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糖餅)

次日一早。

燕秋姝早早就起來了,比她更早一步的是期待了一晚上的周昭衡。

這五年來，他一直和父母，一家三口朝夕相對,陡然除夕夜，父親出事，母親大鬧着驚動了外面,緊接着他們三人就被接走了。

當時宮裏一團亂，所有人圍着他爹，他娘哭着跪在皇爺爺面前哭訴,他站在角落，仿佛格格不入。

這個時候是蕭懷霆将他待在身邊,在年夜飯後，直接帶回來了。

雖然讓他那亂糟糟的心安了許多，但離開父母的這兩天,也讓他睡眠都不好,他想回去,只能讓南祈回去詢問爹娘,畢竟自己跑來蕭家，就已經非常打擾蕭家人了。

被拒絕後,他也不敢多做什麽。

這五年被囚禁的生活,他性子比起其他皇子來說，簡直一個天一個地。

這也是最初燕秋姝一點沒将他當做一個皇子的原由。

兩人收拾好,蕭懷霆那邊就派人過來了：“燕姑娘,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天氣冷,快過去吧。”

“嗯。”燕秋姝牽着周昭衡，來到外院。

已經換上一身深色官府的少年看着成熟許多,見兩人過來，點點頭，順手幫他們開了馬車門，提醒道：“馬車待會兒不能直接，還需要自己走過去，宮裏規矩多，要是發生了什麽事，只管站在我身後。”

“知道了，蕭将軍放心，我運氣應該不是那麽背。”燕秋姝含笑道。

少年挑眉，随口道：“其實還是挺背的嘛，不然怎麽會遇見本将軍？”

燕秋姝立馬想起了原主倒黴遇到賊匪一時，頗有些氣悶，這是原主不是她！偏偏這話不好解釋，她又不甘示弱，便脫口而出：“還是挺好的，最起碼遇見了将軍。”

少女的聲音清脆，又不似他二嫂那般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仿佛玉珠碰撞，聽入耳裏，莫名感覺耳朵一顫，随即少年手一抖，打開的門簾因這一下又掉落。

剛好在上馬車的周昭衡直接被這門簾蓋在臉上，身子都晃悠了一下。

燕秋姝趕緊扶着：“小心。”

蕭懷霆輕咳一聲，趕緊重新過去将門簾拉開，聲音含蓄了許多：“上去吧。”

燕秋姝也意識到自己這話有些失言，臉頰微熱，不敢再說，動作迅速的跟在周昭衡後面上去。

随後簾子放下，馬車門關上，馬車就搖搖晃晃的行駛起來。

昌王之前是太子，住在東宮，但現在已經封王，可以住在宮外，可他除夕夜才封王，宮外沒有合适的府邸，他身體也不行，這會兒還住在皇子所。

原本五年前，其他幾個皇子就該被封王，賜封地，但偏偏那個節骨眼，太子和老皇帝發生劇烈争執，一夕變故，太子被廢，其他幾個皇子的封王旨意也被按下。

目前還沒成婚的五皇子、六皇子都在皇子所。

如今就多了一個昌王。

所以燕秋姝這一下，是進宮，進宮手續繁多，但有蕭懷霆在前面開路，他們也什麽都沒帶，空手去，因此進入的十分順利。

馬車在第二個宮門口停下，三人步行到皇子所。

而門口，一妝容素雅的女子正在那翹首以盼，女子容貌略微憔悴，眼白處都有紅血絲，此時巴巴的看着門口，直到看見拐角處走來的小男孩，女人眼眶便是一紅。

周昭衡也是這般，眼淚說來就來，可比昨晚面對蕭懷霆時要迅速多了，他如同乳燕投懷猛地撲過去，将女人撞得往後踉跄兩步，他還滿是依賴的蹭蹭眼前的人：“娘！孩兒好想你們啊！”

女子含淚揉着他的腦袋，但還是堅強的露出一抹笑容：“嗯，娘也想你，阿衡不擔心，娘好好地，你爹也好好的。”

周昭衡抽噎道：“娘騙人！”

女子哭笑不得，心頭卻軟乎乎的，一擡頭，注意到蕭懷霆和燕秋姝走過來，她趕緊擦擦眼淚，努力穩住情緒。

“見過王妃。”蕭懷霆帶着燕秋姝行禮。

昌王妃含笑點頭，看向燕秋姝：“蕭将軍，這位是……”

不等蕭懷霆開口，她懷裏的小孩就已經迫不及待的仰頭，抽抽噎噎微微沙啞的小嗓門歡喜道：“這是阿姝姐姐！娘，就是冬冬家很會做吃的阿姝姐姐！娘也好喜歡吃的，我讓阿姝姐姐教我做了糖餅，待會兒我做給爹娘吃。”

