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白鴿停枝

如果不是對危險的直覺讓他出手擋了一下，他只怕會被宋照隐一腳給踹得內髒破裂。雖然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偷摸人家的鹹豬手骨折，腹肌和左小臂也受了不輕的傷。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這麽不客氣。

倒在地上的解恒空擦掉嘴角溢出的血跡，沒顧得上疼痛，擡眸看向了始作俑者——

宋照隐站在軟塌前，有片刻的怔愣，好像是在詫異他怎麽會把一個比他高且壯的男人一腳踹出三米遠。

解恒空大概是被他的表情逗樂了，忽然低笑了起來，只是聲音透着一絲冷意。

宋照隐微微皺起眉頭，不過半秒就斂去了眼中的詫異，他垂眸掃了一眼自己赤裸的胸膛，然後轉身走向了擱在榻上的衣物。

雖然瘦弱，但畢竟alpha的骨架在那，所以宋照隐的後背比前頭更有看點。寬肩窄腰，比例完美，背脊線如一道流光蜿蜒而下收入長褲包裹的臀部之中，還有一對腰窩。

甫一擡眸，解恒空低沉的笑聲便停了下來。倒不是他又色迷心竅，被宋照隐那盈盈一握的細腰吸引，而是在他看到宋照隐右側腰窩之處有一枚嬰兒拳頭大小的紋身。

那是一只停在樹梢上的白鴿。

在白鴿，所有擁有代號的殺手都會有一枚白鴿專有的紋身。對于受訓的孩子們來說，是傳統、是儀式，也是信仰。只有通過所有訓練，完成所有挑戰，在五年後的最終考核階段獲得勝利，才有資格刺上一只屬于自己的白鴿，擁有自由和能力。

解恒空記得六年前自己通過考核，拿到資格進入那間紋身房間時，其實并沒有很激動，反而很平靜，甚至還有一點心不在焉。給他紋身的女性alpha問他想要什麽造型的時候他都沒給回答，只是出神地盯着自己剛放下槍的左手。

他擊斃教官，拿了最高分，得到了A＋的評級。

解恒空始終沉默，最後那位小姐給他拿來一本圖冊，各種振翅而飛的張揚造型，繁美又張揚，解恒空卻一眼就看到了那只停在樹梢上的小白鴿。

他沒想過這個與衆不同的圖案是來自宋照隐。

但事實就是這麽巧。

“這是哪裏？”

宋照隐冷淡的聲音拉回了解恒空的思緒，他已經是穿上了上衣，站在解恒空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解恒空撐着地想站起來，但腹部的傷顯然是不輕，疼得他沒忍住輕輕嘶了口氣兒，面前的宋照隐聞聲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過來扶他，解恒空也就作勢又要摔回去，下一秒，他便被一雙瘦弱的手臂扶住，也聞到了淺淡的琥珀松木香。

“抱歉。”宋照隐說，他垂着眼罕見的有一絲局促，解恒空眉梢動了動，還沒開口，就又聽他補了一句，“但你不該在我睡着的時候動手動腳。”

解恒空：“……”

換去了新環境，宋照隐倒是沒表現出抗拒，反而很适應，就好像知道這裏是他從前生活的地方。

陽光小築是特地為M001建造的獨棟小樓。占地面積超過百平米，且還附帶一片廣袤的草坪，就是解恒空從宿舍窗戶看見的那片草坪一側是存放危險實驗體的儲藏室，一側則是研究所守衛的居所。中間還有一間巨大的封閉空間，是多納教授之前提到的情景模拟測試區，用來測試實驗體的各項戰鬥力。

陽光小築周圍沒有Alpha守衛，卻一圈接近三米高的銀色電網将小樓和草坪圈在其中，頂上則是人造太陽的其中一個核心能源，完全就是另一個牢籠。

警報器和檢測儀更是三步一個，電網周圍還有部分殺傷性武器，其森嚴程度不亞于觀察室，不過解恒空卻并沒有很擔心。

運轉規律機器可比訓練有素的大兵好對付多了。

宋照隐心智越來越成熟，也就越來越安靜，越來越貼近解恒空印象中的殺手Z，冷淡孤傲，挨了一腳也沒能換來他的好臉色。

林娜倒是對解恒空多有問候，見他受傷便把帶去了醫療室做全面檢查。解恒空看見醫療艙就頭疼，只要他往裏一躺，alpha的身份就會立馬暴露。所以就只是讓醫生給他骨折的手處理了一下。

