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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冰天雪地,屋內因燒了炕,暖和暖和的。林氏做着針線,時不時擡頭側耳傾聽着外頭的動靜。

“你爹去了你大舅舅家接你妹妹,都這個時候了,怎麽還沒回來,真是急死個人了。”

林氏突然出聲,将小四吓了一跳,楊宜忙将他抱進懷裏哄,沒一會,他才又咂巴着嘴睡了過去。

“按腳程,應該快回到了吧。”楊宜輕聲安慰。

“希望吧,這大風大雪的,也不曉得你妹妹有沒有多穿點衣裳,在回來的路上被凍着就不好了。”林氏擔憂地說道。

“娘,你就放心吧,就算爹忘了,大舅舅他們也會記得的。”

此時大門外有了動靜,她們在屋裏遠遠就聽到二妞喊娘的聲音。

“這不是回來了麽?”楊宜笑道。

“娘,我回來了——”突然,一個雪人兒沖進了屋,撲進了林氏的懷中。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慢點。”林氏舒心地笑着,見二妞要去撲楊宜,忙拉着她,“慢着,你姐病剛好,你渾身是雪的,別鬧她。”說着,一邊拿着自制的雞毛彈子給她拍打身上的雪。

楊榆乖乖地站在那,任她娘在她身上忙和,仰着小臉問楊宜,“姐姐,你好點了沒?”

楊宜輕笑,“都好了。”

楊榆讨好地道,“姐姐,大舅舅知道你病了,給了一塊豬肉和四只粉利回來,咱們今晚讓娘做豬肉炖粉利給你吃好不好?”

“好,今晚就讓你娘給咱們做豬肉炖粉利。”楊大勇拎着個麻袋進來,笑呵呵地道,“孩子他娘,東西你收拾收拾,豬肉我放裏頭了。牛車還在外頭,我得趕緊還五叔公家去。”

“好咧,你趕緊去,別耽擱了。”林氏接過袋子,将大半斤豬肉拿了出來,又将袋子裏的三四斤精米仔細放妥,這才去廚房忙和了起來。

楊宜自然要去打打下手的,她本來想叫二妞在屋裏看着小四的,但見她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沒法,只好在炕邊加了床被子攔着,預防小四往炕外邊挪,然後領着她一塊去了廚房。

楊宜一邊燒火,一邊聽着楊榆叽叽喳喳地說着在大舅舅家的見聞,小小的廚房頓時熱鬧不已。

沒多久,楊威也從外面回來了,鑽進了廚房,和楊宜姐妹擠着竈前的長板凳。

“成天不着家,今兒舍得那麽早回來了?咋不等咱們吃完晚飯再回來?”楊宜取笑她大哥。

楊威盯着鍋裏正在炸油的豬肉咽着口水,沒理會大妹的取笑。

林氏見他巴巴看着,油一煎好,就往他們三兄妹嘴裏一人塞進了一塊油渣子。

楊宜本來想說不要的,但這具身體自有其反應,油渣子進了嘴後,她禁不住嚼了起來。她在心中嘆了口氣,雖然她心裏不稀罕,但她這具身體真是久不沾葷腥了,自有其渴望。

待飯菜煮熟的時候,天已擦黑,林氏舍不得點油燈,忙招呼着衆人吃飯。

今晚加菜,大家的情緒似乎高昂了許多,猶以楊威最為積極。

全家正有說有笑地圍成一桌,桌上的豬肉炖粉利散發着香噴噴的氣味,勾着人的食欲。小小的天地,似乎暖和了許多,與外頭的冰天雪地形成強烈的對比。

楊宜飯量不大,不過就着香噴噴的菜,也吃了兩碗。

林氏見幾個孩子都吃得心滿意足,心裏高興,此時門外傳來一陣拍門聲,大伯母年氏的聲音遠遠就傳了過來,“弟妹,快來開開門。”

林氏和丈夫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納悶,他們大嫂這個時候來,有啥要緊事呢。

年氏的到來打破了整個家的溫馨,讓整個氣氛變得尴尬起來。

趁着林氏去開門的空檔,楊宜飛快地将盤子裏的肉全部都挑進了楊威和楊榆的碗裏,夾完肉後,還往他們碗裏夾了許多的粉利,“快點吃。”她這大伯母啥德性,楊宜最清楚不過的了,愛占小便宜,是個沒羞沒臊的,常把人家的客套話當真,揣着明白裝糊塗。

