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新的篇章
韓景初不清楚自己的意識是什麽時候變得模糊的。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傅一白柔軟且溫暖的手指上。
這個女孩兒漂亮、明媚、鮮活、充滿魅力,令他怦然心動。可在那一刻,他的心中并沒有任何暧昧旖旎的想法。
那是她外婆的手掌,他只盼着這雙手掌能更有力量,能傳遞給她更多的溫柔。
他怕不久以後,她就會徹底失去這些。
傅一白的班主任說,他在車禍後便陷入了昏迷,并未醒來。這意味着自己過去所擔心的種種窘迫場面都不會發生。可韓景初卻無法打心底裏感到慶幸。
那麽,真正的外婆會在哪裏呢?
或許早就離開了,又或許一直都在。她在昨夜的夢境中用留戀不舍的目光注視着那麽多片段裏每一個小小的傅一白,像細數自己藏在時間河流中的寶藏。
她不願走。而會出現不願這種情緒,無非是因為她必須要走了。
韓景初很努力地思考,若是真的外婆,會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怎樣才能讓傅一白更堅強地去面對。
他生平第一次強烈地感受到什麽是無能為力。
那麽多複雜的情緒陪着他一同墜入夢中,夢裏卻一片虛無。
一切都是空的,沒有光也沒有色彩,連漆黑都不存在,他好像在墜落又仿佛正漂浮着,他的身體也幾乎融進了虛無裏。
那或許根本不是一個夢。
當韓景初再次睜開眼睛,入眼的是一片潔白。
他恍惚了片刻,心中隐約感覺不對勁,可當他試着思考,大腦卻傳來陣陣鈍痛。
很難受,頭暈暈的,腦袋空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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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這麽躺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從那樣茫然的狀态中稍微清醒過來。他意識到,那一片白是有邊界的,邊界方方正正。
那是屋頂。
傅一白家的屋頂斑駁泛黃,老舊不堪,這不是傅一白家的屋頂。
韓景初猛然回過神來。他想要起身,卻渾身都使不上力。
這種虛弱感與過去那些日子裏因為年老體弱造成的行動不便很不一樣,他的手腳軟綿綿的,像被抽了骨頭又泡了水,徹底卸去了力氣。
雖然無法立刻起身,但他很快就分辨出,自己此刻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究竟是作為外婆在昏迷中被送進了醫院,還是回到了自己的身體呢?韓景初一時間不知自己更盼望哪一方。
他當然更願意做回十七歲正當時的少年,他只是怕有個女孩兒會心碎。
要分辨并不難。韓景初試着擡起手臂,很快便看清了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掌皮膚緊致。
這是一只沒有經歷過歲月洗禮,養尊處優的少年的手,漂亮卻不算完美,還欠缺一點人生的打磨。
他終于回來了。
韓景初對着那只手看了良久,之後又用它覆蓋住了自己的上半截面孔。
有溫暖的液體打濕了他一小部分臉頰和手掌的皮膚。
他如釋重負,又感到鋪天蓋地而來的、強烈的悲傷。
那之後,在面對喜極而泣的父母時,他又哭了一場。
一切都像荒誕的夢,過去那些天的經歷,在他的記憶中依舊清晰,卻又顯得不那麽真實了。
當天晚上,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不禁思考,那究竟是不是自己在昏迷期間的臆想,因為幫助老太太是他在昏迷前最後一件印象深刻的事,于是他的大腦擅自以此為題材進行了創作。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像傅一白這樣美好的女孩嗎?
要驗證并不難,開學在即,若一切都是真的,他馬上就能見到她。
韓景初失算了一件事。
學校提前開學,不代表他立刻就能去上學。才剛出了那麽大的事故,他的身體尚未徹底恢複,需要留院觀察。
醫生還建議他回家以後再多休息幾天,徹底養好了再去上課。
他的父母經歷了一場失而複得,對他的保護欲更勝以往,眼下只盼着他能健健康康,自然也不希望他太快回學校。
韓景初沒轍。他好像變得比過去更能體諒為人父母的心情,不願意在這些事上過分任性。
在醫院躺了三天後,他已是行動自如,經過一番檢查,終于能順利回家。
明明才不到半個月,又一次走進自己的房間,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他撲進柔軟的床墊裏,抱着天鵝絨的枕頭,在舒适感的包圍下不自覺地想着,不知道傅一白現在怎麽樣了。還在醫院時,他趁着下床活動跑去對應的病房看過,并沒有見到傅一白外婆的身影。
要不要再去她家看看呢?他記得傅一白家的地址,離得不算遠,打車過去大約二十分鐘就能到。
唯一的難題是,他的媽媽為了照顧他請了假,這些天一直待在家裏。韓景初想不出有什麽合理的借口能讓她放自己單獨出門。
又在家待了兩天,他沒能出門,只接待了幾批來探病的客人。
除了親戚外,還有他的班主任和校領導。平日裏玩得好的同學也都主動過來關心他。
曹小凡到的時候,韓景初正在房間裏做運動。
見着他滿頭大汗的模樣,曹小凡吃了一驚:“不是說在家養病嗎?怎麽那麽精神?”
韓景初撇嘴:“你是不是期待看我一副病恹恹的樣子?”
“怎麽說話的,”曹小凡拍他一下,“我是怕你還沒修養好,又把自己給折騰倒了。”
“不會,醫生說适當鍛煉對身體也有好處,”韓景初擦着汗坐在了椅子上,看向了曹小凡穿在身上的校服,“喲,補好啦?”
就在他出意外的那天,曹小凡和他一起逃學,翻牆時校服被鐵欄杆勾到,扯破了。
“我媽給我補的,”曹小凡笑道,“罵了我好一通。我跟她說,你知足吧,我只是衣服壞了。你看看人家韓景初——”
他還沒說完,韓景初已經踹他了。
曹小凡笑着躲過,然後問道:“你什麽時候能來上學啊?”
“下個星期吧,”韓景初說,“一直在家呆着也沒什麽意思。”
曹小凡聞言露出了一個古怪的微笑:“有一件事兒,你得謝謝我。”
“……什麽?”韓景初心中莫名不安。
“你出事那天我們不是在一塊兒嗎,後來學校裏老師找我,問我當天到底什麽情況。我就說,你是因為發揚風格,把傘送給了一位迷路的老奶奶,所以才會視線不清,被車撞倒。”
韓景初愣了愣。
“他們一聽就來勁了,問我到底怎麽回事,我幫你添油加醋宣傳了一下,說得老感人了,”曹小凡說,“把風頭全讓給你了。”
“……”
“你現在可是優秀少年英雄人物,是大家學習的榜樣,”曹小凡挑動眉毛,“等你回學校,校領導肯定要找你在升旗儀式上發言,說不定還會給你頒個獎。”
韓景初抱頭:“我可謝謝你啊!”
“別這樣,也有好的一面啊,”曹小凡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老太太說,外孫女和我們在一個學校?萬一是個大美女,因此對你暗生情愫,你可就賺大了!”
韓景初原本還帶着幾分笑意的嘴角沉了下去。
“怎麽,大帥哥不稀罕啊?”曹小凡說,“那到時候介紹給我也行啊!”
“不說這個,”韓景初蹙着眉,略帶不安地問道,“你認不認識我們年級一個叫……叫傅一白的女孩子?”
“誰?”曹小凡問。
“傅一白,”韓景初攤開掌心,一筆一劃寫下了這三個字,“你聽說過嗎?”
曹小凡摸着下巴苦思:“不認識,但這個名字看着……倒是有點眼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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