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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舊鐵門厚重沉悶,在落日餘晖的映照下被緩緩拖動,緊緊貼合在地面的兩道滾輪摩擦在軌道裏,蹭出低啞的“咔噠”聲。

幾道影影綽綽的人影,在昏黃霧霭中踩過齊膝的淩亂雜草緩慢靠近。他們身後,是暗伏在黃昏光陰裏寂靜得令人發怵的高聳叢林。叢林裏,偶爾浮現一兩道陰影,快速掠過,又無聲地消逝。

終于,在鐵門最後合攏前,四個包裹嚴實的人從門縫擠了進去。

全副武裝的守門人分出兩人舉着自動步槍對準他們,其餘人沉默且默契地将鐵門最頂處和最底處的兩塊鐵板關合,然後,“哐啷啷”——六把大鎖接連落下,沉悶沙啞,如同敲響夜色降臨的鐘聲。

伴随這“鐘聲”,夕陽最後一抹餘光從門縫裏消弭,鐵門隔絕之外的世界傳來悠遠而混亂的嘶鳴聲、撞擊聲、咆哮聲、慘嚎聲……

夜,是這個時代最兇險的時刻。

***

鐵門之內,是一個百平米的寬敞地帶,一盞高懸在頂部的燈帶來微弱的光照,淡淡的黃暈以守門人站的地方為中心向四周散開。

靠近鐵門的位置有一個鐵籠,上面那塊鏽跡斑駁的鐵塊刻着歪歪扭扭的幾個字——“臨時避難所”。光在四五米外開始模糊,更遠處則暗沉沉一片,幽黑湛寂。

為首的守門人朝外來者輕微點了點頭,不帶任何情緒地說:“出示交易憑證。”

交易憑證,是可以進入內部的唯一證明。如果他們沒有,就只能在號稱“臨時避難所”的鐵籠裏,伴着外面足以撕破神經的一切聲響待到天亮。

四個人中,後面的三人身形稍高,正用生硬的動作慢慢摘下黑色防護服帽子,取下灰黑色防護面罩,脫下銀黑色防護手套……

他們年紀都不算大,最小的看起來十四五歲,而最大的不過二十出頭,可他們的脖頸上,都帶着一個黑色的頸環,與他們常年不接觸陽光的白皙皮膚相比極其明顯。

頸環不大不小,剛剛圍着頸部箍住頸動脈,靠近左頸那一邊有個拇指般粗長的凸塊,上面分兩排并置着09的數字按鈕。

在守門人的目光注視下,他們慢吞吞地将所有東西裹到一起放進一個小包裏。他們的頹喪和茫然似乎互相感染,就好像做不做這樣的事都沒有任何意義。

而最矮小的那個人在拍打完身上的灰塵之後,輕盈地朝前走了兩步,以極其利落地動作扯下圍合全身的防護服,再摘下防護面罩。

是個年輕的女人。她身形嬌小,長得十分可人,巴掌大的小臉生着一雙濃黑漂亮的大眼睛,左眼下有一顆小小的淚痣,點綴成最恰到好處的靈氣。烏黑的頭發灑在她肩頭,靈動卻不淩亂地微微卷曲,如同一汪瀑布。

