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Cleave the

西裏斯在通往閣樓的樓梯上發現了那三個小鬼。這兒可不是住客們通常會聚在一起聊天的地方,不過正因如此,選來躲懶還挺巧妙的。莫莉根本不願意想起屋子裏還住着巴克比克,在她發現少了人并開始恐慌之前,這兒可以提供相當一段時間的清淨。

剛注意到他,對話就戛然而止。哈利、羅恩和赫敏齊刷刷地瞪大了眼看過來,西裏斯露出戲谑的微笑,表明自己并非他們不歡迎的那種大人。但三個孩子緊張地互相看看,接着企圖用勉強的笑容蒙混過關,表明他的闖入同樣不受歡迎——甚至可能更加不受歡迎。那麽,問題就不僅是逃避大掃除,還涉及話題本身了。

“嗨,西裏斯。”羅恩語氣浮誇地說,給他讓出空間,“來看巴克比克嗎?他還不錯。”

“他不再因為被塞進一個黑漆漆的閣樓裏怒不可遏,也不再想用爪子踢死每個來訪者?”西裏斯問。

羅恩閉上了嘴,他大概是太尖刻了。

“我們不是在議論你,西裏斯。”赫敏鼓起勇氣說。

随便吧,西裏斯聳聳肩,從他們中間走過去。就算哈利是在跟兩個最好的朋友議論他,也算不了什麽。人們有充足的理由議論他,他背負着就算拿食死徒做标準也數一數二的罪名,而且差不多試過去幹背負這些罪名的人該幹的每件事,不知怎的他居然沒真犯什麽罪,這簡直稱得上奇跡了。

“真的不是,我們在聊……”哈利猶豫了一下,“死亡。”

“也不是完全和你無關。”羅恩接話,“我們打掃到下邊的走廊,哈利想看看巴克比克,所以我倆上去了,然後被它趕下來。接着我們就開始聊,呃,你在福吉眼皮底下騎着它飛出霍格沃茨那事兒。”

“那是我最喜歡的部分。”西裏斯笑了,孩子們也是。

“斯內普簡直氣得發狂,我敢說他頭發都豎起來了。”

“羅恩,你不可能看見,你當時昏迷着呢。”赫敏指出,“我們忙完以後你才醒的。”

“我可以想象嘛。”羅恩辯解,“想想看,他那麽恨哈利和西裏斯,在尖叫棚屋有多高興能把西裏斯交給攝魂怪……你們巧妙地幫西裏斯逃掉,而且還讓他抓不到把柄,他肯定氣瘋了。”

“确實。”哈利說,“他大喊大叫,隔着整層樓都能聽見。”

西裏斯很樂意了解這部分,不過目前為止,他們還沒說明白情況是怎麽發展到三個十五歲的孩子聚在閣樓下陰暗的走廊裏讨論死亡。就算是他,也覺得這走向有點兒消極。

“過了幾分鐘赫敏上來了,也想從大掃除裏躲個空兒——”

“是你媽媽讓我上來喊你們,羅恩!”

“但你并沒有忠實地履行職責呀。”羅恩笑嘻嘻地說,“你只提醒了我們一句,就加入了話題——”

“因為你們看待那件事的方式不對!”赫敏提高了音量,臉紅了,“我不是說救西裏斯不對,但我們做的事情是很危險的!我們當時根本沒把握巴克比克會不會聽我們的,它可能把我們全摔下來。而且騎着一頭鷹頭馬身有翼獸在天上飛,場地上的任何人都可能看見——”

“拜托,赫敏,那是半夜!”羅恩反駁,“除了攝魂怪,誰會半夜待在場地上?而且我們在海格課上都騎過鷹頭馬身有翼獸——”

“斯內普把我們帶回城堡驚動了很多人,包括傲羅!而且無論如何,騎着巴克比克離開霍格沃茨都只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你們好像都覺得那很好玩——”

“只是因為你讨厭飛行,赫敏——”

