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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皎順着七拐八拐的走廊走了好一陣才找到衛生間的标志。
剛才的氣氛确實有點尴尬了,她不是不會唱那首“愛的陽臺”,只是不想被鴨子上架,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和周源合唱。她不想被人誤會,也不想被周源誤會。
可當她從衛生間出來,經過拐角的時候,周源卻站在那裏,好像在等她。
周皎沒來由地緊張了起來:“怎麽了?”
周源笑了笑:“我有話跟你說。”
周皎心裏忽然産生了一種預感,周源不會真的喜歡她吧?
她臉上疑惑的表情,令周源嘆了一口氣。
“走吧,邊走邊說,外面的空氣也好一些。”
KTV的走廊裏不時充斥着煙味,聞久了令人不舒服。
周皎跟着周源走到了大廳,下了臺階,兩人停在KTV旁的花園裏,這裏是個半開放的小花園,和外面的街道隔着一堵紅磚牆,花園裏此刻除了二人,再沒旁人。
頭頂先前還熱烈的豔陽,已經被一團烏雲遮蓋,日光不強烈,空氣出奇地悶,像是要下雨前的那種潮濕與悶熱。
周皎站在原地,頓覺手足無措,周源單獨約她出來,要跟她說什麽,直覺仿佛猜到了一些,但是她卻默默期盼他能說點別的。
“我喜歡你。”
周源的聲音不大,但周皎聽得十分清楚,一牆之隔外,嘈雜的街道和人流都沒能蓋過他的聲音。
周皎第一次被人當面表白,對象還是周源。
恍惚間她的身體像是升騰起一股滾燙的熱意,順着脖子爬上了臉頰,她僵立原地,感到了窘迫,不是喜悅,是一種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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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周皎張了張嘴,只說出來一個字。若是別的人,周皎可以實話實說,若無其事地拒絕,但是周源不一樣,她一直把周源當朋友。
她要怎麽說才好?
周源凝視着周皎,她躲避着他的眼神,臉上殊無驚喜,有的好像全是驚吓。
兩人就這麽沉默了小片刻。
周源自嘲地笑了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讓你知道。”
周皎其實不喜歡他,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有點不甘心,他事事都争第一,争強好勝,即便沒有勝算,他也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少年人心中萌發的心意,哪怕她一點也不能回應,他就是要讓她知道。
周皎暗暗深吸一口氣,說:“謝,謝謝你,但我,我眼下就想好好學習。”這是她腦中能想到的唯一的說法了。
也是實話。
周源又笑了笑:“我知道。”
兩人尴尬而局促地面對面站着。
周源擡頭看了一眼天空,烏雲越來越沉。
“好像快下雨了,我們快進去吧。”
“嗯。”周皎如釋重負地點點頭。
周源轉過身朝KTV裏面走,她故意站了站,尴尬的氛圍還沒有全然消散,她根本找不到話說,實在不想和周源一起走回去。
周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沒有停下等她,獨自先走了進去。
周皎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話說得對不對,說得重不重,往後又要怎麽跟周源相處,好在,他們已經不在同一個班了,高三以後,碰面的機會說不定更少了。
周皎扪心自問,周源,成績好,長得好,性格也好,喜歡他的女生學校裏也有很多。
可是,她卻不喜歡他,不是那一種喜歡,沒有見到他就怦然心動,沒有想到他既開心又悵然的酸澀,沒有偷偷地自卑過,也沒有擔心過,他要是考得不好,會不會大學不在一個城市,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了。
周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慢悠悠地走出了花園,她暫時還不想回包房,尋思着自己是不是該找個什麽理由早點回家。
她胡思亂想着,擡頭往遠處看,不期然地見到了高未然,他的背影,隔得老遠,周皎都能準确地分辨出來。
他就站在KTV前面的路口,大概隔了三,四十米的距離。
他一個人站在那裏,手裏捏着一個什麽東西,揣進了兜裏。
周皎正要往前走,卻看見一道紅色的影子,在他前方的路口一閃而過,轟鳴的摩托馬達聲轉瞬拐入了鬧市的車流。
她生生地頓住了腳步。
高未然把信封揣好,就轉身打算回KTV。
今天早晨周皎媽媽突然給他打了個電話,說周皎爸爸今天會給他還錢,問他方不方便,高未然一整個上午都在家等周達通,可是他一直沒來,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周達通才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下午三點來找他。
高未然想到今天要去KTV,本來想說改天,但周達通十分堅持,說一定來找他,兩個人就約在KTV外面的路口見,故意約得遠一些。
他還委婉地讓高未然給他打一個收條,今天的五千,連同上次盧萍給的一萬,一共收到了一萬五千塊。
高未然收到了周達通遞來的信封,把收條給了他。
人來人往的路口,懷揣着現金,他不打算久呆。
他一轉身,就看見了大約十米開外的周皎,而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在漸漸縮小,她朝自己快步地走了過來,臉上陰雲密布,高未然心中一跳。
“周皎?”
