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以前寒暑假的時候，周皎也在舒陶家住過，但現在又不是寒暑假，她怎麽可能開口。

周皎沉默了下來，恰在這個時候，半開的卷簾?外傳來人聲：“請問有人在麽？”

高未然的聲音。

周皎立刻擡頭看了一眼店裏的挂鐘，五點半。

下課了，還沒上晚自習，高未然怎麽來了？

盧萍?快地看了一眼周皎，見她點頭，才探身去瞧了瞧門外的來人。

高未然見到了盧萍，微笑道：“阿姨，周皎請病假了，鄭老師讓我來瞧瞧她。” 他手裏還真提了一爪香蕉。

真的，假的?

高二請病假，還有這待遇？以前怎麽沒有？周皎狐疑地想。

盧萍見到是高未然這個熟人，便擡頭推高了半截卷簾門，今天店裏沒開門，不算太亂，屋中央只有被周皎扯出來的那一張彈簧床。

太顯眼了。

“你生病了？”

高未然進門後，打量了一會兒周皎，看她臉色發白，目光一轉就看到了屋中央的彈簧床，“你睡這兒？”

他的語氣聽上去驚訝非常，一說出口就後悔了。放在平時，他可能不會這麽問，就算問也問得盡量委婉。

他中午給周皎家打了好幾個電話，一直都沒人接，再加上昨天高未然無意中見過周達通，他感覺周皎可能不是真的生病了。

他剛走過來的時候，看見店裏也沒開門，這種不好的感覺更加強烈。因此，他說出口的話有些急躁。

Advertisement

而面對高未然這個陌生的小孩，盧萍愈發感到羞愧，正要說話，卻聽一旁的周皎答 道：“就是發了點低燒，沒什麽大病，家裏停水停電了，不方便，就在這裏将就休息了一會兒。”

店裏只開了一盞白熾燈，圓圓的燈泡被奶白色的半圓燈罩勾勒，并不算太亮，周皎的眼睛在燈下黑漆漆的，并沒有避開他的眼神，反倒倔強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高未然喉嚨裏含糊地“嗯”了一聲，順着她的話問道:“那你家還停水麽，有電了嗎？今晚你怎麽辦，還睡這裏麽？”他問得盡量緩慢，不露出任何一點咄咄逼人的急切。

周皎扭頭看了一眼盧萍，盧萍轉念想起了剛剛的話題。

“我讓皎皎去舒陶家住兩天。”盧萍頓了頓，狀似輕松道，“等過兩天，來水，來電了，就好了。”

周皎的眉頭微皺了起來，高未然聽得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

室內寂靜了小半刻，高未然緊緊盯着周皎，而她終于垂低了眼簾。

“阿姨，不如這樣，舒陶家好像也沒有多餘的卧室，但是我家有一個卧室一直空着，就在學校旁邊，周皎可以借住兩天，也很方便。”

高未然到底是個男孩子，盧萍的拒絕就要脫口而出。高未然又道:“阿姨，要是不放心的話，也可以一起過來住兩天，那間卧室還挺大的，我媽也在家，沒有問題的。”

周皎驚訝極了，張了張嘴，正要拒絕。

盧萍卻先說了個：“不，我就不打擾了。”

周皎冷冷地看着高未然。

高未然笑了笑：“周皎你說呢，一兩個晚上，真沒問題，就在學校邊上，你早自習，晚自習也很方便。”

“你媽真沒意見？”

“我媽最喜歡你了。”高未然盡量輕松地又笑了笑。

周皎抿着嘴唇不說話。

盧萍動搖了，她實在害怕那些人不肯這麽快善罷甘休，又跑回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周達通造的孽，自食其果，可是皎皎要高考，要學習。她扭頭看了一眼那摧枯拉朽般的彈簧床，終于下定了決心，道: “皎皎，不如就麻煩高同學兩三天?”

周皎心裏明白，此時此刻，她其實也沒有太多別的選擇。舒陶家，要是去了，舒陶肯定沒問題，但又不是放假，解釋起來太麻煩了，兩個人擠一張床，也不好。外公家，也得睡客廳沙發，說不定外公又要老生常談，抱怨周達通。

周皎早都聽煩了。

她于是點了點頭。

“我回去幫你收拾點東西。”盧萍道。

“不了，我自己收拾。”周皎語氣淡淡的。

三人往周家的方向走，從家屬院到單元樓，走路也就不到五分鐘的距離。

高未然第一次來，到了單元樓下面，盧萍面露為難，對高未然道:“你在這裏等一等，上面有點不太方便，阿姨改天請你上去。”

高未然要真上去了，這停水停電的說辭可就露餡了。

“沒事，我就在樓下等你們。”高未然立在單元門口，目送兩人上樓。

周皎帶的東西不多，她是按照就呆一晚的量收拾了洗漱用品和換洗的衣服。

去高未然借住，這個想法現在越想越覺得別扭，并且高未然媽媽也在。

周皎收拾東西的動作越來越慢。

盧萍忍不住催促道：“同學還在下面等你呢。”

周皎停住動作，問：“你待會兒去哪兒啊?”