“如果有人問我的意見,我完全不介意再來一次。”西裏斯說,跟哈利交換了個眼神,他教子對兩位好友旁若無人的争吵習以為常。

“然後話題就從你的逃脫進展到了,呃,6月我從墓地逃走的事。”哈利避開教父的目光,“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會死……”

西裏斯深吸一口氣,又緩慢地吐出來。他應該在尖叫棚屋裏殺了佩迪魯,管它什麽究竟誰該去阿茲卡班,或者詹姆會不會贊同他這麽做。媽的,詹姆死了,因為佩迪魯把他和他老婆孩子打包出賣給了伏地魔,假設詹姆的想法有什麽意義?但他屈服了,屈服于在哈利身上看到的自己最好朋友的幻影,屈服于他可以兩手清白地走出地道、跟自己教子組建新家的念頭。實際上他正确的選擇只有一個。

“……我覺得阿瓦達索命咒不是最壞的選擇。”哈利說。

“什麽?”

三個孩子都被他的音量和語氣吓了一跳,西裏斯再次深呼吸,但他的體溫和心跳都在攀升,如果哈利認為自己在墓地死去更好,希望能跟父母的幽靈一同離開——

“我不是說我想死!我很慶幸我逃出來了,西裏斯……”哈利急切地說,“我只是在想,如果不可避免,如果我必須……死咒很快,對嗎?穆迪教——我是說,小巴蒂在課堂上演示過,綠光,一瞬間那只蜘蛛就……”

“你想,”西裏斯必須用力吞咽才能說完這句話,“被殺死詹姆和莉莉的同一個咒語殺死?”

而且是同一個兇手?

“我不想!”哈利叫道,他好像有點……失望,似乎他本來指望西裏斯能理解,“我只是……伏地魔折磨我!他戲弄我,對我用鑽心咒,好在食死徒面前重新樹立權威……我會戰鬥到最後一刻,不管多少次,我都會跟他面對面較量——”

“——像詹姆那樣。”

“對。”哈利點頭,“我當時就是這麽想的。我想我不能像個小孩子那樣,縮在墓碑後面被他找出來殺死,我要像我爸爸那樣戰鬥到最後一刻……”

西裏斯低下頭,右手拇指和中指使勁按住自己腦袋兩側的太陽穴,驅趕湧進腦海的東西。他的記憶之路上有個斷層,深不見底,灌滿冰冷的黑色霧氣。詹姆站在那端朝他揮手,年輕而堅決,說着那些要跟伏地魔和黑魔法鬥到死的豪言壯語。他試着不去要求哈利成為詹姆,把面前的男孩完全當成另一個人,但血緣總會猝不及防地發揮作用。

“……我跳起來,朝伏地魔發射繳械咒,我以為我會死,但我們的咒語撞到一起,接着那件事發生了——塞德裏克、我爸爸、我媽媽……他們都從他的魔杖裏出現了。”哈利頓住了,西裏斯擡起頭,見男孩将頭扭到一邊,他的兩個朋友來回看着他和西裏斯,顯得既難過又不知所措。平時他們大概會表現得更積極一點(但平時哈利也不會輕易露出這一面),眼下,他們覺得這裏唯一的成年人兼哈利的教父才是該掌控全場的那個。

見鬼,他們到底以為西裏斯能有多少這種經驗?更別說他過去十幾年唯一親密接觸過的是攝魂怪。但看樣子他不能什麽都不做,孩子們都看着,哈利也許正在期待,而且……他确實不能無動于衷。

西裏斯靠近教子,先是把手放在男孩肩上,哈利沒有反應,所以他更近一步,使了點勁将男孩拉向自己,感覺自己像個被笨拙手指操縱的提線木偶。哈利已經比尖叫棚屋那會兒長高不少了,靠在他胸口的時候,頭頂稍稍超過他肩膀,西裏斯試着不去回想詹姆在這個年紀多高。

