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叫傅一白

韓景初打了車，快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接到了家裏打來的電話。

“怎麽這麽久呀，”他的媽媽語帶不安，“遇上什麽事了嗎？”

他離開家還不到二十分鐘，就算真的是去便利店，尚未到家也不奇怪。她未免太着急了。

韓景初心虛又不滿：“我……我臨時有點兒事，去同學家一趟。”

說完，電話那一頭靜悄悄的。

“我很快就回來！”他趕緊補充。

“哪個同學呀？”他的媽媽問道。

“你不認識的，”韓景初說，“……你就別瞎操心了，我現在挺好的。”

“那晚飯呢，”他的媽媽問，“你回來吃嗎？”

“回來，”韓景初胡亂保證，“真的很快就回家。你別出了點兒事就把我當小孩子看待啊。”

“這可不是‘一點事’，”他的媽媽嘆了口氣，“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挂了電話，韓景初長舒了一口氣。

他之所以迫不及待想回去上學，也有家人的因素。他的媽媽現在宛若驚弓之鳥，看他在房間裏蹦跶兩下都要提心吊膽，會追着他問身體有沒有不适，還要勸他別急着運動。

很不自由，像在坐牢。

下了車後，韓景初看着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小區大門，恍如隔世。

傅一白家所住是房齡超過四十年的老式小區，沒有門禁，可以随意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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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他循着記憶一路小跑到了樓下，卻犯了難。

樓下有密碼鎖。這類門鎖只需要按下住戶的房間號就能撥通對方家的電話，通過電話解鎖。可傅一白家的電話機壞了，韓景初親眼見她拔下了電話線。

再不然，知道密碼也行。但過去幾次進出，都是由傅一白按的密碼，韓景初并未留心觀察，自然也全無印象。

韓景初正站在樓下想着法子，遠遠走來一個背着書包的身影。他擡頭望去，心中一喜，開口便喚道：“樂樂！”

樂樂本低着頭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聽見自己的名字立刻張望過來，臉上當即露出了幾分疑惑。

韓景初即時意識到了問題。

他認得這孩子，可對樂樂而言，他完全是個陌生人。

樂樂很快走近了，問道：“哥哥你叫我啊？”

“我……”韓景初尴尬極了，勉強擠出笑容，答道，“我以前在這兒住過，你……你那時候還小，不記得了吧。”

樂樂将信将疑，點了點頭，走到了大門前。韓景初趕緊跟在了他身後。

按了兩個數字後，樂樂動作頓了頓，回頭看了韓景初一眼，表情顯得很不自然。韓景初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但為了能順利進去，只能硬着頭皮裝傻。

兩人大眼瞪小眼，樂樂面帶猶豫，韓景初咧着嘴傻笑。

“現在應該還沒開學吧，你怎麽背着書包呀？”他試着尬聊緩和氣氛。

“去同學家寫作業。”樂樂說着，再次轉過身，按完了剩下的兩個密碼數字。

門開了，韓景初跟着他一起進了樓道，心想，他會改去同學家，可見傅一白果然是出事兒了。也難怪這個平日裏總是樂呵呵的孩子今天看起來情緒低落。

傅一白住在在樂樂家的樓上。樂樂開門時依舊滿臉警惕，見韓景初繼續往上走，這才松了口氣。為打消他的疑慮，韓景初特意加快了步伐，三步并兩步上了樓梯。

終于到了傅一白家門口，看着斑駁老舊的鐵門，他竟仿佛近鄉情怯，一時間不敢按下門鈴。

屋子裏靜悄悄的，聽不見任何聲音，從門窗縫隙中也看不出絲毫光亮。

韓景初這才意識到，傅一白可能根本不在家。

可就算在家，自己突然拜訪，合适嗎？

他太沖動了，在此之前完全沒有去思考過，若見到了傅一白，該說些什麽才好。莫名其妙地跑來女生家裏，恐怕不但沒有安慰效果，反而會把人吓壞。

正猶豫着，他的餘光隐約捕捉到似乎正有人在偷偷打量他。韓景初立刻轉身，一眼便捕捉到了樓梯口露出來的半張小臉。

樂樂正在暗中觀察。

兩人視線對上，樂樂的腦袋立刻縮了回去。兩秒鐘後，這小家夥意識到這番舉動毫無意義，幹脆走了上來。

“你要找誰啊？”他問韓景初。

看得出來，他有點兒緊張。畢竟韓景初年長他一些，個子在同齡人中也算得上高挑，體格完全勝過他。

“我……”韓景初苦惱地抓了抓頭，“我是她同學，有點擔心她，想過來看看。”