“001應該是剛醒過來下意識地攻擊，下次這種事兒你直接電腦上操作就好，還是不要離他太近。”林娜說，頓了頓她又淺笑着問：“不過，你是不是惹他生氣了，我看他好像不喜歡你了。”

解恒空沒答，心說等他記起自己是誰只怕下手更狠，一槍崩了他也不是沒有可能。

“孩子大了，不聽話。”解恒空聳聳肩。

林娜噗的笑出聲。最初見到解恒空，被長相驚豔的時候其實她心裏也是有點怵的，總覺得這位新人beta身上有種Alpha才有的鋒利感，不好接近。但在後來相處中，解恒空偶爾也會開幾句玩笑，加上他和M001相處時流露出的幾分稚氣沖散了那種鋒利感，林娜也就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

“按照心智年齡來算他現在是青春期，這個階段的孩子正處于叛逆期，的确是容易生氣，也不好哄。不過這已經比他失控狀态好相處太多了。”林娜說。

想到M001失控時爆發的殺傷力，她就不免露出一絲害怕的神情，她曾見過M001只用兩根手指捏斷了一位Alpha的脖頸，那種冷酷的殺意只要一想到她就止不住膽寒。

解恒空琢磨着“失控”這兩個字。挨了這麽一腳，他也就信了任務裏面的提醒，的确是擁有超高破壞力，這一腳沒要了他的命完全是因為當時宋照隐還躺着，沒用上全力。

所以說如果要帶宋照隐離開，就必須需要他的配合，且保證他不會突然失控，敵我不分。他還在盤算着怎麽完成任務，忽然又聽林娜說：“你的傷沒好，這幾天你就先不要去陽光小築，以免再發生意外。”

“不行。”解恒空眼尾一彎，看着林娜道：“讓女士涉險不在我的行為準則之內。”

林娜被他眼裏的笑意晃了一瞬，心頭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耳根都熱了起來，“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讓周給你開治療儀處理一下傷勢。”

說完她就走出了隔間，沒一會兒那名叫周的醫生進來給他打開了醫療設備裏的理療儀，讓他好好躺着就又出去了。

這傷不嚴重，但的确是有點疼，疼得他心情不好，所以為了讓自己心情好一點他也就沒有拒絕。

林娜和周算是很熟悉了，解恒空能聽到她倆在外面聊天，倒是聽到了一點有用的消息。

實驗室的人類“小白鼠”告急，阿春兩天後就會離開實驗室，去接收最新一批的人類預備體。除了會帶走部分守衛，還會打開通往外界的通道。

這倒是個機會。

解恒空心裏琢磨着，第一件事還是得哄好宋照隐。

宋照隐、宋照隐、生氣的宋照隐。

解恒空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麽哄小孩兒，他乏善可陳的兒童時代更沒有參考。

理療儀發出低沉的翁鳴，溫熱的觸感驅散了疼痛，竟讓解恒空起了倦意，閉眼陷入假寐之中，耳畔偶爾傳來女人清淺的交談與笑聲，恍惚間他好像夢到了自己九歲時第一次見到Z的場景。

解恒空出生在八區，父親解钏是八區黑市軍火商康瑟的手下，常年神龍見尾不見首，對他幾乎是放養式。自有記憶以來他就流轉與地下黑市的娛樂場所，在各種魚龍混雜，聲色犬馬中長大。

他和八區那些流浪的孤兒唯一的區別，可能就是他不愁吃不愁穿，還有個可以吓人的玩具——槍。

是解钏某次醉酒之後給的，說是讓他自保，卻沒教過他怎麽開槍。

那年冬天，解钏幹了筆大買賣，難得回來，還對解恒空露了個笑臉。之後在賭場待了三天三夜，下賭桌之後就只剩一臉戾氣，一腳将解恒空踹開，摟了個Omega回了房間，把他關在門外。

解恒空坐在門口，聽着裏面傳來他聽不懂的低弱哭喊聲，還有他熟悉的叫罵喘息，直到一聲尖叫響起又倏地停止。解恒空忽然聞到了一股很清淡的松木香味，與這裏濃郁紛雜的烏煙瘴氣格格不入。

他拿着自己的玩具走到門口，大門打開，先是看到一雙長腿，接着才是垂在腿側的還在冒煙的一把槍。再往上是一張好看的青年面容，他有着一雙灰藍色如湖泊般沉靜的眼睛。

讓解恒空想到了他在閣樓天窗時常仰望的那一小片天空。

對上視線時，解恒空看到他眉頭很輕地皺了一瞬，然後青年彎下腰，從他手裏拿走了他的玩具。

“這不是你該玩的。”他說。

大概是因為他身上好聞的氣味兒，解恒空并沒有表現出抗拒，仍然看着他，看着他不知道從哪變出來一個巴掌大的灰粉色兔子玩偶，放到自己手裏，“小孩子就該玩小孩子玩的東西。”

