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堂審3
鐘岐雲聲音高亢,跪拜的姿态也端得是一副正氣淩然,看不出一絲邪佞,那一張還算生得不錯的皮囊滿臉悲怆,仿若生了天大的冤屈。
“大人,小的父母早亡,親友将家中父母資産敗得一幹二淨,我也打小體弱多病,那時不過6歲,做不來事求生,便只能上街讨口飯吃,那時病重口不能言渾渾噩噩倒在街頭,縣中的人看我可憐便送了些吃剩的米面食糧,因我當時不能言語,便都喚我陳啞兒,又因我身子不好,這麽多年來時常生病,總是暈在街頭,他們都當我是個傻子。”鐘岐雲雖沒有陳啞兒的記憶,但是從聽到那些過往,真假參半,倒是能編上一出辛酸史。
“小人一介草民,讨飯為生,那周家在錦川是如何橫行霸道,怎是我能與之抗衡的?那周家權勢了得,錦川縣人只知其靠織鏽營生,卻不知為何那些官大人與周家走得如此親近。我讨飯時時常瞧見好些大人進出周家。我雖不能說話,卻也算得上耳清目明,那周有翎犯事的事情我也是聽說的,只是......只是小人如何也想不到他們竟會綁了我,讓我做周有翎的替死鬼啊!”
“一、一派胡言!”那邊先前被吓得不輕的蜀州司馬參軍于文廣總算是找回了魂,急忙上前道:“大、大人,這周有翎果真是瘋了!在這裏胡言亂語蠱惑人心!”
“我是不是胡言亂語,大人您心頭有數。”鐘岐雲望了望那邊急得跳腳的于文廣,又道:“大人您可瞧見了吧?便是有這樣的人在,我才不敢在路上說上哪怕一句話,這麽多天戰戰兢兢,夜不能寐,就怕哪個時候不小心,他們發現端倪就要了我的命!”
“胡說八道!你居然敢妄圖污蔑!”
于文廣急了,拱手向謝問淵說道:“謝大人,此案清晰明白,此人若不是周有翎,那誰人是!案卷中便有畫師繪制的人像圖,大人您一看便知他是不是周有翎了!若是不信,便找個認識周有翎的人來看看,堂下之人究竟是不是那要犯!”
他話說到這裏,主薄便将畫像遞到了謝問淵手中,謝問淵仔細觀摩了一番,他自然早就知道這畫像便
是照着鐘岐雲畫的。
不過,他還是佯裝贊同地點頭道:“的确是庭下之人沒錯。”
“大人,他們既然已找了替死鬼,那畫像自然是照着我來畫的,更何況我還與那周有翎長得有幾分相像,旁人認不認得周有翎,我不知道,可是任他們找誰來問,我都是不放心的,難保他們背地裏早就勾搭好了!若大人真要找人來辨,不若叫那吳秀才來當面對峙,辨一辨我究竟是不是害了他一雙女兒的兇手!我想就算周有翎化成灰老秀才也是認得的。”
“你這混子,那老秀才這些時日體力不支,早就病倒,你現下喚他長途跋涉從錦川趕來是何居心?”于文廣義正言辭:“莫不是害死他一雙女兒你還不甘心,此刻更是想氣死他老人不成?!”
“那我倒是想問問這位大人,您不願讓吳秀才來又是何居心?”鐘岐雲眉目一凝:“若是吳老秀才不能來,送我到錦川他門下給他辨識也未嘗不可。”
“送你到他門下氣死他嗎?”于文廣哼道:“你當我大晸朝大理寺堂審是鬧着玩嗎?想怎麽着就怎麽着,若是讓你去到錦川氣死吳秀才,只怕天下人皆會恥笑我等,讓謝大人蒙羞,更是毀了今上一世英名。”
“大人您好大能耐啊。”鐘岐雲望向于文廣,贊嘆不已:“事情都還沒弄清,複審未結束,我的罪責便未完全定下,這個時候,你倒是預測到謝大人為我鳴冤,讓吳老人家來辨識會令他蒙羞,會被天下人恥笑了?啧啧啧,大人真是不凡,竟然能預知後事,比謝大人都明事理,比今上還看得通透,真是千百年來難得的人才,可惜可惜,明珠蒙塵,不被重用,實乃天下之大不幸!”
倘若不是站在這人群中,害怕被人注目,令狐情真的要噴笑出聲。
這個時候他倒是不信這人就是周家那個兒子了,在這樣的境況下,雖低頭跪地,卻沉穩非常,不見一點慌亂,心思敏捷、口才何其了得,抓着別人話中漏洞就一絲不落地攻擊過去。
周家那個兒子要是能有這能耐,也不可能去犯出這等事。只怕早就被周家送到魏和朝身邊,成為魏和朝的臂膀,名揚四海,他也不至于現在才知道這麽個人。
當然,
令狐情也是不信他是個乞丐的,就不知這人是謝問淵從哪兒找來的,居然連蜀州府、魏丞相都瞞過了......