周皎停在他面前,喘着氣,指着周達通先前離去的方向:“剛才那是我爸吧?”
高未然側頭看了一眼,街口的周達通早已騎着摩托絕塵而去,根本不見蹤影。
他平複了心緒,露出個笑容:“哪兒啊?你看錯了吧?”
話音未落,沉悶的夏日午後,忽地響起了一聲驚雷。
真的就快下雨了。
周皎一雙眼睛黑漆漆的,眨也不眨。
她一動不動,只問了一遍:“高未然,剛才那是我爸吧?”
高未然目光閃了閃,看樣子,她肯定是先前就看見了,他搜腸刮肚地想着借口,并沒回答。
周皎的臉色越來越沉,明明悶熱得不得了,可是她卻覺得迎面吹來了一陣又一陣的涼風。
她難以置信地打量着高未然:“他找你幹嘛啊,你兜裏裝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牛皮信封的一角露在了高未然的衣兜外。
她又不是傻子,周達通什麽脾性,她一清二楚,她的眼皮猛地跳起來:“他給你錢了?”問出口後,她‘呵’得一笑,改口道,“他還你錢了。”
這個‘還’字說得極重。沉甸甸的一個“還”字,像一張網,密密麻麻地壓在周皎心口。
高未然竟然借錢給周達通,借錢給她的爸爸。
他是他們一家人的債主了。
從此以後,在高未然面前,她再也擡不起頭來了。
她的胸腔裏像是被人灌進了刺骨的冰水,又冷又痛,将她的自尊心澆得透涼,又踩得稀巴爛。
“你借給他錢了,你借給他了多少錢?”她聽見自己問。
高未然有些害怕看她的臉色,顧左右而言他:“真快下雨了,我們先回去罷。”
天邊一道青光閃過,又是轟隆隆一聲大響。
豆大的水滴從天而落,周圍的路人開始快步奔跑,四下尋找避雨的去處。
周皎卻站在原地仍舊一動不動,執拗地瞪着他,高未然伸手想去拉她一把:“真下雨了。”
卻立刻被周皎避了開去。
雨下了起來。雨水順着她的頭發,額頭,臉頰往下滴滴滑落,她的聲音很低:“高未然,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他什麽人啊,你是他兒子還是孫子啊,無緣無故,你就敢借錢給他,他是老賴,你知道麽?什麽叫老賴!”
高未然真地慌了:“不,他也還我了啊,真的不是什麽大事。”此時此刻,他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下雨了,我們先回去罷。”
周皎卻扭頭就走,高未然立刻去追,周皎走了兩步卻停了下來,從兜裏摸出50塊拍到高未然手心:“別跟着我,勞煩你把錢給舒陶,這是今天唱歌的錢,我不回去了。”
“不是,你別生氣啊。”
周皎根本不理他,轉身跑進了不遠處的車站,正巧一輛公交進站,她看都沒看是哪路車,哪條線,一下子就串進了上車的人流。
大雨傾盆落下,砸在車頂上,劈裏啪啦地響。
周皎一站上車,眼淚終于奪眶而出,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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