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孽緣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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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獵大會操辦得中規中矩,白芷如驚馬的事情似乎只是一個意外。
下面的人最後找了個托辭,說是因為那天管理馬廄的馬夫牽馬上鞍的時候沒調好位置,這才驚了馬兒。
蘭溪竹對這樣的解釋不置可否,畢竟若真要深究下去也查不出來什麽東西,他和白芷如萍水相逢,就只能幫她至此。
自從上次巧遇了蘇貴妃後,他這兩天的臉色一直不好,夜裏總是被噩夢驚醒。
這天夜裏,他又夢見了自己和齊珩過往種種。
那時的齊珩,還是一個不得寵的太子,若不是嫡長子的身份阻撓,恐怕先帝早就廢了他的身份。
而那時的蘭溪竹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雖然才十幾歲,但已然立下赫赫戰功,絲毫不遜色于自己的父兄。
兩人的孽緣,伊始于先帝判罪于齊珩外祖家。
雖然皇帝不喜太子,但是朝中擁護太子的勢力衆多,而且他有一個在朝中做左相的外祖父。
後來林相貪污受賄被告發,衆人彈劾,加之那段時間齊珩外祖和他自己書信來往被先帝察覺,氣得先帝差點廢太子。
許是覺得有愧于先後,而且齊珩體內好歹是流着他的血,先帝最後也沒有廢了齊珩,而是把所有的怒火撒在林家身上。
林家滿門抄斬,只留下了一個從小寄養在和熙郡主膝下的林曾語,按着輩分,當叫齊珩一聲“表哥”。
這件事有始有終,誰也沒有覺得這樣的懲罰對于林家太過殘忍。
可壞就壞在這整件事背後的推動人是蘭溪竹的大哥,當朝的太保大人蘭溪韻。
也是他帶頭彈劾齊珩外祖一家的。
于是齊珩登位後,把十八歲的蘭溪竹當成了報複對象。
想到這些,蘭溪竹饒是在睡夢中都覺得不安,眉頭緊鎖,蜷縮着身體,在冷硬的床上呓語着。
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被迫承歡的時候,齊珩便是拿着他爹留下的玄羽騎威脅自己。
齊珩說要毀了他的大好前程和美好人生。
夢魇中,皇帝那張冰冷沒有表情的臉一直浮現在蘭溪竹的腦海中。
他不知疲憊似的一步步奪取自己的一切,強行攻占自己。
勝利之後則是長長地發出一聲嘆息,然後埋在自己的脖頸深處,仿佛魔鬼低吟:
“蘭溪竹,我恨透你了。”
憑什麽他有那麽好的人生,有無憂無慮的童年,有寵他愛他的父兄,是個人前人後都體面尊貴的大将軍。
憑什麽自己只能像個陰溝裏的蛆蟲,從小喪母,父皇不愛,兄弟相殘,靠着不光彩的手段奪得皇位後卻被那些有着狼子野心的朝臣處處擠壓!
光是這些,就讓齊珩嫉妒得發瘋。
不過最重要的是,蘭溪竹太善良了,他像一張白紙一樣純淨。他的胸中是浩然正氣,是天下蒼生。
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弄髒他。
“我要毀了你。”
齊珩的聲音不斷地回蕩在空曠的暖閣中,令人窒息。
身上仿佛有什麽重物壓着蘭溪竹,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痛苦地抱住頭,突然驚醒,随後大口地喘氣。
他定睛一開,發現這是在自己的卧房。
蘭家不喜奢華,他床上的緞帶都是素色的,幽微的燭光在半開的窗吹進來的細風中跳動,惹人心亂。
蘭溪竹捂着胸口,搖着頭自嘲:多大的人了,還會被噩夢吓醒。
他悄悄起身下床掩窗,沒有驚動守夜的仆人。
後半夜好眠。
第二日休沐,是個晴朗天。
蘭溪竹本想在家中與大哥下下棋品品茶,閑過這麽一天。
但是沒有想到府上一大早便迎來了意外之客。
大哥早上外出有事,現在只有蘭溪竹能主事。
他加快步履走向了前廳,卻未曾想見着了熟人。
只見秦陽将軍小心翼翼地拖着歲和公主的手,說話都細聲細氣的,生怕驚了她。
蘭溪竹臉上閃過愕然的神色,不過一瞬就消下去了。
沒想到秦陽那麽敬重歲和,不過這似乎太把自己放在低位了吧?
秦陽并未覺得有絲毫不妥,而是耐心解釋道:“公主懷胎頭三月,處處都得仔細些。”
蘭溪竹一驚,連忙囑咐下人道:“愣着做甚,快去把公主的茶撤了,換些……枸杞湯來。”看着下人們面色匆匆手忙腳亂,他也跟着捏了一把汗。
原來秦陽這般小心是有這個緣由在裏頭的。
“公主有喜是何等大事,有什麽要緊事方可往日再議。寒舍簡陋,禮數不全,大哥回來得怪罪我招待不周了。”
歲和公主笑而不語。
她是個溫靜的美人,笑起來兩靥有淺淺的窩痕,美目靈盼,巧秀天成。
許是要做母親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慈愛。
她不僅是南衡的長公主,還是齊珩一輩子看重敬愛的人。
“将軍言重了,我們夫妻二人未呈拜帖上門叨擾,還請将軍莫怪。”
聲音溫柔空靈,宛若林籁泉韻。
蘭溪竹微微颔首,示意無礙。同時心中也存了狐疑,這樣的架勢是要做什麽?
