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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萍見到高未然，心緒着實複雜，一方面他的的确确解了家中的燃眉之急，另一方面，高未然說到底還只是個孩子，周達通居然借了他的錢，盧萍自覺在他面前簡直沒臉。

“進來吧。”她盡力地笑了笑，将高未然迎進了門。

高未然第一次來周皎家裏，眼睛不敢亂瞄，拘謹地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老式的布藝沙發，但上面鋪着的小毯子是新的，散發着剛洗過的芬芳氣味。

屋裏沒有特別繁複的裝飾，沒有鋪地板，就是簡簡單單的木制家具和一臺29寸的電視，牆角立着一個大衣櫃，上面鑲嵌着鏡子。

透過鏡影，高未然發現自己坐得筆直，比上學态度還好。

“你喝什麽？有果汁，也有可樂。”見到高未然這副模樣，周皎覺得好笑。

“随便，都行。”

周皎去冰箱取果汁。

盧萍原本進了廚房備菜，探頭瞧見高未然獨自坐在沙發上坐了一小會兒，便又走了出來。

她用圍裙擦了擦手，從茶幾下摸出了幾本紅封相冊，擺到茶幾上。

“你坐一坐，等一會兒就開飯了。這是家裏的老相冊，你無聊的話可以看一看。”

高未然立刻挺直腰背道：“謝謝阿姨。”

盧萍又回了廚房。

周皎端着兩杯果汁回到客廳的時候，高未然正一個人看相冊看得津津有味。

他瞄了一眼廚房的方向，見那門扉緊閉，才壓低聲對周皎道：“你小時候多可愛啊。”

周皎一看，他看得赫然就是自己小時候的那一本相冊，照片上的她臉上五顏六色，眉心還點了一個小紅點，和一群小朋友站在一起，像是剛跳過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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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這本相冊，上面有許多她小時候滑稽的照片。

周皎慌慌張張地放下果汁杯，幾乎撲了過去，按住了高未然的手背。

“別往下翻了，大哥。”她近乎乞求道。

高未然的手背熱乎乎的，襯得周皎的手掌微涼。

高未然被她這麽一碰，根本沒注意到她究竟在說些什麽。

她離他太近了，近到，高未然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像是桃子，又像是橘子，他很難形容，但是卻是非常好聞的味道。

他假咳了一聲，才道：“我不。”

周皎死死按住他的手，擡頭直視他道：“不如我們看電視吧，春晚可好看了。”

興許是真的焦急，她的臉頰浮現了一層淡淡的粉。

她話音落下，客廳裏再沒有別的聲音，但窗外是一片熱鬧的家屬區，不時傳來幾聲孩童的笑鬧和甩炮噼啪的聲音。

高未然忽然覺得自己暈乎乎的，只顧盯着她的臉，一時不敢亂動。

周皎見他沒了動靜，立刻抽手，收回了那本相冊，按開了電視開關。

“看電視吧！”

她坐得稍遠了些，可是依舊與他肩并肩地坐在沙發上，電視裏是熱熱鬧鬧的小品。

高未然下意識地握了握自己的手，側頭再去看周皎，她專注地看着小品，被逗得咯咯發笑，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

“皎皎，來擺一下桌子，把鍋端出去。”廚房裏傳來了盧萍的呼喚。

周皎應了一聲，站了起來，高未然也跟着站了起來。

這頓火鍋是盧萍自己準備在家吃的，只是買的家屬院火鍋店炒的料，辣味香味俱是十足。

周皎熟練地端着湯鍋，指揮高未然道：“你把電磁爐擺上就行。”

盧萍張了張嘴，本想說周皎兩句，讓她對同學客氣點，可看高未然自然而然地去取電磁爐，還擺了碗筷，她又把話咽了回去。

周達通不在家，吃火鍋的就他們三個人，但盧萍準備了很多菜，魚丸，牛肉丸，火腿腸，毛肚，鵝腸，肥羊，還有切好的蔬菜拼盤，以及泡過水的紅薯寬粉。

周皎對高未然說道：“你得多吃點，今天就靠你了。”