等人走了，解恒空才知道他是個殺手，是殺他父親的兇手，也是讓他變成孤兒的始作俑者。

解恒空垂眸看了一會兒那只兔子，還是只折耳的，應該算是可愛，可他還是将這只灰粉色兔子丢出窗外，從解钏的屍體邊撿回了一把有子彈的新槍。

渾身赤裸的Alpha被一槍斃命，那位Omega卻是還活着，只是被吓暈過去，醒來的時候身上還蓋着一條毯子。

解恒空醒來的時候身上也有條毯子，鼻尖還萦繞着一股很淡的清香，他下意識閉息皺眉，很快就又回過神自己這是在哪兒。

大概周給他用的藥裏有安神催眠作用，不然他不可能在這種環境裏睡着，還做了個夢。

看了一眼時間，他也就睡了不到二十分鐘，理療儀一個療程剛剛結束。

出來的時候外面空無一人，解恒空便打算離開，剛打開大門忽然又聽到角落裏傳來的交談聲。

“我就覺得這個還挺可愛，你要是不喜歡這個的話，下個月我再給你帶些其他的。”

是道嗓音寬厚的男聲，帶着些讨好。

“不用了，你們出去采購物資，要是被發現你買了這些東西會很麻煩。”周說：“不用再給我送這些，我……”

看到門邊出現的解恒空時周臉色略有些尴尬，旋即又笑道往這邊走了兩步，“空，你醒了啊。”

光是聞到那股帶着暧昧氣息的信息素，解恒空也明白過來這是什麽情況。

對面的那位穿着守衛沖鋒衣的男性Alpha則是皺起眉頭，面色不虞地盯着解恒空。研究所裏職責劃分十分明确，守衛如非特殊情況不得私自逾越所負責區域，更要避免和研究人員接觸。所以alpha也僅僅是看了他一眼，就對周說自己先走了。

解恒空的目光落到周手裏的一個粉紅兔子玩偶時，眸光動了一瞬。

“你好些了嗎？”周問。

注意到解恒空的目光，她臉上浮現出一絲羞澀的尴尬，解恒空收回視線，微笑道：“好多了，謝謝。”

他并不是個八卦好奇的人，相比情感八卦他更在意剛才那位alpha所說的過幾天會再出去，所以他是負責運送物資的小隊隊員。

“那就好。”周說。

解恒空忽然開口：“這個給我吧。”

“啊……這個？”周看着粉色兔子。

“嗯。”解恒空點頭，“你不是不喜歡麽？”

周有些詫異，怎麽看都覺得身材高大的秦空不像是會喜歡紅兔子，但他都開口了，周也沒拒絕，将兔子玩偶遞給他，“你喜歡？”

解恒空接過，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小孩子喜歡玩。”

拿着這只粉紅兔子，解恒空剛走進去花園小築時，警報聲突然響起，紅光閃爍間，那股濃郁的帶着攻擊性的松木氣味兒朝他兜頭招來。

解恒空心頭一凜，正準備後退時忽然聽到裏面傳來一陣痛苦的嘶吼聲，是宋照隐。

擡腳就朝着氣味兒最濃郁的卧室奔去，剛打開房門，一道模糊光影劃過，不過轉瞬他就被沖出來的宋照隐撲倒後退。帶着攻擊性的S級信息素壓的他後頸發熱，體內湧出陣陣戰栗。

解恒空本能擡手還擊，然而宋照隐比他更快，手掌如鐵鉗一把将他反手鎖喉按在牆上。宋照隐眼眶泛紅，灰藍色瞳孔呈現出透亮的钴藍色澤，亮地讓解恒空心顫，那片天空朝他壓了下來。

呼吸受阻的危機感激得他不受控地釋放出了信息素。“砰”的一聲，離他們最近的檢測器和攝像頭都在無形的力量沖擊下炸開，那只粉紅兔子也被丢得老遠。

冰雪與松木氣息迅速交織纏鬥在一起，解恒空傷處剛緩解的疼痛感驟然加劇。疼痛徹底點燃了解恒空的兇性，正待反擊時，忽然聽見宋照隐暗啞且沉穩的聲音，

“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