“今日冒昧前來,是為了蘭将軍的好事。”
歲和掩唇輕笑,似有打趣之意。她悄悄從背後拿出了一塊玉佩,看着通靈剔透,光澤斐然。
“昨日有個姑娘跑到我府上,我認識她這些年來從未見過她如此扭捏。問她什麽事也不說,只求我來把這個送到你府上。”
投我以木瓜,報之與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玉佩瑩潤,滋潤人心,有定情信物的意思在裏面。
蘭溪竹面色一緊,沒有答話,伸手接過了茶杯,低頭輕輕抿了一小口。
白家和秦家皆是将門世家,白芷如性子跳脫,活潑可愛,和秦府上的媳婦歲和公主交好并不讓人感到意外。
“不知将軍對白家女兒何意,最近聽聞将軍在圍獵大會上救了她,現下在坊間都傳開了。”歲和淺淺笑道:“都說将軍好身手呢。”
其實不然,坊間魚龍混雜,話傳着傳着變了味兒。
傳聞道,圍獵大會上蘭溪竹以命相拼救下白家女,白小姐感激涕零,兩人在此後互相暗生情愫。
郎才女貌,好生相配。
蘭溪竹啞然道:“外間的昏話怎的叫公主聽了去,白小姐一個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切莫讓在下毀了聲譽。”
他和白芷如撇清關系,是為了大家好。
若是再讓齊珩那個小心眼的男人聽到了,不知他要罰自己還是遷怒于白家。
本就是沒有結果的事,還是早早斷了她的念想好。
一聽這話,歲和面上也一滞。
這意思是對他白家姑娘無意了?
聽外面傳聞誇張,卻不曾想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饒是她也不免尴尬,“可是……蘭将軍來年便要及冠了,太保大人也需給你張羅婚事了。”
放眼整個京城,現下适婚年齡而且相貌品格兼優的少之又少,白芷如便是其中一個。
莫非蘭将軍已經心有所屬了嗎?
歲和帶着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
蘭溪竹被看得有些坐不住了,開口解釋道:“三哥還未成婚,小弟不敢逾越。”
話已至此,歲和也只好惋惜地搖了搖頭,虧得她挺着肚子走這一趟了。
她又何嘗聽不出來這是搪塞呢?
鎮南侯守着邊陲,他心性高遠,精忠為國,不出意外的話這兩年都不會娶妻生子。
幾人的談話結束得草率,雖然沒談成結果,到也不至于不歡而散。
秦陽臨走前遞給他一個歉意的眼神:“多有叨擾了。”
蘭溪竹擺手示意無事。
然而他的心慌得厲害,害怕外面那些傳言傳到了齊珩的耳朵裏。
不過他也也想到了,此事怕是沒完。
第二日上朝:
齊珩端坐在上方,着一身正統的朝服,黑黃相間的龍袍更顯貴氣和威壓。
他擡手揉了揉額頭,頗顯疲憊。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身邊的随侍高亢地喊道。
只見一名步履蹒跚的老臣向前邁了一步,正氣淩然:“啓奏陛下,臣今日翻史冊,覺得有些地方還有些不妥。前朝林相慘遭滅門,後世提及不免唏噓感嘆。可林相畢竟是陛下外祖,細細想來,當年實情或許有失偏頗。”
齊珩望着那人,冷淡道:“那右相有何高見?”
“微臣鬥膽,請陛下徹查當年林相一案,為其翻案。”
這話一出,大臣們紛紛竊竊私語。
當初為這事先帝差點廢了陛下的太子之位,現在想要翻案,那不正對上陛下的心意?
陛下怕是早就想為自己的外祖正名,只不過礙于先帝不好開口,這下确實得有個人主動開口了。
齊珩的神情看上去很淡漠,“罪臣是先帝處決的,你是讓朕忤逆自己已故的父皇嗎?”
右相直接伏倒在地,“微臣不敢!只是陛下英明,怎能被冠上罪臣之後的……”
語未畢,被站出來的蘭溪韻攔住:“微臣附議,林相那年犯下的是欺壓百姓、貪污賄賂的大罪!怎可為其這樣的千古罪人翻案?”
他站出來得快,蘭溪竹想攔都攔不住,心底一驚。
其他大臣也不免膽戰心驚,要知道當年帶頭彈劾林相的便是太保大人。
如今陛下已然登位,言辭之間竟然絲毫不遮掩自己對林相一家的輕夷。
陛下怎會不惱怒與蘭溪韻!
誰知齊珩只是淡淡地瞥了蘭溪韻一眼,“太保……言之有理。此事無需再議了,退朝。”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聲尖銳的“退朝”給打亂了。
于是他們也只好跪拜:“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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