她眼角微微上翹,沒說一個字,只是冷靜地摘下左手手套,握掌成拳拳心向下遞出手,露出瘦削的手腕,展示着上面緊緊貼合的黑色螺旋狀手環。

手環有兩根手指那麽寬,螺旋卻細細密密層層疊疊,只是在靠近手背的那個側面磨平了一塊,上面刻着字符——“TRADER 1012”。

守門人只愣了一秒,便擺了擺手讓開道。

女人輕輕點頭,邁開輕快地小步向前,三個男人拖着沉重的雙腿跟在後面,一步三挪,畏怯地朝着深黑地帶走去。

***

身後的三個男人——她的奴隸,即将進行售賣的奴隸。

“TRADER 1012”——她作為奴隸販子的交易憑證編號。

而黑色螺旋手環——她控制奴隸頸環的操作器。

司諾是這個時代為數不多的奴隸販子,也是更為稀缺的女奴隸販子中的一個。

販賣奴隸是她的營生,是她在末世裏賴以生存的方式。

***

司諾帶着三個奴隸朝深處走去,不多遠便能看見一抹微光從下方往上蔓延。

有一道樓梯。

樓梯盡頭的頂部,一盞孤零零的燈散發出昏黃的光暈,是樓梯走道和底下走廊唯一的光源。

樓道很寬,足夠六個人并排行走,卻不長,只下行了十幾級便走完。她不是第一次走在這條樓梯上,也不是第一次在走到底的時候回身等待身後的奴隸。

可奴隸們拖着沉重的步子,把十幾級臺階走出了千山萬水般的距離。他們僵硬着脖頸,伸直着手臂,雙目無神,臉色慘白,就像靈魂早已空蕩。

***

司諾沒有理會他們的鈍然,在他們走到近前時,默默轉身邁步。

長長的走廊自腳下延伸,到更遠處到更深黑處。光依然昏暗,只在每個拐角留有一盞孤零零的昏黃的燈,越朝裏走越幽深晦澀。

走廊不算太寬,比樓梯稍窄一些,左右兩邊分隔着一間間狹小房間,玻璃門早就被拆得沒了蹤影,每個房間在昏黃的燈光餘影裏都一覽無遺。

有的空空蕩蕩,有的散落着淩亂的折斷木塊或染血布條,牆皮大塊大塊地外翻脫落,空洞地散發出陳腐的氣息。

很多年前,她跟随老奴隸販子來到這裏的時候,這些房間裏還居住着一些人,之後每來一次就會少一點。直到上個月,這條走過無數次的走廊,只有一個房間裏躺着個奄奄一息的受傷男人……

而這一次,這條深黑悠長的走廊裏,沒有一點動靜。

***

司諾輕聲喟嘆,加快了步伐。微弱的聲響穿透走廊,輕輕激蕩着她的耳膜。越朝裏走,鼓動耳膜的聲音越漸增大,而前方拐角處的光也更亮了些。

不一陣,淺淺貫入耳中的聲響已經能夠辨清——是人聲,不止一個人,是很多很多人的聲音。

拐過最後一個彎,燈光豁然盛亮,八盞大燈毫不吝啬地從頂上吊下來。光依然是黃色的,卻如同告別黎明最後一瞬迎來金燦燦的太陽一般,把一切都照得無處遁形。

一個橢圓形的寬闊區域出現在眼前,比鐵門後的寬敞地帶大三倍甚至更多。正中央,一米高的長方形木臺上面擁擠地站着十幾小孩,最大的不過十歲左右,最小的被另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抱在懷裏,歪斜着頭像是睡着了。

這些小孩膚色不同、發色各異,唯一的共同特征是他們的脖頸上都帶着奴隸頸環。

那便是奴隸售賣臺。

這裏是六七十年前人類社會鼎盛時期建造的集市,那個時候的人叫它——地下商場。

現在它的功用也是集市,只不過人們叫它——奴隸集市。而當下,人們聚集着的,人聲鼎沸、擁擁攘攘的寬闊區域,則和過去一樣,都叫做——中央大廳。

奴隸集市是在人類社會法則徹底崩壞之後形成的,每月對外開放三天,每天天黑之後将在中央大廳進行自由交易。

奴隸販子憑手環帶着奴隸進入,購買奴隸的人憑交易憑證進入,目的只有一個,進行奴隸買賣。

據說二十幾年前最繁華的時候,這裏人滿為患,從中央大廳到八個走廊全都擠滿了人。最多的一日,曾創下了交易三千多個奴隸的記錄。

司諾成為奴隸販子有八年了,接觸奴隸交易這一行也已經十五年了,這樣的輝煌她從沒親眼見過,只是從老奴隸販子那裏聽來的。

老奴隸販子很向往曾經的後繁華時期,那個時候的人們一度以為人類文明即将複蘇,馬上就會再次步入繁榮……

司諾輕輕搖了搖頭,搖晃掉腦海中沉久的記憶,把目光重新放回中央大廳。那裏聚集了近百人,沉悶的交談聲在人群裏交雜,偶爾有人高聲喊價。

今天,算是最近兩年較為繁忙的奴隸交易日了。

***

司諾朝三個行屍般的奴隸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停下,将他們緊緊攢在手裏的小包收回——還得給下一批奴隸用。

