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夜色濃郁下來,星星和月亮都藏在烏雲裏，天穹黑的像是一塊墨色錦緞。

市中心頂奢的公寓園區內，綠色植被被修剪的整齊漂亮,暖色柱燈光線湧動，映着噴泉池內四濺的水花。

慕柚從他身上起來，獨自走向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清泠泠的夜景。

她那雙漂亮的眼眸此刻有些迷離，空洞無神。

身後有動靜傳來,尹默重新系上了襯衫扣子，緩步走了過來,停在她身後不遠的位置。

慕柚背對着他：“那天為什麽拒絕我？”

尹默凝向她纖瘦的背影,擡步走過來，站在她旁邊,聲音還摻着細碎的啞：“太突然了，我沒想到你會對我……”

慕柚手握在窗邊的扶手,指節收了收,眼睑微垂：“所以你當時，是真的不喜歡我。”

她聲音很小，卷翹濃密的睫毛垂下來,遮去眸底的紅絲。

“不是,”尹默頓了頓,“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個時候慕柚對他來說，真的只是朋友托付給他的一個小孩。

尹默承認,他們兩人相處的很融洽，她活潑乖巧,黏着他的時候他也出奇的有耐心。

但即便如此,他怎麽可能會對一個高三的女孩有什麽想法。

慕柚對他表明心意時,他震驚，也無措。

他不知道兩人的關系怎麽會變成這樣，更不知道該如何對慕俞沉交代。

那種情況下，他怎麽可能去思考自己喜不喜歡她。

他只是下意識覺得，他們倆不合适。

她這個年紀的花季少女，該找個青春陽光的同齡人談戀愛，而不是他這種一畢業就在商場上爾虞我詐，攪弄風雲的人。

他們倆差距太大，不是一個世界。

何況青春期的小女生對愛情懵懂，她對自己興許只是一時的迷戀，錯把這一年裏對他的依賴當成喜歡。

等上了大學，遇到合得來的同齡人，就會發現對他根本不是男女之情。

尹默自認為理性，什麽都考慮到了。

卻沒想到，慕柚走了之後，他居然會覺得不習慣。

生活中處處都是她的痕跡，腦海中也總浮現她的影子。

後來因為崔姨的那番話，還有看到她留下的畫稿，尹默才逐漸正視自己的內心。

他發現不是慕柚依賴他，而是自己習慣了每天回到家裏，會有那個身影笑着跑出來，伸手接下他的外套，然後跟他一起坐在沙發上，叽叽喳喳講學校裏的事。

她不在的時候，他哪怕做一桌子的菜，也覺得索然無味。

“所以你就去做了紋身？”慕柚還是想不明白，甚至有點生氣，“你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非要等到這個時候才說？”

尹默深沉的眸子凝望她，視線落在她的側頸：“那個時候，你已經不願搭理我了，何時何地都避着我，還洗掉了紋身。我本來就不确定你對我到底是依賴還是喜歡，一時之間，就更猜不透你的心思。”

“你都那麽冷漠推開我了，我還留着紋身幹什麽？我不要面子的嗎？”慕柚氣得在他腿肚上踹了一腳，聲音哽咽，“我都那麽主動了，可是你呢，你連問都沒問過我，就自以為是的給我扣帽子！”

“對不起。”尹默顧不得腿上的疼，一把将人扯進懷裏，“是我不對，不該明白自己的心意後游移不定，舉步不前，我應該早對你說的，都是我不好。”

他總想着，等慕柚重新喜歡上自己，再好好跟她坦白，卻不知道她這幾年心裏的苦悶和委屈。

心結未開，她怎麽可能再喜歡他。

“柚柚，都是我不好。”

慕柚被箍得很緊，臉頰埋在他的胸前，眼淚打濕了他的襯衣，在上面落下一片暗色的陰影。

她貪戀着這份久違的溫暖，心上的委屈還沒散。

慕柚吸了吸鼻子：“這兩年，我已經在讓自己接受你不喜歡我的事實了，你現在又突然這樣，我……”

