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卻江才

謝問淵此番逗留杭州城,面上是為着胡寧蘊生辰,實則有差事要辦。

一月前,京兆城中發生一起命案,寶林堂的大夫夜裏被人屠殺,被割掉頭顱怎麽也找不着,命案現場殺人者用血在牆上寫下四個大字——“殺人償命”。

命案這事,雖說不是小事,但這種案子發生,按律法前期查探斷案都由京兆城府尹辦事,與刑部大理寺無關。

只是三日後京兆城府尹依職查案時,卻意外身死城外破廟中,同樣的殺人手法同樣的找不到首級,灰白破舊的牆上還是那鮮血淋漓的四個大字“殺人償命”。

京城府尹父母官被殺,皇城中、天子腳下,這人如此放肆,封徵帝哪能容得下,怒發沖冠,即刻下令大理寺徹查。

且才接替謝問淵之位的大理寺卿俞萬址接手,事情尚未查出一絲頭緒,五日後,遠在千裏之外的杭州刺史加急上書京城,杭州城中也發生一模一樣的命案。

死的是杭州城下五柳縣衙門裏的一個仵作,只不過杭州刺史卻十分清醒,将命案事情壓下,此事除了杭州府衙那幾人,便無人知曉。

算了算時日,也正是京兆城府尹死後三日發生的事。

一個大夫、一個京城府尹、一個杭州城仵作。

每隔三日死一人,看似毫無關聯三人,但卻都有一個共同點,皆是祖籍杭州的人士。

這案子看似尋仇,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透露犯事者想将事情鬧大的意味,直到他這個刑部尚書奉命插手,往後的時日便再也未聽聞有命案發生。

若非尋仇之人只有這三個仇人,那便是有人想誘他到杭州。

杭州......又是杭州。

謝問淵笑,看來他此番是非到杭州不可了。

這次來杭,他算是私下查探案件,雖未告知杭州府衙大張旗鼓前來查案,卻也沒有刻意隐瞞。

若是有心之人,随意一查必定知曉他已到杭州。

只是半月已過,今日已是十二月初一,除了前日杭州刺史前來拜會,便無事發生......

站在別院閑庭外,謝問淵望着遠處緩緩飄落的銀杏葉,不知所思,不知所想。

又過了許久,章洪走到庭外低聲道:“大人,現下已經巳時,是

否驅車前往胡府?”

今日是胡寧蘊生辰,申時宴席便要開始,這個時辰是該出發了。

謝問淵點頭,道:“牽兩匹馬過來即可,待會兒你與我同去。”

“是。”

等謝問淵換上今日宴席需穿的衣衫,章洪拿着送予表小姐的生辰禮盒子與他走出別院大門時,卻見着鐘岐雲雙手交疊在胸前,閑閑地倚靠在大門柱上。

見着來人,鐘岐雲眼睛一彎,呵呵樂道:“謝兄,我可是等你許久了。”而後望見謝問淵後來跟着的章洪,鐘岐雲一怔,随後笑道:“章兄弟許久未見了。”

謝兄?謝問淵眼眸一動。

“你怎會在此?”說話間,謝問淵淺淺打量了下玄衣錦冠的鐘岐雲,若不是他此刻站姿不夠正派,今日鐘岐雲這番衣着打扮,劍眉朗目,倒是有些大家公子的氣度。

“上月不是才說好嗎?今日借謝兄之光,到胡家府上見見世面。”鐘岐雲搖頭晃腦,皺眉蹙眼,啧啧嘆道:“你我二人夜裏促膝長談,莫非你給忘了?不應當啊,那日我黃酒喝多了,等回家睡了一覺回想前日種種,都還記憶猶新,你怎可忘記呢。”

見着鐘岐雲怪腔怪調,謝問淵似笑非笑:“你真的非得每次都曲解我話中意思不可?”

鐘岐雲見狀輕咳一聲,嬉皮笑臉道:“謝兄多慮了,我見你時話這般多,這不是想多與你攀扯幾句嗎?那日忘記與你約個時辰地址碰面,我想着胡府今日定是門庭若市,人多得很,要是不小心與謝大人插身而過,我可就進不得胡家了。這麽一想,我便早早起來趕到你院外等着了。”

“怎不叫下人通傳?”說着,謝問淵望了一旁的章洪。

章洪開口欲答,鐘岐雲便先一步解釋道:“我來得太早,那會兒天還未大亮,想來你應當還在休息,便沒讓門外仆從傳了。”

謝問淵望向鐘岐雲:“你便一直在這兒站着?”

“哪兒啊,我又不是傻子,”說着鐘岐雲朝左邊努了努嘴,“那邊不遠有個茶鋪,供給過路商販茶水飯食的,我在那兒坐了會兒。”

謝問淵點了點頭,沒再細問,見不遠石柱旁拴着一匹馬,便知鐘岐雲是怎麽過來的了。

“那日夜裏過來,路上伸手不見

五指,你倒記得路。”謝問淵走到馬前,腳踩馬镫,長腿一跨,利落翻身坐上馬背,姿态之潇灑從容,賞心悅目。

鐘岐雲也解下自己的馬,跨坐上去後有些倨傲道:“海上的路我都記得,這陸地上的又怎會記不得?”