然後,她翻到自己背包的最底層,取出一個防水袋,拿出唯一一張幹肉片。肉片很薄,價格不菲,她很肉痛地分成四份,留下最小那份,将其餘的遞給奴隸們。

“吃吧。”她帶着一絲憐憫,對這些人最後的憐憫:“這是你們跟着我的最後一頓,以後或許每天都能喝上半碗肉湯,或許再也吃不上一口肉。”

也許是被她的話吓到,又或者是對逃離野外也不能逃脫厄命的悲怆,年紀最小的那個奴隸忽而抽動雙肩,“哇”一聲哭了出來。另兩個轉瞬也紅了眼眶,鼻頭一抽就要跟着哭。

“哭什麽!”司諾見慣了哭鬧的奴隸,“哭可能會讓買主們判定為弱小無用。如果沒人買,我只能把你們重新丢回野地。”

她的威脅很有用,奴隸們立刻止住了抽泣,又一次垂低下頭,消散了眼睛裏所有的光色。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唯一一次猛烈的情緒波動,就這樣悄然散去。

這個時代,誰不是掙紮求生?他們只是放棄得更早一些罷了。

***

沉悶渾厚的鼓聲伴着似有若無的歡快氣氛傳遍整個中央大廳。

主持售賣儀式的管理者用激越的嗓音和誇張的聲線高喝:“恭喜這位先生,購得漂亮的二等八歲女奴隸一雙!”

随着他的這聲高喝,衣着簡單身形高挑的長發美女将兩個白裙女童拉離售賣臺,送到兩個男人面前。

神情冷漠的那人是奴隸販子,而另一個用輕浮又略帶滿足的眼神打量着女童的男人,即将成為她們的奴隸主。

***

司諾只匆匆看了幾眼便轉開頭,帶着奴隸們走向售賣登記處。

奴隸集市的幾個管理者走到近前,用烏黑發亮的齒狀木梳撥開他們的發絲檢查頭皮,用油膩污穢的皮質卷尺丈量他們的身高,用在水裏泡過的木片撬開他們的嘴查看舌頭和牙齒……

這是奴隸們進行售賣前必須要經過的檢查過程。

管理者在本子上匆忙地記錄着,順口念出檢查結果,“無致命病症,無明顯傷殘,可以售賣。但年紀偏大,無肌無力,判定為——九等奴隸。”

最低等的奴隸。

奴隸們由管理者挂上木牌,帶往售賣臺。此時,售賣臺上的奴隸只剩下那個年紀最大的孩童。她的三個奴隸一上臺,立刻引來一陣低低的嘲諷。

很快,年紀最大的孩童也被奴隸主買走,圍在售賣臺周圍的人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快速減少。

不一陣,只剩下幾個零散買家跟長腿長發的美女閑聊。而唯一還将目光停留在售賣臺上的男人,指揮着奴隸左轉右轉、簡單跳躍之後,終于開口問價。

司諾慵懶地靠在高臺邊緣,伸出左手張開手掌比出“五”,這意味着,每個奴隸的售價為五枚集市通用幣。

那人皺了皺眉,仿似在猶豫,片刻後還價:“八枚,三個一起。”

“成交。”司諾立刻拍板。她的奴隸從來賣不出好價錢,只要有人買,她都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在集市管理者的監督下,她将奴隸頸環的密碼告知奴隸主,八枚子彈殼則交到她的手心。

