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幽硯說,陌水城有妖,不在別處,就在仙麓門。
若要細說,她與那只妖,還真多少有那麽幾分瓜葛。
亦秋:“瓜葛?”
幽硯:“我知曉他,但他并不知曉我。”
幽硯說罷,伸手想去揉揉亦秋的毛,卻只摸到一手潮濕,一時愣了半秒,而後不動聲色地将手收了回去。
亦秋沒注意到幽硯的反應,只裝作懵懂,繼續扮演着魔尊大人的捧哏:“仙麓門……不是一個修仙門派嗎?修仙門派,為什麽會收留一只妖?主人久居魔界,又為何會知道此事?”
幽硯凝視亦秋數秒,彎眉道:“小笨羊,有沒有人告訴過你,知道的太多,容易被滅口?”
亦秋瞬間趴好,小腦袋一垂,便将嘴巴埋進了兩條腿裏,只露出一雙怯怯的眼睛,委屈巴巴地望着幽硯。
換做以往,幽硯講故事時,她若是不在邊上追問,定會引起幽硯不滿。
今日倒好,她那麽主動,幽硯卻又嫌她問題太多了。
在這兒全年無休地扮演羊駝,雖是不愁吃住,可每天受這氣,還真不如回去當個社畜呢。
幽硯回望着這般近似無辜的委屈目光,眼底不自覺閃過一絲柔軟。
許久,她別過臉去,淡淡說道:“我與你說這作甚,一只還沒長大小羊羔,又懂什麽……”
“我不小了!”亦秋忍不住小聲反駁。
若是換在原來的世界,她都二十八歲了,上學時相熟的那些朋友,結婚的結婚,生娃的生娃,再不濟也談過幾次戀愛了,也就只有她,至今是個母胎單身。
這歲數,說大其實也不大,可若說還小,倒也真談不上多年輕了。
亦秋自認是經過一輪社會打磨的成年人了,被一個小說裏的反派嫌棄年齡小,心裏必然是不服氣的。
可幽硯将她養在身旁不過三年,來時還是小小一只,顯然剛斷奶沒過多久,如今身子骨定了型,剛開靈智,說起話來還奶聲奶氣的,便嚷嚷着自己不是個小羊羔了,誰會信呢?
“你才多大?若是修出人形,應是小娃娃。”幽硯說罷,見亦秋滿臉不服,便又不走心地安慰了一句,“別不信,頂多是個十六七歲的小丫頭。”
亦秋龇了龇牙,小聲嘟囔道:“我哪修得出人形啊……”
明明其他屬性都達标了,偏就剩這好感度跟坐過山車似的,七上八下,死都夠不着個邊兒。
這幽硯的好感度就是一個天大的謎,刻意讨好時不加,無意沖撞時狂加。本以為自己摸到了加好感的竅門,結果一效仿上一次的操作,便能猝不及防減去幾十。
比領導更難伺候的是主人,比主角更難琢磨的是反派。
亦秋有資格懷疑,如果1000好感度是個硬性指标,那麽不久的将來,自己将會在人與羊駝兩種形态之間反複切換,難以穩定。
幽硯不知亦秋在想什麽,只擡眼透過層層綠蔭,望向天邊那被殘陽燒灼的晚霞。
許久,她淡淡說了一句:“也好。”
說罷,便再不言語。
亦秋在一旁趴坐了一會兒,按捺不住好奇心地追問了一聲:“也好什麽?”
幽硯側頭看了她一眼,道:“你最好只是一頭小羊,何時我對你失了興趣,正好宰來吃了。”
亦秋眼角不由得抽搐了兩下,于心底瘋狂吐槽起來。
“靠,雖然知道你一直把我當預備役食材,但也不用當面将話說得那麽直白吧?”
“你難道不知道,這種足以讓人感到朝不保夕的話,對一個弱小的羊駝而言,到底能造成多大的心裏陰影嗎?”
幽硯見亦秋又開始走神,不禁拉扯了一下拴着她腳踝的吹雪。
亦秋回過神來,別過腦袋,悶聲道:“我不是羊。”
幽硯“嗯”了一聲,坐直身子,饒有興致地将亦秋上下打量了一遍,“看上去确實不太像羊,可若你不是羊,又是什麽?”
亦秋見幽硯一臉好奇,竟忍不住在心裏嘚瑟了起來。
“原來女魔頭也有被勾起好奇心的一天啊。”亦秋暗暗感慨。
【人非草木嘛。】
忽然蹦出來的系統将她吓了一跳,回過神時才反應過來自己該回大反派的話了。
于是,小羊駝裝腔作勢地清了清嗓,歪着腦袋皮道:“我是個什麽物種,這茫茫三界,大概也就只有我一人知曉。主人,想知道嗎?”
下一秒,幽硯指尖如刃,輕輕抵在了她的頸邊,勾唇笑道:“也沒有很想知道,你可以不說。”
亦秋顫抖着擡起了自己濕漉漉的小蹄子,小心翼翼搭在了幽硯的手腕上,賠笑道:“我對主人忠心耿耿,主人想知道什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幽硯:“那你就言。”
亦秋:“我不是這裏的小動物,在我們家鄉,我這樣的動物,被叫做——羊駝”
幽硯:“羊馱?哪個馱?”
亦秋:“駱駝的駝!”