羅恩和赫敏大氣都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打擾這一刻。不過哈利還是很快就胡亂擦了把臉,掙脫西裏斯的胳膊,看上去對自己很不好意思。他記事後一定沒怎麽被擁抱過,或許他們應該多練習。

“不過你說的有一部分是對的,死咒不算最壞的選擇,某種程度上它是不可饒恕咒中最仁慈的一種。”西裏斯說,試着像個大人那樣理性探讨這件事,盡管他覺得這絕非任何意義上的正常父子對談,“它的效果就是殺戮,我不知道會不會痛苦,但至少它肯定不會操縱你去濫殺無辜,甚至從背後捅自己愛的人一刀——上次戰争中發生過那樣的事。食死徒用奪魂咒控制一個麻瓜,讓他像正常下班一樣回家,他妻子在門口親吻了他……幾分鐘後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都被他用菜刀砍死在屋子裏,妻子在廚房,兩個孩子在客廳,一個男孩逃到了主卧門口,但沒能進去鎖上門。”

哈利和羅恩倒抽一口冷氣,赫敏捂住嘴,聲音發抖地問:“後來呢?……他怎麽了?”

“拉巴斯坦·萊斯特蘭奇殺了他,我猜是在欣賞夠了他崩潰的樣子之後。”莫莉肯定會為這個故事用掃帚抽他,西裏斯有點希望她現在上樓,這确實過火了,要是他收得回剛說出的話就好了,“用的死咒,這就是為什麽鳳凰社會查到。我們在麻瓜停屍房之類的地方做了些安排,特別關注那些無傷口、病變的原因不明的死亡,以便确認麻瓜受害者的數量。”

“現在也是嗎?”哈利問。

“對。”西裏斯捋了一下頭發,他的頭正輕輕地跳痛,過去兩年他一直盡可能避免回憶阿茲卡班前的日子,“所以說……連死亡本身也不是最壞的選項,不管是什麽樣的死亡。能夠造成不可逆傷害的黑魔法更加數不勝數,看看瘋眼漢就知道了。比起被致殘或癱瘓然後茍延殘喘,以及攝魂怪……別告訴莫莉我跟你們說了這些。”

三個孩子面色蒼白地盯着他,羅恩顯得尤其驚恐,哈利則要鎮定一些,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成功抵抗過伏地魔施加的奪魂咒。

“沒什麽辦法能預防嗎?”羅恩問,“事先防止我們被控制的防護咒?”

“如果奪魂咒可以被輕易抵禦,它就成不了不可饒恕咒了。目前為止最有效的盾牌仍然是意志力。”西裏斯回答,“不過有一些辦法能解除控制,總部就設置了能夠在進門的時候去除身上惡咒效果的咒語,我記得古靈閣也有。”

“哈利成功過。”赫敏打氣似地說,“而且穆——小巴蒂也在課堂上給我們訓練過,我們不是完全沒防備。”

“多虧他的訓練,我才能抵抗伏地魔。”哈利小聲說。

“神秘人肯定氣死了。”羅恩笑道。

“羅恩,你怎麽想?”西裏斯問,羅恩好像吓了一跳,大概很少有人會問他的意見,“關于阿瓦達索命咒,你的看法跟哈利一樣嗎?”

“唔,那個,不完全一樣。”紅發男孩有點緊張地說,“我是說,沒有痛苦确實比受折磨要好,這點我同意哈利。但是,呃,我想……能有點時間更好,我不想太突然地死掉然後……留下所有人。”

“你呢,赫敏?”

“我也希望能跟我爸媽道別。”赫敏說着,給了哈利一個抱歉的眼神,哈利聳聳肩表示不介意,“但比起死法本身,我更希望自己能為有意義的事而死。”

“我也是。”羅恩說。

“我受夠有意義的事了。”哈利咕哝。

“你當然會了。”羅恩安慰地拍拍哥們。

哈利忽然轉向西裏斯,“我爸爸呢?你們以前聊過這個嗎?”