章洪騎馬于謝問淵側後方走着,聞言微微側目望向鐘岐雲。比之那些見着謝問淵趨炎附勢的人,他對鐘岐雲印象其實不壞。鐘岐雲這麽一句話出口,倒是有一番豪氣在裏頭,章洪本就是習武之人,這話聽得心情舒暢,對鐘岐雲印象又好上兩分,正想出聲說上一句,那邊鐘岐雲又開口了。

“更何況還是謝兄家裏的路。”

謝問淵蹙眉:“......”

章洪:“......”

章洪騎馬的速度又慢了些,離鐘岐雲遠了些。

謝問淵的別院離胡家說遠也不遠,三人快馬加鞭,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

今日胡家小姐大事,那高門之外果真擁擠着不少人。但是比之受邀入府的賓客,更多的是前來看戲看熱鬧的百姓,還有不少排隊等待施粥飯的乞丐。

謝問淵進胡府很是容易,根本不需要拿出什麽邀請的信函,他剛出現,胡家的仆人見着就急忙趕了上來将人迎進了府裏,雖是多看了鐘岐雲一眼,卻也沒有多問,也是萬分客氣熱情地幫人牽馬引路。

“胡家大小姐真是深受胡老爺千嬌萬寵,每年生辰這日都給杭州城乞丐施粥為其積福德,哎,真是心肝寶貝、掌上明珠啊,也未曾聽聞他待胡少爺這般模樣啊?兒子不愛還偏愛女兒?”

“哎,這你就不懂了,胡老爺可是早有打算将這女兒嫁到顯赫高官家中的,哪能不千寵萬寵?更何況,這胡寧蘊也是個争氣的,聽說七歲前便送至京城讓官家教習嬷嬷教了禮教,還拜了席盎為師、飽讀詩書,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聽說那先生和嬷嬷均是盛贊有餘呢,說是比之不少官家女子還更有大家閨秀之氣度。你若是有這般女兒,哪兒能不疼愛?”

門外百姓議論紛紛,鐘岐雲都聽在耳裏,下馬之後,等胡家仆人将馬牽走,他走在謝問淵身旁說道:“你上次說你母家與胡家有親,那這胡小姐算起來應當是你表妹吧?”

謝問淵點了點頭。

那她真如傳言那樣端莊優雅,完美無瑕?”鐘岐雲疑惑,十五歲的年紀在現代也不過是個初三或是高一的學生,能有多少氣質,讓這些人誇贊成這樣?

“我也多年未見她,并不知如今如何了。”

“你上次不是來了?沒見着人?”

“上次她去了胡老夫人家。”謝問淵看了鐘岐雲一眼:“你倒是好奇得很?”

“好奇?是有一點吧,想着十五歲的孩子能還能有多好的氣質。”鐘岐雲莞爾:“不過,謝兄可別誤會了,我對十五歲的孩子,還沒什麽興趣。”

“孩子?”謝問淵搖了搖頭,不知這鐘岐雲心頭在想些什麽,十五正是嫁人時期,在他眼中就變成了孩子?

想到那日在之意閣見着的女子,謝問淵想着,興許這人是偏愛年紀大些的,便也不再多說。

“表少爺,您這邊請。”穿過門庭,仆從笑言滿面,“上次沒能遇到您,小姐這些時日可是都在念着您吶。”

謝問淵微微笑着點了點頭:“小姐近日可好?我聽雲庭說她前些時日染了風寒。”

“大抵好了。”

“那便好。”

謝問淵說到這裏,不遠處就迎面走來一位滿頭銀絲白發的老人,那老人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袍,雖已年老,但身子挺拔并不佝偻,那雙眼也明亮得很,恍然望去還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

“謝大人,您且才過來?”

這人正是杭州刺史卻江才,年近花甲,做杭州刺史已有二十餘年了。

大晸朝州府刺史并不是一成不變,為官,總有輪、換、升、降之變化,江南富庶,更是百官争相前往之地,皇帝為穩固百官之心,也會讓能用之才輪換在這些州中當職,按照常理,一般少則一兩年,多則十年便要四處輪換,但是卻江才在這杭州一做刺史便是二十年。

這其中更是有杭州百姓愛戴之故。

為官難,為清官更難,卻江才在杭州執位多年,卻深得民心,這不乏卻江才為官清廉之意,為官這許多年,治下也是有策,雖說不乏有的老鼠屎在底下作亂,但比之江南其餘州府,杭州實在好得太多,也正因此才引得萬數商賈紛紛前來。

但也正因此,卻江才做事也得罪不少人,至今仍是四品刺史

謝問淵記得前些年裏,封徵帝欲喚其入京為官,直接升作三品刑部尚書,卻江才撫了聖意。

那日封徵帝氣極,可最終也只能說了句:“若是你執意如此,那便一直在杭州做你的刺史吧,但若一遭你犯了錯,我便直接免了你的職。”

對于卻江才,雖說如今謝問淵官職更高,但對這位老人,他都還要敬三分。

拱手回禮,謝問淵笑比河清:“沒想到卻大人今日也來胡府上?”

卻江才笑着搖頭,“哎,胡岩章親自來邀,我自然是要過來的,更何況蘊兒還喚我一聲保爺爺呢。”

說着,卻江才望向謝問淵身邊的鐘岐雲,問道:“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不知該如何稱呼?”

謝問淵回道:“我的友人,鐘岐雲。”

身在杭州混,哪裏不知道卻江才大名,剛進胡府就遇着本地父母官,鐘岐雲心情頗好,拱手沖卻江才道:“久聞卻大人英名,小生鐘岐雲敬仰萬分,今日得見,實乃幸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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