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你吃了飯麽？阿姨做了燒茄子和水煮魚。”高未然出聲道，“挺好吃的。”

周皎擡起頭來，見高未然直挺挺地站在客廳，臉上露出個笑容。

周皎早晨吃了一個煎蛋，一直到了這個點兒，也不曉得是不是生氣的緣故，一點也不覺得餓。

她又看了一眼高未然，最終還是擱下了筆，站了起來。

兩人坐在餐桌上，高未然吃飯，周皎拆了藍莓蛋糕吃。

蛋糕不算很甜，但意外的好吃。周皎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剛才不好意思啊，我不該沖你發脾氣。”

“多大事。”高未然大度地說。等了好一會兒，見周皎沒有往下說的意思，他才嘆了一口氣，問，“那個人是你爸爸麽？”

不然，不可能明白無故地和周皎媽媽在店裏吵架。

周皎審視着高未然，除了謹慎和小心，她在他臉上讀不出別的情緒。

她于是點了點頭：“對。”

好像就是錢的事情，高未然回憶着剛才聽到的只言片語，繞來繞去，讓周皎小心翼翼地，好像總是家裏的錢的事情。

周皎等着高未然發問，可他只說了一句：“你爸騎摩托，沒有戴頭盔，還是戴頭盔比較安全。”轉而又去夾茄子吃了。

周皎有的時候覺得高未然真的笨，尤其是給他講題的時候，可是，有的時候，她又覺得，高未然很聰明。

明明也只是個高中生，還只比她大五天，可是好像人情世故，游刃有餘。他不像舒陶，也不像周源，他其實非常溫柔，是一種體貼的，适度的溫柔，不會咄咄逼人，可是卻能讓你感覺得到。

周皎垂下眼簾，緩了好一會兒，說道：“你爸爸媽媽肯定很喜歡你。”

高未然“啧”了一聲，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古怪，頓了頓，才說：“你的爸爸媽媽肯定也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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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皎卻搖了搖頭。

高未然放下了筷子。

周皎笑了起來：“你知道嗎，高未然，我在家的時候，大多時候都不快樂，可能小的時候是快樂的，至少相冊裏是快樂的，可是記憶太久遠了，遠得我都不記得了，有的時候，呆在家裏，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時常在想，他們為什麽不離婚啊，為什麽還要在一起，明明那麽不開心了，為什麽還要在一起呢？以前有段時間，我每天都在想，我媽，我爸，究竟愛不愛我？

也有可能這樣的程度就是他們懂得愛我的極限了吧。”

高未然臉上的笑容再看不見，周皎卻笑得一派輕松：“我看到別人的爸爸媽媽，比如舒陶，比如徐達，比如周源的爸爸媽媽，他們怎麽就那麽和氣，那麽平靜，我其實真的很羨慕他們，不只是經濟上的不拮據，更多的是，我覺得他們的爸爸媽媽是愛他們的，真切地，熱烈地愛着他們。我有的時候在想，我的父母可能就是不合格的父母，他們不知道怎麽樣做爸爸媽媽。我媽心情不好，我爸心情不好，沖我發火有用麽？”

周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說這些了，還是趕快寫作業吧。”

她一股腦地說完，并不全是說給高未然聽，好像也是說給自己聽，胸中的郁郁散去了許多，綿綿密密地壓在她心上沉重的不滿，憤怒也随之輕盈了不少。

飯廳裏靜了靜，只有挂鐘的聲音滴滴答答。

高未然見她的臉色看上去好像比先前好了不少，他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只“嗯”了一聲。

兩人靜默地寫了一會兒作業，周皎狀态調整了過來，很快就寫完練習冊，停了筆。

高未然也停了筆，不是因為寫完了，而是因為他能做的題目全都做完了。

周皎垂眼去看他的練習冊，挪了挪位置，開始給他講題。

高未然起先聽得全神貫注，可兩道大題後，他就開始走神了。周皎的眼睛很亮，只是今天不曉得為什麽眼皮有些發紅，很奇怪，明明今天也沒有哭。

她的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就算紮了個馬尾，也有發絲垂到桌上，輕輕掃過練習冊上的白紙頁。

高未然盯着那一小片極淡的陰影。

“你聽懂了麽？”周皎講得口幹舌燥，高未然卻像在神游天外。

她沒好氣地又問了一遍：“你聽懂了麽？”