“原來是燕姑娘。”昌王妃恍然，看着小|嘴叭叭不停的兒子，歉意見禮道：“定是阿衡不懂事，勞累你走一趟了。”

燕秋姝忙側身：“王妃您客氣了……”

寒暄過後，昌王妃便帶着他們進去。

皇子所挺大，每個皇子都有一個單獨的院子，雖然是比鄰而居，但實際應有盡有。

一路走過來，還看見有一個小公主正吵鬧着要奶嬷嬷抱着舉高高，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頭疼的斥責：“周令嫄，你再這樣鬧，下次我就不帶你過來玩了。”

小公主頓時慫了，噘着嘴不高興的哼哼，兩腳煩躁的踢着奶嬷嬷。

少年瞥見這邊，趕緊拱手見禮，雙方回禮結束，各自又走開。

那是五皇子和十五公主，一母同胞的兄妹。

五皇子，母妃是陸貴妃，這個後宮目前一手遮天的人，也是老皇帝寵愛了十七年的女子，自從她進宮，除了跟五皇子同一時期出生的六皇子，後宮再沒有長成的皇子。

自從太子被廢，五皇子就成了太子最高呼聲，不過因之前年雖小，沒有實權，在很多方面還受制于三皇子，聽說文才武略也略低于六皇子，處于不尴不尬的場景。

等走近了一點，燕秋姝便能聞到一股濃烈的藥味。

接着他們來到昌王所在的住所，再往裏走，就是內室。

昌王是外男，燕秋姝的身份不方便她進去，便在外面等候，周昭衡和蕭懷霆兩人進去，昌王妃留在這裏陪着燕秋姝說話。

昌王妃原定是太子妃，不論是學識還是談吐，都格外出色溫和，燕秋姝雖然和她不熟，但也十分坦蕩，因此兩人聊天還是很愉快的。

約莫一刻鐘，眼睛紅紅的周昭衡就出來了。

昌王妃眼眸一軟，招手讓兒子過去。

周昭衡卻沒動，努力睜着一雙哭得微腫的眼睛，說：“娘，孩兒不能在家裏添亂，所以想去給爹熬藥，做點吃的，希望爹的身體快點好。”

昌王妃立馬點頭：“好，那娘陪着你？”

“好呀。”周昭衡點點頭，看向燕秋姝。

燕秋姝早已起身：“走吧。”

“嗯！”他過去牽着她的手，兩人一起去廚房。

一般古人吃藥的點都是早飯和午飯之間，他們這個時間點來剛好，廚房的人正準備給昌王熬藥，看見他們三人來，都吓了一跳，一個個紛紛見禮。

“都起來吧。”昌王妃收斂了面上的溫柔，多了幾分威嚴，淡聲道：“殿下的藥，你們準備好藥材，剩下的放着，不用管。”

“是。”宮人們起身，又忙碌起來。

收拾的收拾，備菜的備菜。

昌王妃笑吟吟道：“阿衡，你要做什麽自己去做。”

“嗯！”周昭衡興沖沖的看着廚房，馬上要給親爹做吃的，他還挺緊張的，先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自己需要哪些東西。

接着他掃視廚房的所有食材，确定好之後拿到一部分放在案桌上，剩下的一部分他拿不夠。

猶豫一番後，他選擇跑過來拉着燕秋姝：“阿姝姐姐，你幫我拿一下好嗎？”

從小到大，也沒人能給他使喚，他也不會使喚人，只能尋求親近的人幫助。

廚房是燕秋姝的天下，在這裏最大的安全感莫過于燕秋姝給的。

自然找她了。

燕秋姝過去給他拿東西，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的昌王妃笑容卻停滞，随即眼眸看向別處，露出一份低落。