“哈,我猜這是青少年加入鳳凰社後繞不過去的話題。”西裏斯回答,“嗯……詹姆的意見大概跟羅恩更接近一些——你知道你爺爺奶奶是得龍痘瘡去世的嗎?就在你出生後沒多久。”

哈利搖搖頭,似乎因為父親的意見跟自己不一致有點難過,但又迫切地想了解更多,“我爸爸陪着他們嗎?”

“對,我也在,雖然他們想把我們都趕走——龍痘瘡是會傳染的。”西裏斯說,“他們很晚才生下詹姆,當時年紀已經挺大了,沒有受太久的折磨。葬禮之後,詹姆對我們說,他覺得某種程度上龍痘瘡或許是種幸運。你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還有多長時間,來得及做些安排,跟自己愛的每個人說再見……如果要他選,他就會選這個。我猜波特夫婦也同意這點。他們一直都為孫子的出世非常高興,哈利。”

“但我爸爸媽媽被伏地魔殺死了。”哈利低聲道,“他們不知道……沒料到,也沒有時間……”

“想知道我的意見嗎?”西裏斯忙說,既為了分散哈利的注意力,也是制止自己去想那件事,“除了趕緊結束,我還希望能屍骨無存。”

“什麽?”

“我不想被紀念。”西裏斯陳述,“從我年輕的時候就是這麽想的。我不希望別人紀念我,葬禮和花束,磨磨唧唧、多愁善感,太要命了。可以的話,我不想留下任何東西,最好連我存在過的痕跡都消失,就像我沒來過一樣,大家該做什麽接着做什麽。”

“那太殘酷了!”赫敏說,“你怎麽會希望——”

“那不可能!”哈利叫道,“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而且我也會……如果發生那樣的事,我永遠都會想念你的。”

“這點上你和詹姆的意見倒是一致。”西裏斯笑笑,放任自己輕輕捶了哈利一下,反正他們也不知道他從前會對詹姆這麽做,“放心,現在也不可能了。我爸媽留下的東西全是我的,包括總部和克利切,我非得安排好不可。”

“我不是在說財産!”他教子沒被糊弄過去,抓住他迫切地說,“你不能死,西裏斯……我們會抓到佩迪魯,人們會知道你是清白的,那時候你就自由了,我們就可以在一起生活,像一家人一樣!你再也不用回這裏,我也再不用回德思禮家了!”

媽的。西裏斯保持笑容的努力以失敗告終,他試着在有限的空間裏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公認的阿茲卡班加整個魔法部都無法戰勝的硬漢,為這個哭鼻子太丢臉了。

“一定會的,西裏斯。”赫敏說。

“到時候你可以來陋居做客。”羅恩說。

他們一點都沒幫上忙。

“……好吧。”他咽下嗓子裏的腫塊,快速地眨眼睛,“但這得是我們四個之間的承諾,好嗎?一個新的承諾……誰也不能被年齡和龍痘瘡以外的原因殺死。”

“我也不怎麽想死于龍痘瘡。”赫敏皺了皺臉。

“那你就只剩下一個選項啦。”西裏斯對她眨眨眼,伸出一只手,“你同意嗎,哈利?”

男孩又盯了他幾秒,鄭重地點頭,然後是羅恩和赫敏,他們的手疊在一起。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沒有什麽能保障這樣的約定,但西裏斯明白他們都清楚,同多年前的四人一樣。有時人們只是需要這個:我們并非獨行于黑暗,我們堅不可摧。即使那僅僅是錯覺。

“我好像聽見莫莉在叫人了。”幾人各自收回手時西裏斯說,三個孩子都有點緊張起來,“是不是最好趕緊下去?”

“我們耽擱太久了。”赫敏說。

“趕緊走吧。”羅恩也說,一邊側頭去聽,“西裏斯……”

他求助的口吻還是很容易辨認的,“行,我跟你們一起,告訴她你們勇敢地打掃了巴克比克的閣樓……”

西裏斯笑着,走在了他們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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