她推開他，眼皮耷拉下去，垂着腦袋盯着自己的腳尖，“紋身都被我洗掉了，我現在心裏有點亂。”

“我知道。”尹默捧起她哭花的小臉，指腹輕柔拭去上面的淚水，語氣裏帶着點讨好，“但是不要着急拒絕我，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們重新來過。”

她擡起泛紅的眼睛：“怎麽重新來？”

“我追你，你看我表現，再考慮要不要接受我，行嗎？”

慕柚被問的愣住，尹默追她？

他會追人嗎？

“你真的追我？”慕柚一時間連哭都忘了。

尹默：“嗯，真的。”

他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問她：“确定今晚不吃東西了嗎？”

慕柚搖頭，她下午在學校吃了零食，現在吃不下。

尹默也沒強迫她：“這幾天在學校肯定很累，早點休息。”

視線在室內的床上掃過，他停頓片刻，“你接受我之前，我先睡書房。”

直到尹默關上門離開，慕柚還獨自在落地窗前站着，思考着他的話。

算了，追就追吧。

慕柚去衣帽間拿了睡衣，準備去浴室洗澡。

剛打開衣櫃，忽地收到一條舒明煙的微信。

快把仙女娶走：【班裏要趁這個假期搞一個小排練，不能回家了(/哭)】

慕柚還等着她回來，跟她說自己和尹默的事呢。

忙打字過去：【排練什麽？】

快把仙女娶走：【一個十五分鐘的微電影，編劇是我，所以我走不開】

慕柚：【好吧，那在學校照顧好自己】

默了會兒，她又發消息過去：【今天尹狗跟我表白了】

消息剛發出去不到一分鐘，舒明煙打來的電話：“真的假的？”

慕柚手指撥弄着櫃子裏的衣服，：“應該是真的吧？”

“什麽叫應該呀？”

“我自己也覺得不太真實。”

“……”

“你答應了？”舒明煙問。

慕柚搖了搖頭，想起來電話裏舒明煙看不到，才趕緊應：“沒有。”

“怎麽表白的？場面浪漫嗎，有沒有拍現場照片，發來我看看？”

慕柚被舒明煙問的愣了下。

好像沒有什麽浪漫的場景，她連束花都沒收到。

慕柚把事情簡單跟舒明煙講了一遍。

舒明煙在學校圖書館外面的陽臺站着，拿着手機聽了一會兒，從慕柚的言談間得出一個信息：“小柚子，你聽上去有點高興。”

“有嗎，我只是以客觀的角度跟你講了一下這個事情，不帶個人情緒。”

慕柚對尹默的感情，大概沒有人比舒明煙更清楚。

慕柚以前跟她聊天，三句話不離尹默，那份喜歡藏都藏不住。

舒明煙至今還記得，被尹默拒絕的那個暑假，慕柚失魂落魄的，臉上再沒見過笑容。

有天晚上，大半夜的，她還莫名其妙跑到舒明煙房裏哭：“他嫌我小，我為什麽不再長大幾歲呢，我要是再大一點，他是不是就會喜歡我了……”

就沒見過比她還傻的姑娘。

舒明煙一直都覺得，依照慕柚的心性，不會那麽輕易就把尹默放下。

那晚借着酒勁招惹尹默，搞個一夜情出來，就是最有效的證明。

喝醉了是假，忘不掉才是真。

希望這一次，是真的柳暗花明吧。

舒明煙挽起耳邊的碎發：“既然他要追你，那就讓他追，也別太着急答應，得讓他學着去主動。告白連束花都沒送，也太寒碜了，以後得讓他補上。”

慕柚嗯了聲：“我也是這樣想的——”

“啊？”她反應過來舒明煙的話，“什麽叫我別着急答應，我沒說我一定會答應他呀。”

這說的好像尹默只要稍微主動點，她就會自己往上撲似的。

慕柚矜持地道：“我心裏還亂着呢，當然要考察一下他，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

舒明煙笑了聲：“跟我誣賴你似的，你就問問你自己，知道尹默其實喜歡你，還把你設計的圖案紋在身上，百感交集，五味摻雜之後，你這心裏甜多一點呢，還是苦多一點？”