令狐情不信,謝問淵自然更是不信。
望着跪在前方戲耍于文廣的鐘岐雲,謝問淵眼底慢慢溢出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興味。
這個鐘岐雲實在有意思,這些天無論怎麽查也查不出背景,顧守義帶回來的依舊只有那麽固定的消息。
朝中根本找不到什麽鐘岐雲。
這人就如同剛才說的那樣,他是陳沖,錦川人,父母、祖父母、甚至往前好幾輩人都只是錦川的農戶,沒有一點背景。
可是哪有乞讨的人這樣口若懸河,甚至比官場上混得風生水起的于文廣還能言善辯的?
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了,只要能助他一臂之力,是鐘岐雲或是陳沖都無關緊要。
想到這裏,謝問淵只見那邊于文廣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對着鐘岐雲怒目而視。
“你!”于文廣老臉一白,“你無中生有!”
“大人不也是無中生有?還未發生的事情,便斷定我會令吳老人家死,會讓謝大人和當今聖上蒙羞。”
“我!”于文廣深吸了一口氣,知道不宜再和這人詭辯,直面向謝問淵說道:“謝大人,不必再與此人多費口舌,下官現下明白了,他就是想拖延時間,知曉自己不能活了,便想要拖人與他一同赴死!此等賊人,萬萬不可放縱啊大人!”
“于大人暫且坐下,”謝問淵不置可否,只說道:“待我先問他幾句。”
于文廣正欲再說些什麽,謝問淵淡淡地望了過去,他便吓得不敢言語,倉皇應是。
“你說你叫陳沖?”
“是。”鐘岐雲點頭。
“那你是何時被抓的?”
“我記不清了。”鐘岐雲确實不清楚原身陳沖是什麽時候被抓進去的,只大概估計到一個時間,“約莫七月初十吧?”
“七月初十......”那邊主薄應聲道:“那是周有翎在蜀州府的判令已下,那時他應當是被關押到蜀州府地牢等待送京複審的。”
“何人可作證?”
“牢中罪犯皆可作證,識得我陳沖之人也可作證我消失了多久。”
謝問淵點了點頭,又望向鐘岐雲,問道:“你可知,若是你在堂中有
一句虛言,屆時便不是斬首這般簡單了。”
主薄又跟言補充:“按律,複審時擾亂公堂,擾亂視聽,罪加一等,當判以生具五刑。”
這話一出,滿堂內外皆傳來唏噓聲。
只不過卻未從跪着的人臉上看出一絲驚懼。
“謝大人!小人雖是賤命一條,但也是父母爹娘給的,小人不敢輕易丢棄!小人這一遭以已之身要對抗權勢,也不知今後會如何,但事到如今,小人也別無他法,”說到這裏,鐘岐雲又對謝問淵磕了個頭。
這就當是替那不明不白死去的陳啞兒磕的,他雖來接了陳啞兒的身體,但陳啞兒終究是被那些人害死了,既然背負了這麽個因緣,他就替陳啞兒求這個謝大人讓那些人償命。
鐘岐雲又道:“謝大人在上,如今,我陳沖跪在這裏,一是要為自己洗刷不明不白冤屈,還自己一個清明,也讓吳家二女泉下安寧。二......”鐘岐雲頓了頓,宏聲道:“二來是要狀告錦川縣、蜀州府上下與周家沆瀣一氣、狼狽為奸,縱容罪犯、污枉平民!适才那大人說天下恥笑,可在我看來,若是真順了那蜀州府大人的意,放縱了罪人,放縱了枉顧綱紀的錦川縣、蜀州府,那才真令天下百姓心寒,讓天下百姓以為咱們性命不值一文,比不過那滔天權勢,這才是真正辱了當今聖上英名!”
鐘岐雲高聲道:“小人指天發誓,若是小人真是那周有翎,堂上有一句虛言,便叫我五雷轟頂、挫骨揚灰、魂體無依、永無來世、不得好死!”
這一毒誓實在太過不留餘地,在信奉神佛的古人跟前這麽一說,不說那些圍觀百姓,就連那個于文廣也是怔怔說不出話來。
不過片刻後,庭外就喧鬧了起來。
“這人怕是說真的吧?”
“聽這話,恐怕真是有天大的冤屈啊。”
“是啊,我就說那周家怎麽會讓獨子赴死啊。”
“蜀州府啊......這是要變天啊。”
“魏丞相怎麽就做出這種事來?”
庭外吵鬧不休,任主薄怎麽喊也沒有停歇。
謝問淵垂眉,才緩緩開口:“堂外肅靜。”
聲音雖不大,卻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壓迫感,落入人耳中便讓人不寒而栗。
見堂外安靜下來,謝問淵才說道:“此案尚有疑點,先将疑犯押入刑部大牢,本寺适日查證,待事情真相查明,再開堂複審以告天下,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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