楊大勇見狀,也不吭聲,任由楊威狼吞虎咽,楊榆還小,尚不明所以,盡管不明白,但她吃肉的速度可不慢。

這肉本來就不多,林氏還将它煉了點油,就更少了。只不過她爹娘都是把好東西留給兒女的人,而楊宜想着要留給哥哥和妹妹,也不怎麽吃肉,才顯得多了點。

年氏進來的時候,菜盤裏的肉已經挾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一點漏網之魚。

“喲,豬肉炖粉利啊,二弟二弟妹,你們日子過得可真紅火啊,俺家今晚也只是簡單炒個白菜對付過去而已。”年氏一進來,看着桌上的菜,出口便是酸話。

“今兒大妞他爹去接二妞,我娘家給了一塊肉和幾條粉利回來,要是不嫌棄,就坐下一塊吃點。”林氏客氣地笑道。

年氏當真不客氣,二話不說就坐在林氏原本的位置上,也不管面前的筷子是不是幹淨的,拿起來甩開膀子就吃了起來,沒一會,一盤子的粉利全進了年氏的肚子裏。

楊威抿着嘴不說話,而楊榆則緊緊護着自個兒的碗,生怕年氏來搶。

年氏看着空蕩蕩的菜盤,又看了一眼兩個孩子碗裏堆得高高的粉利,隐約還能看見底下的肉片兒,始終拉不下臉來搶孩子的東西,只能遺憾地放下筷子,卻在心裏暗罵林氏奸滑,請她吃也不是真心的。

楊大勇開口道,“還不知道大嫂這麽晚來,有什麽事呢。”

“二弟,你看,這都過年了,前些日子你和大哥借的八百錢,是不是該還了?你侄子侄女一年到頭也沒件新衣裳。”年氏一進來就不客氣地問道。

“大嫂,這個這個——”楊大勇一臉為難,家裏湊來湊去,也才兩百錢,哪裏有銀錢還她?

“二弟,你不會不想還吧?”年氏的聲音陡然拔高,人也站了起來,毫不客氣地數落道,“上回那幾百錢,是我攢着尋思着給他們扯幾尺布做新衣裳的,你說要急用,你大哥就拿出來借你了,但現在,我要急用了,你也該還了吧。”

楊大勇見她如此說,也不和她說軟話了,當下道,“大嫂,你給三天時間,三天後我還你!”

“那我就等着了,二弟二弟妹,你們也得體諒一下我們當爹娘的難處,華哥兒和秀姐兒都吵着要新衣裳,我是被他們鬧得沒法了。既然二弟說三天後,就三天後吧,我先回去了。”出門前,她還咕哝了一句,“有銀子買肉吃,卻沒銀子還債,這什麽道理。”

年氏走後,全家的興致都不高,楊威和楊榆主動将碗裏的菜貢獻出來,和爹娘分着來吃了。

吃罷了飯,楊大勇将西屋的炕燒了起來,林氏将楊宜三兄妹安置好,才回到東屋。當晚東屋傳來喁喁的說話聲,隐約提到了和誰借錢的字眼,楊宜很晚才睡了過去。

“大勇媳婦,在不?”

“來了來了,姨媽,是你啊,外頭冷,快進來說話。”說話間,林氏将王婆子引進了屋。

王婆子和林氏的親親姨媽是妯娌,林氏稱她一聲姨媽不為過。

“大勇媳婦,大妞和小四可是好了?”

“勞姨媽惦記了,大妞這兩天好多了,只是小四還是那個樣兒。”說到小四,林氏不禁嘆了口氣。

“那晚大妞可真是兇險,不過你家大妞一看就是個有福的,這個坎過來了,日後定是平平安安的。”王婆子進了屋,略一打量,發現都快過年了,楊家的年貨還沒辦齊整,心裏琢磨着,那事,費一番口舌成算還是很大的。

“承姨媽吉言了。”

王婆子拉着林氏的手,親熱地問,“年貨辦得如何了?”

林氏有點不習慣她突如其來的親熱勁,而且她問的話也讓她心裏不自在,不過這些年的清苦生活告訴她,不能平白發脾氣得罪人,于是她避重就輕地道,“過年麽,哪年不都這樣?”