慕柚：“……甜……吧。”

舒明煙：“……”

無可救藥了。

“我要去洗個澡，晚點再和你聊。”慕柚說着從櫃子裏取出一套睡衣出來，拿着去浴室。

洗完澡，吹幹頭發從浴室出來，慕柚渾身都輕松舒适不少。

看到室內的床頭櫃上放着個粉色的保溫杯。

慕柚狐疑了一下，過去拿起來。

擰開蓋子，熱氣氤氲而上，味道是熟悉的紅糖姜茶。

捧着手裏的保溫杯，腦海中一些記憶的碎片拼接起來。

她被小叔叔送去長莞的第一個晚上，吃過晚飯後她回了房間。

趴在床上玩了會兒手機，她正準備去洗澡睡覺，結果發現提前一周來了例假。

行李箱裏翻找一圈，發現沒有衛生巾，她只能出去買。

心裏想着這邊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附近有沒有超市。

她正在玄關處換鞋，尹默從書房出來。

慕柚脊背僵滞片刻，努力扯出一抹笑：“默哥。”

尹默走過來，看着她已經穿上一只的鞋：“這麽晚去哪？”

慕柚支吾了一下：“我，我去超市買點東西。”

尹默把腕上的表遞過去，示意上面的時間：“現在晚上十一點，超市關門了，要買什麽，很着急嗎？”

慕柚薄唇抿着，整個人囧的不行，一張臉也跟着迅速漲紅。

“沒，沒什麽。”她勉強笑了下，“其實也不太重要，默哥，我先回房間了。”

在尹默眼皮子底下，她重新換回拖鞋，幾乎逃一般地迅速跑回了卧室。

背靠在門上，她雙手捂住臉，那一刻突然覺得很煩。

小叔叔為什麽要把她送來這麽遠的地方，還是跟不熟的尹默住一起。

這種時候，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

大概過了半個小時，慕柚煩躁地躺在床上還沒睡着，外面叩門聲響起。

不知道尹默這麽晚叫她幹嘛，慕柚狐疑地趿着拖鞋過去開門。

門外沒人，客廳空蕩蕩的，連燈都沒開。

只見門把手上挂着一個塑料袋子。

慕柚取下來，看到裏面放着衛生巾，暖寶寶貼，還有一瓶紅糖姜水。

那晚過後，第二天尹默就請了崔姨過來照顧她。

連着好幾天，她沒在家裏看到尹默的人。

慕柚知道，他當時故意躲着她的，怕她臉皮薄，看見他會尴尬。

記憶慢慢回籠，慕柚已經很久沒喝過這個東西了。

捧着手裏的這杯水，她倒了一些在杯蓋裏。

輕吹幾下，小小地抿上一口，紅糖的甜味混着姜粉特有的香氣。

她不是很喜歡這個味道，但每次都會喝完。

——

慕柚第二天起的比較早，她和陸祈舟約好了，要一起出去玩。

拎着包包從卧室出來，尹默在樓梯口的休閑沙發處坐着看雜志。

他穿的規規整整，兩條長腿自然交疊起來，微低着頭，側臉輪廓清隽而深刻。

察覺到動靜，他擡起頭，那雙清冽的眼眸望過來。

視線落在她手上拎着的包包，他随之阖上手裏的雜志，起身：“早餐好了，下來吃點東西。”

慕柚原本是沒打算吃早餐的，如今才剛七點多，不料尹默都已經做好了。

原本以為他會很忙，看來也沒有在忙。

——“帶姐夫嗎？”

慕柚又想起陸祈舟昨天的話。

她和陸祈舟要去的地方是游樂場，似乎不适合尹默這樣的。

而且，現在是尹默要追她，她主動邀他一起去游樂場也不合适吧。

慕柚正尋思着，尹默忽而道：“今天有安排嗎，我打算帶你出去玩。”

尹默約她？

慕柚怔愣一瞬，開口：“我和……”

話音剛起，她包包裏的手機響了。

摸起來一看，是陸祈舟打來的電話。

尹默盯着她手機上的備注，舒展的眉頭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