幽硯沉思片刻,将抵在亦秋頸邊的手指收了回去,疑惑道:“所以你是羊是駝?”
“都不是,就是羊駝!還有個稱呼,叫,叫……”亦秋一時口無遮攔,話到嘴邊,卻又忽然不敢繼續下去。
“舌頭捋直了。”幽硯催道。
“叫,叫草泥馬!”亦秋說罷,下意識深吸了一口氣,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幽硯聞言,雙眼望向亦秋,上下打量了半天,這才向前伸出手來。
“啊啊錯了錯了!不要打我!”亦秋瞬間将脖子縮了起來。
這過激的反應看得幽硯不由一愣,淩空的手到底還是在半秒的猶豫後,輕輕放在了亦秋的小腦袋上,捏揉了兩下。
幽硯:“誰說要打你了?”
亦秋脖子向前探了些許,擡頭沖着幽硯眨了眨眼。
幽硯的目光沒有一絲憤怒,似是全然沒有get到方才那個現代社會的諧音梗。
她不禁松了一口氣,小耳朵向下耷着,任由幽硯撫摸。
“三界之大,當真是無奇不有。”幽硯不由感慨,“如此弱小,竟還能被稱之為‘馬’,這要讓人怎麽騎?”
亦秋:“不是馬……”
幽硯:“你還能再長大一些嗎?他日若真能當我坐騎,我便不吃你了。”
亦秋:“……”
從食材變坐騎,這還真是……讓小羊駝倍感榮幸呢。
亦秋癟了癟嘴,将頭別向旁側。
殘陽落下,山間拂過一縷涼風,清爽至極。
天色漸漸暗去,幽硯卻只躺靠在那棵算不上粗的樹下,沒有半點要走的意思。
亦秋惹不起喜怒無常的幽硯,所以在幽硯不主動找她說話的時間裏,她從來都是安安靜靜趴在一旁的。
此處僻靜,除去飛鳥蟲鳴,便只有風吹草木之聲。
亦秋等啊等,等到一身絨毛都幹得差不多了,這才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就在此時,幽硯忽然将目光挪到了她的身上。
亦秋第一反應是思考自己有沒有做錯什麽,第二反應是思考剛才的哈欠聲音會否太大,打擾了反派的清淨?
然而下一秒,幽硯只是将它召至身旁,一下又一下地順起了她身上柔軟的毛。
亦秋被她撫摸得一頭霧水,卻也覺得十分舒服,心想反正沒得反抗,幹脆将腦袋乖乖擱在了幽硯腿上,舒服地眯上了雙眼。
“小亦秋。”幽硯叫着小羊駝的名字。
“嗯?”亦秋小聲哼着。
“你會長大嗎?”幽硯問。
亦秋晃了晃腦袋,不悅地嘟囔道:“羊駝長不到能讓你騎的大小……”
幽硯聞言,不由輕笑。
她摸着小羊駝毛茸茸的後背,輕聲問道:“你可知我是什麽?”
亦秋敷衍道:“是主人,是魔尊大人。”
幽硯搖了搖頭,認真道:“是欽原……你定不曾見過。”
幽硯說,欽原一族,曾居于天界的昆侖山,是受西王母庇護與管轄的神獸。
它們身如蜜蜂,偏又有着像鳥兒一樣的羽翼,雖然看似美麗,卻生來便攜有可怕的劇毒——蟄草木,草木則枯;蟄鳥獸,鳥獸則亡。
她說,昆侖山那麽厲害的神獸,西王母哪裏管得過來?
欽原鳥只有鴛鴦一般大小,它們那麽危險,卻又那麽弱小,走哪都不受歡迎。
所以她告訴自己,她不要神的庇護,只想長大,長到比那傳說中能遮天蔽日的鵬鳥還大,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後來呢?”亦秋不禁追問。
“後來……”幽硯遲疑了一下,用力捏了捏亦秋的脖子。
亦秋疼得繃緊了全身,只聽得幽硯一聲淺笑,将未說完的話咽回了肚子裏。
幽硯:“我同你說這些作甚……”
亦秋:“……”
你問我,我問誰去?
幽硯:“其實就是想告訴你,努力修煉,是有機會當我坐騎的。”
亦秋:“……”
打擾了,我對做您的坐騎這件事,真是一點也不感興趣。
幽硯見小羊駝不回應,不由得沉默了幾秒。
沉默過後,她低眉淡淡說道:“其實不長大也好,我護着你。”
亦秋擡頭對上了幽硯的眼瞳,也不知怎的,心底某處添了幾分柔軟。就好像,真信了這個壞女人會永遠護着她似的。
錯覺,那種不切實際的錯覺又來了。
“我差點就信了。”她小聲嗫嚅道,“剛才還說,哪天覺得我無趣了,就宰來吃掉。”
“嗯,所以……”幽硯話到此處,滞了半秒,而後,淡淡說道,“你最好,一直有趣。”
我靠,這反派真是有毒啊。
這種霸道總裁的臺詞,能不能不要對着一只草泥馬念啊?
作者有話要說:
《山海經·西次三經》有雲:“西南四百裏,曰昆侖之丘,有鳥焉,其狀如蜂,大如鴛鴦,名曰欽原,蠚鳥獸則死,蠚木則枯。”
幽硯的原形是只劇毒的大蜂鳥,可能不好想象,不過我有約畫師幫忙畫妖獸形态,等畫好了就給小天使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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