他已經退出了警界。”
他感慨地又說了兩句,莊笙看出他不想多談爆炸案,也就沒有再問。本來這種涉及內鬼的案子複雜又敏感,保密程度很高,輕易打探不到。
只是——
莊笙盯着黃鳴鶴的背影,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
“邀請孟衍協助專案組調查?黃隊你——”
黎白乍然聽到黃鳴鶴說專案組要求助孟衍,一時吃驚喊了出來,面色也不大好看。他皺了皺眉頭,忍下心頭泛起的不舒服感,語調克制地說道:“黃隊,內部調查沒出結果前,讓下級部門的警員參與進來,會不會對專案組的行動造成不良影響?而且,孟衍早就離開市局,也一直沒有複職,他現在算是體制外的無關之人。”
他這話說的很不客氣,黃鳴鶴聽得卻笑了笑,倒也沒覺得他這是刻意防着孟衍或是故意針對什麽的。黃鳴鶴默然片刻,輕聲嘆了口氣說道:
“小黎啊,內部調查這塊不歸我管,但我知道,當時的抓捕行動丹藤市刑偵支隊只是協助,主要問題還是出在總隊那邊。明面上說不把內鬼揪出來,不好開展下一步行動——說是這樣說,但不可能真的中斷追查。那個組織警方已經跟了很久,你在總隊時也參與過幾次布防抓捕行動,也知道多任罪犯逍遙一天,就多損害一天國家的利益。孟衍這個人跟常規執法者不同,他心中缺少敬畏,對罪犯既無畏懼也無痛恨,說白了,受害者和罪犯在他心裏沒有區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最危險的潛在罪犯。”
黎白驚訝地張大嘴巴,“既然這樣那您還——”
黃鳴鶴轉頭看着他笑了笑,語調依舊沉穩平和,“利劍在手,用得好,殺敵事半功倍;用得不好,反傷其身。關鍵不在于這柄劍,而在于用劍的人。”
黎白垂眸不語,沉默片刻後說了一句,“黃隊很了解他。”
黃鳴鶴擺手笑了笑,“了解他的不是我,是丹藤市的老局長,這些話是老局長跟我說的,他還給了孟衍一句評價。”
黎白擡眼,眸光微閃,“什麽評價?”
黃鳴鶴神情微斂,凝神目視前方,“劍若無鞘,損毀其身;劍歸鞘中,藏盡鋒芒。”黃鳴鶴說到這裏微頓,嘆息一聲,“我以前不明白,後來見過孟衍幾次,終于明白了老局長這句話的意思。”
黎白聽後久久無語。
出現兩名死者,南明市與鳳溪村兩案合并,移交到市局,陳今仁的屍體也被送到市局的解剖室,辛凰對屍體進行了解剖,确定陳今仁是溺亡。
因為要得急,作為副主任的辛凰不得不親自寫報告。她就坐在解剖室,右手邊放着助理法醫師泡好的咖啡,背後是剛解剖完雖然縫合了卻沒蓋上白布的慘白屍體。
濃濃的困意和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辛凰鼻子失靈,她無滋無味地喝着咖啡,幾乎是閉眼敲完報告。完了倒頭趴在手術臺睡死過去,卻在半個小時後被人拍醒。
“辛姐,新來的那個黎隊長問屍檢報告出來了沒?他馬上開會要用。”
一夜沒睡又被強行吵醒的女人,其暴躁程度可想而知。
“催催催,催命啊催,他是不是趕着投胎!”
來叫人的警員:“……”
惹不起,惹不起。
“屍體氣管裏有泥沙,可以檢查到水性肺氣腫。為了進一步确認,我把髒器的切片送去專門的罪證化驗室,請求他們幫忙做了矽藻實驗。在肺髒、肝髒、腎髒裏面發現有矽藻,和水樣的矽藻進行比對後,是一致的——由此可以斷定,受害者為生前入水,也即是說,他入水時還是活着的。”
“除此之外,檢測到死者胃裏含有大量酒精,是不是酒駕自己開車沖進河裏不确定,但死前妥妥的醉鬼無疑。死者胃內食物全部成乳糜狀,只有極少飯粒、蔬菜殘渣留存,推測死亡時間應該在飯後四小時,也就是晚上10點到11點左右。以上。”
雖然因為睡眠不足而脾氣暴躁,但該做的工作一點不少,也一點都不馬虎。
辛凰面無表情地說完,揚起下巴朝對面翻了個白眼坐下,還是四肢癱在椅子上的坐法,仿佛沒看到對面黎白難看的臉色。
其他人察覺到隊裏的法醫和新來的隊長之間暗潮洶湧,都不敢随便開口說話,生怕掃到臺風尾。只有莊笙仿若未覺,手裏握着鋼筆在本子上輕畫,一邊思考着一邊說道:
“技術科的同事對死者車子進行了全面檢查,沒有發現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因為時間較晚,附近也沒有目擊者,但一個人喝醉酒是不可能自己将車開到河邊的。根據死者車上的空酒瓶可以推測,死者應該是自己将車開到河邊後,坐在車裏喝酒,直至大醉。”
許解舉手提問:“這麽确定沒有第二個人嗎?車子在水裏泡了那麽久,什麽痕跡都沖掉了,或許兇手當時就坐在車裏,把陳今仁灌醉然後啓動車子才離開。”
莊笙搖頭,回答地很心平氣和,“車子雖然泡了一夜,但有些痕跡是沖不掉的,比如指紋。痕檢在車窗玻璃、車門把手等地方使用茚三酮試劑,除了死者的指紋外,沒有檢測到第二個人的指紋。”
“那難道是陳今仁開車到河邊兜風,然後喝醉了,不小心踩到油門,然後就這樣撞進河裏被淹死?”許解不确定地猜測。
莊笙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許解知道自己說了蠢話,因為他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鄙視眼神。
“兇手不在現場,卻能讓陳今仁自己把自己灌醉,然後開車沖進河裏,這不是殺人犯,怕不是個幽靈吧。”
不知誰小聲嘀咕了一句,其他人聽到,都有些不寒而栗。再聯想到鳳溪村的周明浩,同樣是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的痕跡,卻莫名其妙把自己吊死了,越想越覺得詭異。
眼見會議室的畫風朝靈異方向偏移,一直沉默的黎白終于發話了,面沉如水地掃了在座衆人一眼,除了還癱着的辛凰外,全都板起腰坐直——當然莊笙的坐姿一直很端正,他無論行坐,都像棵挺拔的小白楊。
“這次的兇手很狡猾,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現在大家要做的,就是從死者身邊的人着手,找出這個隐藏的幽靈。”
許解幹笑兩聲,“黎隊長,您可真能說笑。”
“不,還有一樣東西。”一直思考着的莊笙忽然說道,所有人朝他看來,他拿鋼筆在本子輕輕敲了兩下,筆帽停在某一行字上。
黎白擡眼看過去,瞳孔微縮。
原木軟殼的本子上,用隽秀的筆跡列出從現場找到的所有物證,筆端指着的那一行,寫着兩個字。
——手機。
“盡快修複死者的手機,相信能夠從中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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