一種幾十年前便已無法生産的,擊中目标可以燃燒的子彈,因其不可複制性和稀缺性,使用之後的彈殼便成為了集市的通用貨幣。

奴隸主用自己的手環重新連接奴隸頸環後,将三個空蕩的靈魂帶走。

司諾看着他們的背影獨自發呆,她早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将散居野地難以存活的人帶入人類聚集地。

但卻清楚記得,她再也沒見過他們一面。

***

八盞大燈接連熄滅,只留下兩盞微亮的壁燈提供照明。逐漸沉寂的中央大廳裏,幾個孤單的管理者正在清理,偶爾一些輕微的聲響從他們那裏傳出。

“一次比一次賣得少,這抽成……”一個身材魁梧,精心打理過鬓角和胡須的中年男人從司諾身側冒出頭來,肆無忌憚地打量着她。

司諾沒敢直面那雙眼睛,她覺得對方目光裏有一種悠悠的色澤,像野地裏的腹狼盯着獵物,也像壁縫裏的壁虎盯着從面前經過的昆蟲。

奴隸集市的管理者都是六十年前地下商場商戶的後代。司諾在腦裏搜尋了一陣,想起一個古早的詞——“世襲”。

這一代奴隸集市的管理者領頭人——雷老大,去年才上任。在奴隸集市經歷了十幾年的頹喪落敗之後,他開拓出了更多的生財之道,也延續了前幾代管理者的冷心冷血。

這是司諾第三次見到他,卻逼着自己活動僵硬的臉頰,堆起一個笑意,努力裂開嘴唇保持恰當的弧度,使自己看起來心情不那麽糟糕。

她轉過身,借此向旁邊挪動拉開距離,從掌心捏起三枚子彈殼恭敬地遞過去。所有奴隸販子都需要向奴隸集市交納三成的抽成。

“這次算了。”雷老大帶着氣音拒絕,在司諾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用長滿厚繭的手掌握住了她捏住子彈殼的又細又軟的手指尖。

一股欲逃無處逃的懼意悄悄爬上司諾心頭。握着她手指的是掌握着奴隸集市的管理者老大,她惹不起,也不敢惹。可就這樣讓人捏着,她又覺得吃了大虧。

好在雷老大只是輕輕捏了捏,順勢把她的手推回到她身前,“你總賣這種弱奴隸,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拿你的提成。”

司諾本來就生硬的笑容瞬間僵硬,她用力發出一聲笑:“沒辦法,我也很弱。”

雷老大輕哼:“抓不住強壯的,就去逮小孩嘛。”

奴隸主們普遍喜歡年齡小的奴隸,年齡越小越能被他們掌控,所以孩童在奴隸集市上很受歡迎,售賣價格也僅次于情人奴隸。

她只是再次笑了笑,再次不答話。

***

雷老大沒有察覺她的排斥,反而又往她面前湊近,彎下腰來,低垂着臉看她。

若是有人從遠處看,必定會覺得,一個高大魁梧的猛獸,正盯着一只溫順可人的小兔子。

“其實……”雷老大的眼珠上下翻動,從她的臉掃向她的脖頸,目光持續向下滑,然後不懷好意地笑:“在這個亂世裏,女人要想過得好一點,可以依附一個強大的男人。”

司諾擡手順了順飄落額間的碎發,也不知要掩飾什麽,又一次賠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的……不是您這種類型。”

雷老大眉頭微微驟起,顯然有些不愉,但片刻後,又朝她挪近了一點,“其實我想說的是,奴隸集市不止有奴隸買賣,奴隸販子也不一定只賣奴隸。”

他微低下頭,聲音突然變得小而慎重:“我這裏有個又輕松又賺錢的好活兒,本來想找別人……看你這麽窘迫,這個好活兒就給你了!”

司諾即将邁開的腿猛然一頓,恍惚着回道:“是麽?”

她的态度模糊不定,雷老大在短暫的停頓後又開口:“送個貨去‘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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