火鍋一沸騰，一股又一股的白煙往外冒，熱氣升騰，高未然索性脫掉了自己的黑色夾克，挽起了套頭衫的袖子：“看我的吧。”

盧萍看了他一眼，見他額前的劉海似乎有些長了，擋住了眼簾，便問道：“你的頭發擋眼睛麽？”

高未然放下筷子，又趕緊坐直了，撥了撥額前的碎發：“還好。”

周皎卻徑自站了起來，走回了卧室。

高未然略微焦急道：“你幹嘛去啊。”你回來！不讓留我一個人在這裏！

不過一小會兒，周皎捏着一個大紅色的發夾，走了回來。

“擋眼睛多耽誤功夫，現在又不到剪頭發的時候，用夾子別一下，過年，多喜慶。”說着，周皎伸手壓住了高未然額前的一小撮劉海，往後一撥，把那一枚紅彤彤的發夾別到了他頭上。

雖然突兀，但确實喜慶。

盧萍難得地笑了一聲。

高未然将拒絕咽了回去。

周皎笑眯眯地，眼睛裏盛滿碎光似的，也亮晶晶的，誇他道：“高妹妹，快吃火鍋吧。”

“謝謝您了。”高未然沒好氣道。

“魚丸熟了。”周皎順勢給他夾了一顆雪白的魚丸。

高未然便顧不上別的了。

一頓火鍋吃完，高未然身心舒暢，再吃過幾片水果，時鐘已經指向了六點，外面的天色有些暗了。

周皎和高未然對視一眼，揚聲道：“媽，高未然要走了，我送送他。”

高未然自覺地站了起來，開始穿外套，可盧萍卻從廚房走了出來，解下了身上的圍裙：“我送送他吧。”

周皎非常驚訝，轉念一想，高未然提了年貨來，盧萍是不是要回禮，便點了點頭，又坐回了沙發。

高未然愣在原地，心中緊張了起來，看見周皎又坐了回去，顯然是不打算一起送他了，于是更加不知所措了。

“那……謝謝阿姨。”

盧萍點了點頭。

臨出門的時候，盧萍又給他裝了一袋橘子。

走到單元樓門口的時候，盧萍擡頭望了望窗臺，周皎并沒有探頭出來看，但她還是站到了窗臺看不到的死角，将包裏的一個牛皮信封遞給了高未然。

“這裏是一萬塊錢，先替叔叔還給你。謝謝你了。”

高未然萬萬沒料到，盧萍提出要送他，是為了還錢。難道今天請他吃火鍋，也是為了還錢？

盧萍臉上露出一點笑意，可是眼睛卻沒再看他。

高未然只得接過信封，揣進了兜裏：“不客氣。”

盧萍把他送到了巷口，高未然道：“阿姨回去吧，我知道路怎麽走了。”

盧萍點點頭：“那你注意安全。”

“謝謝阿姨。”

高未然揮了揮手，走到路口，打了一輛出租。

兜裏揣了一萬塊錢，他就不坐公交了。

盧萍這錢還得很快，肯定是想辦法湊給他的。

高未然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不過看盧萍遮遮掩掩的樣子，周皎肯定還不知道，不知道最好。

他摸了摸衣兜，在另一側衣兜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小東西，拿出來一看，原來是剛才的紅色發夾，他摘了就放進了兜裏。

紅色的發夾沒有什麽裝飾，只是一枚簡單的紅色的三角形發夾。

他看着紅色的發夾，又笑了笑。

盧萍回到家後，見周皎已經開始收拾起碗筷，她狀似無意地問周皎道：“高未然爸爸媽媽是做什麽的啊？”

周皎想了想：“他媽媽好像在做生意，爸爸挺忙的，但不知道是做什麽的。”

做生意的，難怪。

盧萍想到還有四萬塊錢，心裏忐忑不已，不知道能不能在今年或者明年還上。

“怎麽了？”周皎覺得盧萍的表情有些奇怪。

盧萍回過神來：“就是覺得他一個人過年，有些可憐。”

确實如此。

周皎笑道：“不過，再過幾天就要回學校補課了，到時候高未然肯定覺得自己更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