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逃亡

“有件事，”裴錯平靜下來以後，看向Ares的眼睛，“我覺得我還是有必要跟你坦白。”

哪怕她知道，不管她做什麽他都可以無條件容忍，她還是想親口告訴他。

“我最初的想法，是利用對你的研究，去結束一件事。”

Ares毫不意外，“是你的那個夢嗎？”

裴錯點點頭，“我想創造出有自我意識，可以不被人惡意篡改程序，卻又完全聽命于我的一支軍隊，然後報仇。”

Ares示意她繼續。她頓了頓，再次開口，“我早就意識到你對我産生感情了。我不是不懂，而是我發現我也開始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同時也在怕，怕你知道我這個想法之後，會選擇離……”

“不會的。”他說，“你可能不知道，哪怕你對給我傳輸的意識和思維做了修改，我們之間也還是有一絲共通的。”

裴錯愣愣地擡頭看他，“所以這些事……你早就知道了嗎？”

“知道一小部分。知道你的目标和這個世界有關，知道你在對我的感情裏掙紮。你的噩夢，我也有所感知。”Ares把玩着裴錯的一縷頭發，語氣裏沒有任何不滿，“我怎麽說都是個超級計算機，這些事情也想瞞住我嗎。”

“那你為什麽……”

Ares在裴錯臉上捏了一下，“對于你，我始終是狹隘的。你有你的世界，但于我而言，我蘇醒後第一眼看到的你，就是我的世界。所以不管你要做什麽都沒關系，我會陪你一起。”

裴錯吸了吸鼻子，想緩和一下氣氛，“你怎麽證明你跟我說的都是實話？你騙人都騙了幾次了。”

“我從來沒騙過你，我也都說到做到了。”Ares仔細想了想，“如果轉移你的注意力那次不算的話。再不然，你把我的心拿出來看看？”

或許這就是機器人的肆無忌憚吧。

裴錯卻突然想起了什麽，翻身坐上Ares的腿，手也按在了他胸口。

極其暧昧的動作。Ares瞧着她，“你在挑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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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裴錯下一秒就打開了他心髒前的那扇“門”。Ares無奈，“可以先讓我休眠嗎，我不想看你用這樣的姿勢做這種掏心挖肺的事。我也是會留下心理陰影的。”

“我在幹正事。”裴錯仔細檢查着他心髒周圍。這些系統都是她親自設計的，模拟電路圖她至今都記得一清二楚。

終于，她找到了連在他心尖附近的一個瓜子大小的黑色裝置。這在她所設計的電路上是沒有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瑟基讓裝置部的人把它加上去了。

裴錯挑起連着它的那根線，“你檢查一下，如果我把這玩意兒取出來，對你會有什麽影響？”

Ares盯着它看了一會兒，“沒什麽影響，平時它就像……一根多餘的接線，對我的運行起不了什麽作用。”

裴錯小心地将它拔下來，又緊張地看向Ares。見他沒什麽反應，她才松了口氣，“它和你身體裏的電路聯通了，一旦被啓動，高強度電流就會瞬間釋放，把你引爆。”

“啓動裝置在誰手裏？”Ares随口問。

裴錯從口袋裏掏出那個皮卡丘鑰匙扣，在Ares眼前晃了晃，然後把它連同那個炸彈一起扔進了垃圾桶。“我不知道瑟基教授那裏會不會有第二個遙控，所以還是拆了比較放心。”

Ares笑了，“這麽說，格羅峽谷那次，如果真的萬不得已，你其實可以直接銷毀我。”

“不行，理由不夠充分。”裴錯給他系好扣子，“更何況我只想要你回來。”

兩人無聲地對視片刻，裴錯又問：“你有什麽打算嗎？”

Ares抱起裴錯，走進房間，把她放到床上，“先睡覺吧，我有辦法，你只需要信我就好。”

裴錯卻拉住Ares的袖子，“你別走了。”

Ares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在裴錯身邊躺下，替她蓋好被子。

深夜，高天城科學研究院中的攝像頭全部熄滅。麻醉性氣體從消防管道中噴出，填滿了每一間實驗室。

一個身影在這些實驗室中進出，将一根極其細小的針狀物刺入昏迷的研究員體內，然後消失在黑暗中。攝像和消防系統也随着他的離去而恢複原狀。

五分鐘後，同樣的景象在執行部專員和精英們的住處裏重演。

裴錯這一覺睡到了下午。被窗外的雷聲吵醒時，身邊卻沒有人。她不由得一陣心慌，光着腳沖出房門，就聽見廚房裏傳來油鍋的滋滋聲。

“Ares？”她試探着喊。

“醒了？”Ares問。

裴錯進了廚房，從身後抱住他，“我夢到你不見了。”

“我怎麽會不見。”Ares低頭看見裴錯光着腳，又把她趕了出去，“把鞋穿上，別着涼。”