高未然這才回過神來，老實地搖搖頭：“沒聽懂。”

周皎一陣氣結，深吸了個氣，緩緩說道：“那我從頭再講一遍。”

等到高未然聽懂了題目，做完了所有題目，客廳裏的挂鐘已經指向了五點鐘。

不知道周達通還在不在家，就算在，周日下午店裏總是很忙，她還是應該回去。

周皎麻利地收好了紙筆，站了起來。

“我先走了。”見高未然也要去穿外套，她揮手道，“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下去。跑上跑下也麻煩。”

高未然沒有堅持，見周皎背好了書包，才鼓起勇氣說道：“你今天能和我說這些，我很高興。”

周皎臉頰熱了熱，這陣情緒已經過去了，她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只好胡亂地揮了揮手：“那我走了。”

“周皎。”高未然卻又叫住了她，“我們是好朋友吧？”

周皎皺了皺眉頭：“當然。除了舒陶家，我就只來過你家做作業。”

高未然臉上笑了笑，猶豫了片刻，問道：“那以後要是我們不一個班了，還可以做朋友嗎？你還可以給我講題麽？”

原來還是擔心分班的事情。

“你努力學，沒問題的，就算到最後實在不行，我們肯定也是好朋友，不同班而已，你又不是消失了。”

“嗯，那你慢走。”

周達通留在了家裏，周皎回到家的時候，他在客廳看電視。

周皎沒出聲，徑自回了自己的小房間，換過衣服以後，去了店裏。

生意不錯，一直忙到很晚，盧萍很累了，晚上也就沒再和周達通吵架。

周一早晨六點，周皎的鬧鐘還沒響，一陣巨大的拍門聲就驚醒了她。

砰砰砰的巨大敲門聲，幾乎要将鐵門拍穿一般。

是債主。

周皎的經驗令她很清楚，這個時間，這種拍門的聲音，只能是上門的債主。

隔着薄薄一扇木門，她聽到了盧萍和周達通起床的聲音。

可是，敲門聲依舊沒有停歇，誰都沒有去開門。

“周達通，我知道你在家裏，開門！”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門外大吼大叫。

周皎看了一眼床邊的鬧鐘，她今天肯定要遲到了。

她将自己卷進了厚厚的被子裏，扯過被子角蓋住了兩只耳朵。

八點四十五分，早讀都快結束了，周皎才姍姍來遲。

高未然臉上寫滿了問號：“你怎麽了？”來得這麽晚。

周皎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被鄭老師叫出了門。

“怎麽遲到了，馬上就要期末了，可半點不能松懈。”

“我知道了，鄭老師。”

鄭老師見她因為跑上臺階，額頭上都跑出了汗，便說重話，只叮囑道：“可不能再遲到了。”

然而，周皎一連遲到了三天。

債主清晨上門，将一家人都堵在了門裏，根本出不了門。

周三的中午，鄭老師一臉嚴肅地把周皎叫到了辦公室，當着她的面，給家長打電話，通訊錄裏留的是家裏的電話。

湊巧的是，盧萍恰巧在家裏。

“是周皎的媽媽麽，我是周皎的班主任鄭好。”

是的，鄭老師的名字就叫鄭好，可班裏的哪個學生都不敢直呼其名。

“嗯，您好，是這樣的，周皎這個星期已經遲到了三次了，這個情況您了解吧？”

鄭老師表情嚴肅：“可是，學校裏有規定，遲到三次以上，是必須要請家長的，麻煩您來一趟。”

周皎見鄭老師舉着聽筒，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

她的語氣也重了一些：“麻煩您來一趟，先前也沒有做家訪，今天來，正好也可以談談接下來的學習規劃……”

周皎立在一旁，靜靜地等鄭老師挂上電話。

“你媽媽今天晚自習的時候會來。”鄭老師嘆氣道。周皎家裏的事情，她大概也知道一些，周皎成績好，不容易，平時人緣也好，更不容易，學生都愛攀比，七中不是沒有家境一般的學生，但是周皎确實是個自尊心比較強的小孩，看上去文文靜靜，但其實很敏感，從劉嘉的事情就能看出來。

鄭老師從來都是“響鼓不用重錘”，她很少跟周皎說一些不好聽的話，也不會常常談及她的家庭。

周皎不想說，她不會逼她說。

只是，馬上就要分班了，鄭老師覺得很有必要見見周皎的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