“你是說一白姐姐？”樂樂問。

“對，”韓景初點頭，說得模棱兩可，“她……情況不太好吧？”

樂樂上下打量他：“你不是說你以前住這兒嗎？”

“對，也住過這兒，”韓景初說，“不然我怎麽知道你叫樂樂？我還知道你開學升初二。”

嚴格來講，他說的這些都是大實話，不算騙人。

樂樂有點兒信了，猶豫了一會兒後告訴他：“一白姐姐不在家，她親戚把她接走了。”

“接走了？”韓景初驚訝地重複了一遍。

“嗯，”樂樂說着眉眼耷拉了下去，“畢竟外婆不在了，她可能也要搬走了吧。”

韓景初愣在原地。

外婆不在了。哪怕早已猜到，終于得到确切的消息，依舊讓他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你這麽關心她，連她的聯系方式也沒有嗎？”樂樂語帶疑惑。

韓景初緩緩地搖了搖頭，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只喃喃道：“外婆她……不在了啊……”

他和那位老人真正的交集只有一次。那天的老太太神智糊塗、難以交流，說起話翻來覆去令人哭笑不得，他們互相之間連名字都不曾告知。那之後，他們也不曾有過真正的交流。但韓景初卻莫名對她有一種強烈的親近感，仿佛已經與她十分熟悉，也想叫她一聲外婆。

但外婆走了。

“前幾天的事情了，”樂樂又走近了些，“你……你別難過。一白姐姐說她走得很安詳，沒有痛苦。”

他邊說邊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皺巴巴的紙巾，向韓景初遞了過來。

韓景初自覺失态，接過紙巾後捏在手裏又用袖子胡亂抹了把臉：“謝謝。我……我先走了。”

他說完立刻轉身下了樓。

出了樓道，他越走越快，之後幹脆奔跑起來。

外婆走了。但萬幸的是，傅一白還有人照顧，樂樂口中的親戚，不知道是不是那位遠房表哥。若她真的搬走，未來會不會轉學呢？

傅一白這幾天是怎麽度過的呢？她一定很痛苦吧，但已不再是“外婆”的自己，什麽也沒法為她做。

韓景初一路跑出了小區，站在路邊，看着車流大口喘氣。

就在此時，兜裏的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

還是他的媽媽打來的。

“要準備吃飯了，你還要多久到家呀？”她的語調溫柔，仿佛并無催促之意，可現在離她打來的上一個電話才過了十多分鐘。

“快了，”韓景初說，“在回來的路上。”

“你的聲音怎麽啦，”媽媽極為敏感地捕捉到了他不自然的呼吸，“你在做什麽？”

“沒事兒，上車了，回來再說。”韓景初切斷了通話，把手機塞進了兜裏。

當他邁開步伐，一亮黑色的轎車緩緩從他身邊經過，駛向了一旁的小區大門。

韓景初又往前走了兩步，猛地回過身。

方才，從半打開的車窗縫隙裏，他似乎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要不要追上去？

可萬一是認錯了怎麽辦？即使沒有認錯，他面對着傅一白，又能說些什麽呢？

猶豫之際，那輛車在駛入小區後突兀地停下了。車門打開，一個女孩兒走了下來。

真的是傅一白。

她穿着那些日子每次出門時都會穿的寬大T恤和舊牛仔褲，下車後立刻向着韓景初的方向看了過來。

他們隔着不到十米的距離對視了幾秒，出乎意料的，傅一白竟邁開步伐跑了過來。

她在韓景初驚訝的視線中跑到了韓景初的跟前，仰起頭。

韓景初低頭看她，後知後覺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女孩比他過去以為的更纖細一些。

“韓景初，對不對？”她臉上帶着明顯的欣喜，“你是韓景初。”

“……對，”韓景初愣愣地點頭，“是我。”

“太好了，”傅一白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了笑容，“你沒事了，真是太好了。”

“……”

“抱歉，你應該不認識我，”傅一白解釋道，“你前陣子幫助過一位迷路的老太太，對嗎？”

韓景初點了點頭。

“那是我的外婆，”傅一白說，“她非常感激你，一直想要親口向你道謝。但……總之，我想替她對你說一聲謝謝。”

她說完，有些誇張地彎下腰，鞠了個躬。

“不用不用，應該的，我……我也沒做什麽。”韓景初趕忙伸手去扶。

傅一白起身：“之前聽說你……”

“我沒事了。”韓景初趕緊說道。

“那就好，外婆知道了一定也很高興，”傅一白說着往後退了一步，“就這些。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她說着轉身便要離開，韓景初趕忙往前一步：“等等，你……那個……”

傅一白回過頭。

兩人又對視了幾秒，傅一白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說道：“我是你的校友，我叫傅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