十五公主雖然性子刁難，但這也是皇家兒女被寵出來的，她的兒子，明明是皇孫，如今卻連宮人都無法使喚，一對比，她心頭還是覺得愧疚。

燕秋姝也覺得感嘆，看過十五公主和周昭勤這樣的孩子，再看周昭衡，簡直是人間小天使！

所有東西拿好了，周昭衡便開始幹活，先給準備好的藥材，按照醫囑分門別類的放好，按照順序加入其中。

這一步自然也得燕秋姝來幫忙。

這也是她要跟來的原因。

她動手了，這份藥的藥性就會被最大程度的發揮出來，要是解毒的藥材，昌王的身體也會好得更快。

“最後是防風……”上過學的小朋友認真的看着醫囑，一樣一樣的對照着來，燕秋姝按照他的話，将防風這道藥材加入其中。

随後蓋上蓋子，放在爐子上等着熬制時間到就可以了。

藥準備好了，接下來就是糖餅。

這個做法很簡單，面粉裏加入開水，攪拌成棉絮撈出揉成光滑的面團，當然揉的這一步，也得燕秋姝上場，揉好了，切成小小的劑子。

糖餅的餡兒就是白糖或者紅糖，加上少許面粉混合後如同包包子那般包好。

因周昭衡才七歲，人小手小，燕秋姝給分的劑子都是格外小的，包好之後，也就看起來才掌心的一半。

接着就是由燕秋姝來做，不過為了等藥熬好，他們沒有立馬開始做。

直到藥差不多了，再開始最後一步，将做好的糖餅下鍋煎到兩面金黃，中間鼓起時，就完成了。

到這一步時，藥也可以倒出來了，此時廚房已經彌漫着苦澀的藥味，光是聞着，便覺得唇舌發苦，不少沒事做的宮人都偷偷的退到通風的位置。

周昭衡也聞到了，吐了吐舌頭，大眼睛裏滿是對親爹的同情，居然要喝這麽苦的藥，真的太慘了。

還好他有個糖餅裏放了好多好多的糖，肯定能讓他甜到唱不出苦味。

內室

半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男子正在輕聲說着話：“确定宋家跟老六接觸過？”

“對。”一身官府的男子懶洋洋的靠在軟塌上，姿态閑适宛如在家中，聲音淡淡：“不要緊，這個不重要。”

“我們太嚣張了，會被他們群起而攻之的！”昌王笑了笑，說的話像是害怕，面上卻沒有一絲膽怯，反而十分期待。

蕭懷霆睨他：“你老實太久了，都不被看在眼裏，我相信他們一起上，心也黑不過你。”

昌王不置可否的聳聳肩，垂眸道：“沈家……”

蕭懷霆面色也消沉了一些：“還是老樣子，安居樂平，他們就算不出仕也無人敢招惹，平遇在那邊過得也極好，不用擔心。”

昌王遺憾搖頭：“是我對不起（沈）辭雲。”

蕭懷霆眼眸微冷：“不關你事。”

昌王苦笑一聲，即使再怎麽不想承認，他和那些人也是有血緣關系的，他深吸一口氣。

這時鼻尖的藥味也越發濃郁了。

他聞了聞，緩緩吐出一口氣：“生病真累，整天要聞着這些味道。”

“誰讓你沒事給自己下這麽重的毒？就算如今毒解了，也得好好調理身體。”蕭懷霆淡聲道：“那是大夫開給你的祛濕寒的藥，喝了還是有好處的，這兩天我就得走了，你自己保重。”

“知道了。”昌王點頭，微微撇嘴表示對那湯藥的不喜。

這時叩門聲出現。

“進。”昌王出聲，蕭懷霆也坐直了身體，兩人看去，卻發現進來的是一個七歲小童。

他們不約而同的露出一抹笑容：“阿衡，怎麽了？”

看見親爹和蕭家叔叔都看着自己，周昭衡不好意思的笑笑，腼腆的走到親爹身邊，身後兩個宮人端着兩份東西。

一份便是那散發着濃郁苦澀味道的湯藥，另一份則是看着不過半個掌心大小的點心。

“爹，這是我給你熬的藥，還有我做的糖餅，除了阿姝姐姐幫忙和面和煎餅，其他都是我做的！”周昭衡小心的捧着湯碗遞過去，一臉獻寶似的看着他，哄道：“你快喝，喝了我就給你吃糖餅，特別甜，到時候你就不會感覺到苦了……”

那語氣，仿佛他是大人，昌王才是小孩，需要被人哄着喝藥。

不過事實也是如此，昌王的确不喜歡喝藥，每次都要等到被勸了數次，才會喝一點。

只是這會兒，昌王看着兒子真誠的小臉蛋，以及那似乎苦澀都快化為實質的黑乎乎湯藥，想要說等一下喝，都沒舍得，偏偏又不想違背自己心意現在就喝，糾結不已。

“咳咳……”蕭懷霆憋笑，肩膀一聳一聳，趕緊用咳嗽掩飾，轉過頭去，嘴上卻不忘勸道：“殿下，小殿下對您一片赤誠，趕緊喝了吧，免得冷了。”

周昭衡聞言也趕緊将湯碗又遞了遞：“爹，你快點喝呀，不然冷了就不好喝了！”

昌王：“……”

孩子，這藥熱了更不好喝。

又燙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