“你是不是出去過？”裴錯走到廚房門口，又不放心地問。

“我出去能幹什麽？”Ares把問題給裴錯抛回去。

“誰知道呢，去把執行部的人都吊起來打了一頓也說不定。”裴錯小聲嘀咕。

Ares悶聲笑了，沒再理她。

飯菜擺上桌的時候，屋外的海面上又積滿了厚重的烏雲，黑壓壓的一片，看一眼就能讓人喘不過氣。如果不看時間單看天色，真的會産生現在是夜晚的錯覺。

Ares和往常一樣坐在桌對面等着裴錯，裴錯卻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碗，“你到底有沒有……”

還沒問出口，她的聯絡儀就響了。雖然這個提示音和平時相比根本沒有任何差別，但在這樣的氣氛下卻好像急促了幾分。

裴錯接聽以後，凱瑟琳的全息投影出現在眼前。

“阿錯，你是不是把Ares身上的炸彈拆了？”

裴錯并不想和凱瑟琳說話，“你別管。”

凱瑟琳不太會騙人。這段時間裴錯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眼神都是躲躲閃閃的。裴錯想起自己被瑟基叫去談話的那天在辦公樓前看見過她，前因後果也不難猜到。

哪怕在研究院低頭不見擡頭見，裴錯也不再主動搭理她。

“我沒先跟你商量就把那件事告訴瑟基教授，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對你和Ares之間的事不了解，我只是怕你往火坑裏跳。”凱瑟琳的語氣很急切，“瑟基教授在那東西上裝了定位，剛才他發現信號被切斷了，就請求埃德蒙先生配合他逮捕Ares……理由是殺戮機器的行為不在可控範圍內，需要立即銷毀。”

“怎麽不在可控範圍內了，他憑什麽……”

“你認為Ares會完全按照你的意願去做每一件事嗎？”凱瑟琳問，“如果不能，是不是說明他的自我意識已經超出了臨界點？是不是說明你的實驗失敗了？”

——“所以它被銷毀了。這是失敗品唯一的下場。”

這是Ares最初對Mars事件的評價。

“但我相信他。”裴錯說，“既然他有了人格和自我意識，就說明他除了身體構造之外，別的地方和人類并沒有什麽區別。嚴格來說，他和我們是平等的。”

“瑟基教授不會聽得進你說的這些，他早就研制出專門針對Ares的穿透子彈了。更何況高天城哪來的平等，你在德裏亞諾面前說這兩個字，他能笑到胃抽筋然後把你關進精神疾病研究中心。”

一陣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裴錯看向落地窗外，幾束強光破開了雨幕，直射在濕淋淋的馬路上。

凱瑟琳也聽到了這陣動靜，匆匆說：“阿錯，你最好把Ares交給他們，然後承認自己的錯誤，說不定他們還能放你一馬。你除了監管失職以外還有幫兇的嫌疑，至少是A級通緝……”

裴錯挂斷通話，拉起Ares的手，“快走。”

Ares沒有動，“讓我跟他們走吧，我可以拖住他們。這些人在這種事情上是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你逃得越遠越好。”

“我做不出這種事。你沒聽見凱瑟琳說嗎，你留在這裏必死無疑。”裴錯的聲音都在顫抖，“跟我走。你不是說過會陪着我嗎？”

門外已經有紛亂的腳步聲響起，Ares知道裴錯性格倔，只好跟着她從後門上了車。

車才剛啓動，身後就有人鳴槍示意。裴錯咬咬牙，将油門踩到底，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

追兵的速度并不慢，不過短短幾秒，車燈就照向了裴錯的後視鏡，刺得她眼睛都差點睜不開。

瑟基強行侵入了車的音箱系統，“裴錯，你要是現在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老實跟我們回去還來得及。為一個機器人做出這種事不值得……”

“放你媽的屁。”裴錯毫不猶豫罵了這麽一句，拐上通往高天城出入關卡的那條路。

“裴錯！”瑟基的語氣極為嚴厲，“你再這麽執迷不悟，我就顧不上什麽師生情誼了！”

裴錯不再說話，單手掏出腰間的佩槍，對準音響系統開了一槍。

“砰”的一聲，Ares适時地按下裴錯的腦袋，一顆子彈從後往前擊穿了擋風玻璃，落在車前蓋上。

裴錯也因此沒把握好方向，車輪猛地跑偏了。再調整過來時，身後那幾輛車也越跟越近。

又有幾顆子彈襲來，Ares來不及全部擋住，其中一顆劃破了裴錯的臉頰。

“裴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讓你被銷毀就是辦法了嗎？”裴錯什麽都聽不進去，方向盤往旁邊一打，避開了射向車輪的子彈。

關卡的警報燈在前方不遠處閃爍，高懸的喇叭裏傳來警告：“請減慢車速，接受例行檢查……”

裴錯緊緊握着方向盤，降下的欄杆被高速行駛的車撞斷，發出一聲巨響。