“去趟醫院吧。”

周皎拉上了行李袋的拉鏈:“那你不用送我了，我爸還沒吃飯吧。”

她一想到盧萍要和蘇晴碰面，頭就更大。

盧萍本來想去和高未然媽媽見一面，也謝謝她，可是周皎明顯不願意讓她去。

盧萍只得送周皎和高未然去了車站。

坐上七路公交車，周皎一直很沉默，這個點正是晚高峰，車上的人依舊很多，兩人勉勉強強地站在最後一排座位前，周皎也不看他，扭頭去瞧車窗外。

天色早已經暗了，窗外的車流與燈火交錯。高未然側頭看她，車窗外五顏六色投照在她臉上，他才發現她的睫毛特別?，像兩把疏密有致的小扇子，只是扇子下的陰影令她看起來更為沮喪。

高未然很想安慰她兩句，但是直覺周皎肯定不愛聽。

興許待會兒，見到他媽能轉移轉移她的注意力。

可惜，蘇晴走了。

她在飯桌上給高未然留了一張條：然然，媽媽公司有急事，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明天給你電話，愛你的媽媽。

高未然還有手機的時候，蘇晴可以給他打個電話說一聲，可是高未然的手機自從被鄭老師收走了，一直沒拿回來。

蘇晴的離開，确實挺突然，高未然飛快讀完紙條，只覺心頭堵得慌，一把将它捏做一團，精準地扔進了冰箱旁邊的垃圾桶。

周皎尴尬地立在原地，剛才一小會兒的功夫，她也看清楚了紙條上的內容。

高未然的媽媽不在家，好像是，不告而別了。

“要不我還是回去吧？”她小聲地說。

這屋裏要是只有她和高未然兩個人，怎麽想怎麽都不太自在。

高未然卻沒理她，徑自推開了主卧的大門。

“正好了，你就住這間。”

周皎提着行李包，探身望了一眼，是個很大的主卧，以前來高未然家，她只在客廳和餐廳活動，從沒見過卧室的布局。

高未然的語氣算不上太好:“你就當住宿舍了吧。主卧也有獨立衛生間，衣櫃裏也有新的床單被罩。”高未然提着書包往另一頭的卧室走，“你自己看看吧，我回房寫作業了。”

他此刻語氣不善和他媽媽大有關系。

周皎拎着包站在原地，看高未然果真進了另一間卧室，關上了門。

她擡頭看了一眼客廳裏的挂鐘，已經過了六點了，窗外的七中教學樓依舊燈火通明。高二和高三格子窗戶裏都是一個個埋頭自習的學生。

高未然沒上晚自習，跑來看她，不知道他是怎麽和鄭老師說的？

周皎站了一小會兒，還是轉身進了主卧。她換了床單被罩，把洗漱用品放進了衛生間。

主卧裏的東西不多，看得出來，這間主卧住人的時間很有限，幾乎沒留下多少生活過的痕跡。

周皎收拾得差不多了，抱着換下的床單被罩，走到高未然卧室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高未然，換下來的被單放哪裏啊？”

屋裏傳來椅子挪動的聲音，下一刻門就被拉開了。

高未然掃了一眼周皎懷裏的東西，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但周皎感覺他的心情仿佛比剛才好了一些。

“就放進洗衣機旁的竹籃裏，周末阿姨會來洗。” 他領着周皎到了陽臺，洗衣機就陽臺的末尾，又領着周皎去廚房逛了一圈。

“就當在你家。”他說。

“你怎麽跟鄭老師說的？”周皎卻問。

這個問題問得沒頭沒尾，但高未然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我說我肚子痛。”因此才沒上晚自習。

周皎露出個微笑：“謝謝你了。”先前一直沒跟他道謝。

“多大事。” 高未然挑了挑眉梢。

尴尬的氣氛漸漸散去，然而，兩人俱是沉默，取而代之的則是另一種古怪的氛圍。

兩個人都是獨生子女，沒有和同齡異性住過同一個屋檐下的經驗。周皎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才六點半。這會兒說要睡覺，委實太早了。

“沒什麽事了，我回去寫作業了。”高未然比周皎先一步開口道。

他回到卧室，關門前還說了一句“晚安”。

“嗯。晚安。”周皎也只得讷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