“哎,可憐的孩子。說起來,你也算是我的侄女了,看着你過得這般清苦,我這心,酸哪。”

林氏真不知道如何接話了。

“那事,你考慮得如何了?”王婆子湊近了低聲問道。

“這,大妞他爹不同意哪。”

“糊塗!”王婆子輕斥,“大妞他爹不同意,無非是怕大妞進了童家受苦罷了,你也不幫着勸勸,你們這是耽擱了大妞的前程,明白嗎?”

林氏不吭聲,王婆子繼續說道,“我可和你交個底,童家這些年可是甚少從外頭買進丫環的,要不是近兩年童家的小姐少爺們嫁得嫁娶得娶,不夠人手,這些丫環的缺還輪不到咱們惦記哪。若不是見你家着實困難,你家大妞長得還算周正,又是個靈俐的,我才不和你說這事兒呢。你不知道,別人塞錢給我,我都還沒答應。”

見她似不信,王婆子道,“嘿,你別不信,塞錢給我的不是別人,就是你們莊裏大木頭他媳婦。她可盼着她女兒出息呢。”

“旁的不說,就說你家那口子的連襟,哪,就是住陳家莊的那個,他家女兒才進去兩三年,生了個兒子,就被擡了姨娘。雖是個姨娘,但把男人的心捉住了,她如今在餘家過得不比正頭奶奶差,人家如今過着穿金戴銀的好日子,你就不眼紅?你家大妞可不比她家雲妮差,真去了童家,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林氏被王婆子的一席話說得心動不已,她這輩子就盼着兒女出息了。不說多出息,至少不像她一般,面朝黃土背朝天,成日為那幾鬥糧食奔波。

王婆子的聲音不小,楊宜在屋內聽了直冷笑不已,聽了幾句,她便認出了這外頭的人是王婆子了。也對,他們這個一窮二白的家,也只有她會惦記了。可以這麽說,她上輩子就是被這王婆子毀了,或許這個罪安在王婆子身上重了點,不過确實是她起的頭。

她這幾天常想,人,想往高處爬,想生活過得好點,這都是人的本能,本沒錯。但她就毀在識人不明,以及,認不清現實,不懂得量力而行。她走到那步田地,她自己該負絕大部分的責任,但有些人,像王婆子,也該擔起屬于她的業障。

她不是閻王老爺,管不了別人的業障。她冷笑,不過是笑自己當初天真,一直都把王婆子當成了自己的恩人。她孫女王梅在童家時,懷着對王婆子的一片感恩,髒的累的活她都是搶着替王梅做了的,甚至,連黑鍋她都替她背過兩回。當她漸漸得到重用時,手頭也寬裕了些,每回托人帶東西回家,都少不了王婆子那份。

卻不料,為了一個大丫鬟的名額,她卻被王梅從背後捅了一刀。她也是那時才認清自己的天真,後來這樣的事情經歷得多了,她也不例漸漸學會了用手段,心腸也硬了起來。

“娘,幹尿布在哪?小四又尿濕了。”這種天氣,尿布一向難幹,林氏通常都是在廚房裏備了個火籠來烤布尿和衣裳的。小四因為尿了,不舒服,她不可能放下哭鬧的小四去廚房取尿布的,只得催促林氏了。

林氏聽到聲音忙應了一聲,也沒什麽心思和王婆子閑扯了,孩子嬌弱,這種氣候,受涼久點她都怕會生病,一生病又要花錢。

“你有事,我也走了,那事你真得仔細思量一下。”王婆子是個極有眼色的人,當下便決定告辭了,“對了,我家裏頭還有幾個雞蛋,要是小四用得上,你一會就讓你家老大跟我回去取了來用。”

“這——”林氏聽得一陣心動。

楊宜撇嘴,又叫了一聲,“娘,快點。”

她這娘就是太沒心眼了,還以為王婆子是真心想幫他們家的呢,人家不過是客套話罷了。若他們去了,回頭還不知道有多少閑話傳出來呢。上輩子就是如此,她娘真叫了大哥跟王婆子回家,得了兩只雞蛋回來,但就是這兩只雞蛋,叫他們家成了莊子裏的笑話,被人笑話眼皮子淺,甚至附近的莊子都知道了。

那時他們一家子出門,常常羞愧不已。當時王婆子還假腥腥地出來維護他們,她當時還對王婆子還感激不已呢,現在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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